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中庸》為代表的人性、物性相同模式
與孟子的人性、物性相異的人性論模式不同,《中庸》所代表的是一種人性、物性相同模式的人性論思想。
《中庸》開篇即對“性”作了論述: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這是說,“性”是從天而來的,順此性而行,則是“道”,用此“道”來教化、治理天下民眾,就是“教”。那么“性”指什么呢?鄭玄認為此指仁、義、禮、智、信“五?!保骸疤烀?,謂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謂性命。木神則仁,金神則義,火神則禮,水神則信,土神則知?!雹徇@明顯地受到了漢代思想的影響,顯然與《中庸》思想不符。朱熹雖然以“理”釋“性”,但同樣以“五?!睘槠鋬?nèi)容,他說:“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雹膺@同樣不符合《中庸》的本意。
從《中庸》全篇來看,其所說“性”指的是“誠”。其說: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
無論是“自誠明”,還是“自明誠”,都是以“誠”為內(nèi)容的。二者的區(qū)別僅僅是實現(xiàn)方式的不同。在《中庸》作者看來,“誠”乃天道,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根據(jù)?!罢\者,天之道也?!薄罢\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闭驗槿绱?,《中庸》所講的“性”不僅包含“人性”,而且包含“物性”?!叭诵浴焙汀拔镄浴钡膮^(qū)別僅在于“人”能夠通過修養(yǎng)工夫來擴充、完善自己的“性”,而“物”則沒有此種工夫。因此,《中庸》又說:“誠之者,人之道也?!?/p>
對于“人”的修養(yǎng)工夫,《中庸》分為兩種:一種是天性完備,不需要經(jīng)過后天工夫就能充分體現(xiàn)其“性”的人;一種是受到后天染蔽,需要經(jīng)過后天不斷修養(yǎng)才能充分實現(xiàn)其“性”的人。前者指的是圣人,后者指的是賢人與眾人。《中庸》說:
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
圣人沒有經(jīng)過后天的染蔽,其本身就是“天道”最完美的體現(xiàn)。從此種角度來看,其與“天道”并無區(qū)別,因此,可以用“誠者”來表示。這也就是前面說的“自誠明,謂之性”。而一般的人則需要通過后天的工夫來實現(xiàn)其“性”,即通過不斷地做善事并保持固守來使其“性”顯現(xiàn)出來。這也就是前面說的“自明誠,謂之教?!?/p>
對于這兩種方式,《中庸》分別作了論述。對于前者,其說: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這種天下至誠的人指的就是圣人。只有這種人才能一開始就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先天本性。然后其還能夠把這種先天本性推廣到他人之性中,從而使他人也能充分實現(xiàn)他們自己的本性。不僅如此,圣人還能讓萬物之性也充分地實現(xiàn)出來。然后就可以參與到自然界生生不已的變化繁育過程中。這樣就達到了“與天地參”的境界。從此可見,“人性”與“物性”是有共同性的,不然其就不能把“人性”擴充到“物性”之中。
對于后者,《中庸》說: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鄭玄注曰:“致,至也。曲,猶小小之事。”朱熹注曰:“致,推致也。曲,一偏也”。按照鄭玄的解釋,“致”指“至”,即上面所講的“至誠”,意思是說,于細小之事中雖然不能盡性,但可以體現(xiàn)“至誠”這種天道。按照朱熹的解釋,意思則是把誠這種天道推到具體事物之中。其實這里說的是“自明誠”的修養(yǎng)工夫。所謂“致曲”,就是于“曲”中致“誠”,即在具體事物的實踐過程中來實現(xiàn)自己的“性”。這種實踐活動主要指道德活動,即前面說的“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既然“誠”是天下萬物的本體,那么其也必然體現(xiàn)在天下的每一個事物中。這樣就能在具體事物中認識“誠”、實現(xiàn)“誠”?!罢\則形,形則著”等是對這一實現(xiàn)過程的具體描述。這是一個由小到大、由淺入深的過程,最終達到一種“大而化之”的地步,也就是“至誠”的境界,即“誠”完全得以實現(xiàn)的境地。(11)
雖然實現(xiàn)“誠”的工夫有著不同的方式,但其最終的境界都是一樣的。對于這種境界,《中庸》說: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這種境界也就是“至誠”。作為天道的“誠”體是生生不息的,其體現(xiàn)在天下的一切事物中。其具有“悠遠”“博厚”“高明”等不同的性征,對于天下萬物起著不同的作用?!安┖瘛庇靡猿休d萬物,與地相配;“高明”用以覆蓋萬物,與天相配?!坝凭谩庇靡猿删腿f物,表示“誠”體本身?!罢\”體對于萬物的成就是無為無形的,萬物并不知道“誠”體的這種作用。因此《中庸》又說:“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边@里的“天地之道”實際講的只是“天道”,亦即“誠”,因為“地道”也是從“天道”而來的。
正因為人、物有著共同的“性”,因此,人類在成就自己本性的同時,還要成就萬物的本性?!吨杏埂氛f:
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nèi)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成己”只是“性”之實現(xiàn)的開始,“成物”才是“性”之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只有“成己”和“成物”都做到了,“性”才完全實現(xiàn)。這也就是其說的“性之德也,合外內(nèi)之道也?!?/p>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中庸》中,人性、物性是相同的,因為二者有著共同的本源,即“天道”之“誠”。正因為這種相同性的存在,才使得人類能夠幫助萬物充分實現(xiàn)它們的本性,從而達到“與天地參”的境界。
《中庸》的這種人性、物性相同模式在早期儒家中并不居于主流地位。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只有《易傳》的人性論思想與其相似?!兑讉鳌肥m然非一時一人之作,但其在思想內(nèi)容上有著前后一貫的地方,即皆對《易經(jīng)》進行哲學(xué)化的解釋。因此,漢人把它們合在一起,稱作“十翼”。對于人性,《易傳》亦從天道論的角度加以論述。如《乾·彖傳》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雷兓髡悦?,保合太和,乃利貞?!薄扒痹凇吨芤住分写怼疤臁?。這是說,宇宙萬物皆源于“天”這個本源,故皆統(tǒng)合于“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是對“天”生成萬物過程的描述。萬物在由天道生成的過程中,各自形成自己的“性命”?!靶悦笔菑牟煌矫鎭碇v的,實際指的是一個內(nèi)容。從天道賦予萬物之方面來講即是“命”,從萬物之繼承天道的方面來講即是“性”。對于人性、物性之間的關(guān)系,《易傳》雖然沒有明顯地說明。但從上面分析來看,其顯然認為人性、物性皆源于天道。因此,《易傳》也是持人性、物性相同思想的,盡管其與《中庸》的具體內(nèi)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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