我們講寫詩要典雅。典雅是指文章、言辭有典據(jù),高雅而不淺俗。可見,寫詩措辭有典據(jù),講究用典,是很重要的。
所謂“典”,分為兩種:語典和事典。
一般讀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事典上,卻可能并不知道語典實際上比事典更為重要。寫詩詞可以不用事典,但不可不用語典。
先說事典。事典是詩文里引用的古書中的故事。我們平常所說的典故,大多是指事典,因為這些典故都是有故事的。
比如“馮諼彈鋏”、“愚公移山”、“千金市骨”、“九方皋相馬”等等,這些典故都有具體的故事。我們問一個人:你知道“九方皋相馬”的典故嗎?其實,就是在問他知不知道這個故事。我們常說的詩詞用典,往往就是指運用“事典”?!@是明處的用典。
再說語典。語典就是詩文中引用的有出處的語詞。這一點,其實我在講課時,也反復(fù)強調(diào)過,所用的語言要有依據(jù),要有出處,不可自己想當然生造詞語。
古人寫詩,十分注重所用詞語的出處,幾乎是“無一字無來歷”的。無論李杜韓蘇等大家,皆是如此。至于“江西詩派”如黃山谷、陳后山等人,就更強調(diào)這一點了?!@是暗處的用典。
但是現(xiàn)代人在用典的過程中,會出現(xiàn)很多問題。在這里,我想先指出一些用典中的常見問題,希望大家在往后用典時,要避免這些問題。
第一,不要機械地使用典故。所有事典及語典(包括一些替代詞)的使用,都是有嚴格的條件的。其中有三點至為重要:一是必須考慮語境;二是必須處理好前后之間的關(guān)系;三是表達的方式一定要妥當。
先說機械使用語典及替代詞的情況。比如上一講提到“莊周夢蝶”的典故,那么古人的活用,有以“蝶夢”、“莊生夢”代指夢境的,以“莊蝶”、“夢蝶”代指蝴蝶的情況。這種替代用好了,可以使詩句很有味道。
但問題出來了,有的人寫詩,只要提到夢,就用“莊夢”或“胡蝶夢”替代,只要提到蝴蝶,就用“莊蝶”、“夢蝶”替代,既不考慮語境,也不顧及前后意象之間的關(guān)系,表達也不到位,最后寫出來的句子讓人覺得很尷尬。這是一種機械地照搬。我這里打個比方。比如有人寫自己做夢來到了月宮中,用“莊夢”一詞代指夢,就寫成“莊夢月宮游”。
說實話,這是不通之句。你要注意前后意象之間的關(guān)系,“莊夢”與“月宮”是無法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強行寫到一起,只會不協(xié)調(diào),從而導致不通。
我們寫詩,一定要培養(yǎng)敏銳的感受力,而不僅僅是理性的分析能力。“莊夢月宮游”,這一句為什么不通?有的人,需要別人解釋給他聽,才知道為什么不通。但我不希望,等到我解釋之后,大家才明白為什么不通。我希望大家有敏銳的感受力,因為“莊夢月宮游”是不通之句,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掃一眼,就能感受出不通?!蚁M蠹夷苡羞@種感受力。有人寫詩說自己做夢來到月宮,遇到嫦娥,會寫成“莊夢遇嫦娥”。這一句豈止不通,真要寫出來,便是鬧笑話了。
莊周夢蝶,能跟嫦娥產(chǎn)生關(guān)系嗎?前后如此不協(xié)調(diào),一眼就能看出不通。上面只是我虛擬的例子,但學員中確有類似不妥的。還有以“莊蝶”代指蝴蝶,說田野里有很多蝴蝶,會寫成“田野多莊蝶”。這也是不通之句,至于為何不通,大家可以自己多想想,多感受。
再比如自己家門外有幾棵柳樹,就寫成“門外蘇公柳”,這倒不是不通,而是不妥。西湖蘇堤之柳,可以稱為“蘇公柳”,其他地方的柳樹,不宜隨便亂稱“蘇公柳”,這是有條件限制的。不是隨便吃一次鱸魚,便可稱為“張翰鱸”;不是隨便坐一次船,便可稱為“范蠡船”,要注意情境。
張翰是什么情況下想起鱸魚,這個意象即便延伸,也要適可而止;范蠡在什么情況下泛舟五湖。我在東湖隨便坐一次船,能自比范蠡功成退隱,泛舟五湖嗎?這是不合適的。
