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朗星稀,風清樹動,槐影晦明。
庭院內(nèi),古槐下,蔡邕端坐撫琴。琴聲幽渺肅穆,若有所思。
高潮處,弦斷音止。怔愣間,五六歲的昭姬跑出屋門,“爹——第二根弦斷了?!?/p>
蔡邕驚奇:囡囡聽得出來?
調(diào)皮的昭姬吐吐舌頭,“自然!”
蔡邕不信,他支走女兒,續(xù)好弦,重新操琴,音韻婉轉(zhuǎn)間,戛然而止,一根弦又崩斷了。昭姬隔著窗戶喊:“第四根弦斷了。”
蔡邕推開焦尾琴,大笑。走進屋內(nèi),抱起賭氣的女兒,贊道:“囡囡真神童也!”
昭姬即為后世所稱的蔡琰,為避晉帝司馬昭諱,稱文姬。
蔡琰所在的東漢末年,禮崩樂壞,朝綱解紐,軍閥混戰(zhàn),天下大亂。
幸運的是,她有一個博學(xué)而開明的父親。蔡邕雖然學(xué)富五車、名滿朝廷,卻因為犯顏直諫,觸怒靈帝,被流放于朔方。九個月后,年幼的蔡琰又跟隨父親逃亡江浙。六歲時,她已經(jīng)能聽音辨弦,領(lǐng)悟到生命的脆弱。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隨著靈帝的崩逝,東漢已日愛西山,勢如危卵。內(nèi)宦、外戚拼得你死我活,涼州軍閥董卓乘虛而入,把持朝政。
作為董卓手中的一枚棋子,蔡邕走進了人生的死胡同。
三年后,殘虐無道的董卓被王允設(shè)計誅殺,而蔡邕聞訊后的一聲嘆息,不僅導(dǎo)致自己含冤致死,也就此改變了蔡琰的命運。
“漢季失權(quán)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辈嚏谄洹侗瘧嵲姟分袑懙?,“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尸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薄氨松n者何辜,乃遭此厄禍?”
蔡琰悲憤的質(zhì)問,無力的吶喊,無法改變其悲慘的命運。
東漢興平二年(195年),李傕、郭汜發(fā)生內(nèi)亂,漢獻帝乘機逃跑,而被擄掠了三年之久的蔡琰,輾轉(zhuǎn)流落到了南匈奴,最后歸屬了左賢王。
蔡琰在南匈奴生活了十二年,在此期間,她為左賢王生了兩個孩子。雖然生活際遇有所改善,但流落異鄉(xiāng)的蔡琰始終難以適應(yīng),“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薄坝锌蛷耐鈦?,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fù)非鄉(xiāng)里。”
建安十三年(208年),53歲的曹操統(tǒng)一了北方,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時的曹操,躊躇滿志,渴望天下歸心。他聽說了蔡琰淪落匈奴的消息,基于與一代大儒蔡邕的崇慕,同時作為唯才是舉的一項重要舉措,曹操決定派遣使者,帶著金璧贖回蔡琰。這也是“千金之女”的淵藪。
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
人言母當去,豈復(fù)有還時。
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
見此崩五內(nèi),恍惚生狂癡。
號泣手撫摩,當發(fā)復(fù)回疑。
血脈相連的母子之情被迫割舍,此后,母子之間,生離即是死別。悠悠三千里的故道歸途,蔡琰肝腸寸斷,又無可奈何。
回到故鄉(xiāng),只見“城廓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痹?jīng)讓她魂牽夢縈的故園,城廓荒廢,家園被毀,白骨支離,豺狼狂吠。何處是歸宿,哪里是家國?
曹操使其歸鄉(xiāng),并為其指婚,將文姬改嫁與屯田都尉董祀。
一次,曹操詢問蔡琰,能否記得戰(zhàn)亂中散失的家藏古籍。
蔡琰說,昔年我父親讓我看的書有四千多種,流離涂炭至今,竟無一幸存,尚記得四百篇。
曹操說,很好,這已很寶貴了,我可以派十幾個吏人陪夫人謄寫。
蔡琰婉辭說,男女有別,請丞相備好紙筆,定不辱命。
為了報答丞相的知遇之恩,文姬憑借超群的記憶力,默寫出了四百篇藏書經(jīng)典,送予朝廷。
《后漢書·董祀妻傳》記載,蔡琰“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
五言《悲憤詩》質(zhì)樸哀婉,是我國最早的自傳體長篇敘事抒情詩。清代詩論家張玉谷作詩稱“文姬才欲壓文君,《悲憤》長篇洵大文。老杜固宗曹七步,辦香可也及釵裙”。
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歌詞被收錄在宋代郭茂倩所編著的《樂府詩集》中,不過,大多數(shù)學(xué)者認定其為后人偽托之作。這首詩激昂酸楚、一唱三嘆,明朝人陸時雍說。吟其詩,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
在蔡琰的家鄉(xiāng),河南省開封市杞縣圉鎮(zhèn)的圉北村,尚留存一口馬牙石井盤的漢代古井。如今,井水早已干涸,倩影無蹤。但是,蔡琰卻成功走進了男性書寫的歷史,哮嘵無盡,鳳鳴于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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