語典的使用,要巧妙自然。比如黃庭堅的“青州從事難再得”,“青州從事”代指好酒。因為好酒喝完了,難以再得到,所以說“難再得”。可是這個“難再得”,就是巧妙的語典使用,出自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最后兩句:“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延年這首詩,大家都聽過。但黃庭堅的句子“青州從事難再得”,倘若我不說,恐怕大家想不到“難再得”三字是用李延年的語典。
說明他用得不著痕跡呀,而且這用得多妥當。怎么品讀,怎么分析,都不會覺得這個語典,有何不妥之處。
寫詩用典,是為了使詩歌生色;倘若不能生色,要果斷棄掉這個典故;倘若會破壞整首詩,更要堅決不用。不能為了用典而寫詩,或者為了用典而用典,這是主次顛倒了。這樣用典,會非常非常生硬。
第二,不要強行使用典故。這種用典,我覺得不叫用典,叫“塞典故”。不適合用典,或者不足以駕馭典故,而硬把典故塞進詩里,這樣會把詩破壞得很嚴重。七絕以靈動見長,用典宜少。以不用典而流動自如最好,偶爾用一個典故能使之生色也不錯,個別情況下用兩個典,也無妨。我看有的人,七絕能用三四個典故,這樣“塞典故”,整首詩感覺會是七拼八湊的。七絕用典多的一例,李白的《秋下荊門》:
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
此行不為鱸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
第二句“布帆無恙掛秋風”用《晉書》中的典故,顧愷之從他上司荊州刺史殷仲堪那里借到布帆,駛船回家,行至破冢,遭大風,他寫信給殷仲堪,說:“行人安穩(wěn),布帆無恙。”表示旅途平安。
如果我們出游,旅途平安,是否可以用“布帆無恙”來表示呢?當然不可以。李白從荊門乘船東下,用的是帆船,可以這么形容。你坐的是游輪、火車,怎么能用“布帆無恙”呢?因此,用典不能機械。
第三句“此行不為鱸魚鲙”是反用張翰“鱸魚膾”的典故;第四句是用語典,出自《廣博物志》:“剡中多名山?!币沧屓讼氲酵踝娱嘌┮乖L戴,乘興至剡溪的故事。因為李白是頂尖的高手,故而能游刃有余地駕馭這些典故。何況,在李白所有的七絕中,像這種密集用典的例子,是非常非常少的。絕大多數(shù)是這樣的: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孤帆遠影碧山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典故,本質(zhì)上是一種點綴,使詩篇增色甚至升華的點綴。但有的人寫詩的目的,就在于用典,似乎是為了用典才寫詩,這樣就寫壞了。剛開始用典,盡量少而精悍,不要大量“塞典故”,這是壞毛病。因為用典要反復(fù)考量、打磨,思索自己要表達的內(nèi)容與典故本身的契合度,以及前后句之間的關(guān)系處理等等。
以上內(nèi)容選自詩享課堂楊強老師的詩詞課程《典故班寫作課程》。
他是誰?
楊強
號雪窗,網(wǎng)名帝鄉(xiāng)子,詩詞世界副主編。浙江衛(wèi)視首屆《向上吧,詩詞》決賽總冠軍。曾獲第二屆“譚克平杯”青年詩詞創(chuàng)作獎,第三屆“國詩大賽”詩部榜眼,首屆“海岳杯”詩詞大賽詩部行卷第一,詞部決賽第三。擔任“蘭鄉(xiāng)情”詩詞大賽詞部評委,第二屆“湘天華杯”詩詞大賽詩部評委。詩詞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詩刊》《國詩》《詩潮》等刊物,著有《雪窗先生詩詞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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