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有精舍
2016-12-15 10:39
關(guān)注
關(guān)于“誠”
“誠”這個概念,如果僅僅從比較平面化或通俗化的理解,好像就是誠實,是一種品格,就像今天用的“誠”字,說這個人很誠實、有誠信等。
確實,在儒家倫理里面,“誠”是非常重要的德目,是為人做事的基本要求和分寸,當(dāng)然有這層意思。但“誠”這個觀念在儒家思想中又有非常特殊的價值和意義,它是所謂“天人合一”的一個樞紐性概念。
關(guān)于“天人合一”,今天我們經(jīng)常掛在嘴上,講中國文化,講儒家思想,最高的一個理想就是天人合一,但何為天人合一?這實際是很復(fù)雜的,我們可以通過《中庸》“誠”這個觀念來看天人合一如何可能?《中庸》第二十一章以后,有十幾章是專門講“誠”的,從“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這段話以下,整個的內(nèi)容都是圍繞著“誠”這個概念來展開的。它大概講了這么四層意思:至誠盡性、至誠能化、至誠如神、至誠無息。
?
1
第一,“至誠盡性”
“至”就是最,達到一個最高的境界,或者“達”,就是得以、達致。“至誠”不是一般的誠,不是一個簡單的道德品行,按照《中庸》的理解,它是天地的最高屬性,我們能夠理解和把握的東西就是天地的“至誠”,天地的這種精神便可用“至誠”二字來概括。
我們的祖先在面對大自然的時候,假如不是從原始宗教的神靈意識進入,很自然地便要考慮天地運行的節(jié)律問題,比如說早上太陽從東方升起來了,晚上太陽下山,月亮出來了,有春夏秋冬四時更替,一年的季節(jié)會有變化,氣象上有風(fēng)霜雨雪,有各種不同的自然景象,以一種很樸素的理解和認識,就會認為這些是天地最根本的東西,它呈現(xiàn)了出來,我們能夠去理解和解釋天地自然的這些最根本的東西,并且把這些東西的節(jié)律把握好,就能夠與天地相和諧,可以合乎它的本性,按照它的節(jié)拍得到一種最好的、最佳的結(jié)果。農(nóng)業(yè)民族的這種觀念是非常強的,它要和天地自然有一種融洽感,有一種親密感。
今天講的自然生態(tài),只是對工業(yè)社會破壞生態(tài)之后的一種修補,而中國古代的思想本來就沒有這種背離性,可以說是天然的生態(tài)主義。人存活在世間,和自然萬物打交道,就要考慮如何與環(huán)境相融合,不光是索取,而是要有一個交互的關(guān)系,這在《中庸》里面是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所謂的“至誠”精神。
“至誠盡性”,就是憑借對天地的理解、對天地的把握,去發(fā)揮人能,去盡人之性,把我們的能力發(fā)揮到極致??鬃诱f“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就是說人生天地之間,在天地人三才之道里面扮演著特殊的角色,有特別的擔(dān)當(dāng),人和自然萬物是不一樣的,是天地之中最有靈氣的存在,是萬物的精靈。所以人生天地間,盡管我們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但又是非常特殊的角色,需要盡人之性,發(fā)揮人能,來盡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則天地位、萬物育,達到“與天地參矣”。這可以說是人的生命意義的最高表現(xiàn),怎樣能夠在宇宙自然當(dāng)中把人的能力充分地發(fā)揮出來,這是儒家的理想,所以不管是君子人格也好,儒家對社會治理的期望也好,就是要參天地之化育,要“能盡其性”。
?
2
第二,“至誠能化”
《中庸》講了“致曲”的概念,就是天地萬物很不平常,不要把任何事情都想象得那么簡單,我們對天地的理解和把握,是一個體會“至誠”的過程,它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需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是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所以,“致曲”的復(fù)雜性,由形著到變化,大概就是說世界不那么簡單,人生也不那么簡單,任何事情都是充滿皺褶的、而不是平面的,所以要以至誠起化。這個“致曲”而化的意識在《中庸》里面有充分的闡述,就是“至誠能化”。
3
第三,“至誠如神”
可以說是儒家對于鬼神的理解,都是沿著這個思路。儒家一開始就是“準無神論”,孔子講“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不太講鬼神那一套,只是存而不論?!吨杏埂芬仓v“前知”、預(yù)言這些,但更重“以德配天”,對鬼神的理解,相當(dāng)于在天地之間或人與天地相合之后的某些神妙的表現(xiàn),它不是外在的偶像性存在,而是貫注于人自身的精神世界。所以“至誠”可以驚天地、泣鬼神,與神靈相通,但這均是與人的實存性息息相關(guān)的,而不是有另外的一個世界。這樣對鬼神的解釋,顯然有其宗教性的一面,但非偶像崇拜,實際上表達的是人的精神狀態(tài),所謂“至誠如神”,神鬼這些東西都是“至誠”的某種表現(xiàn)、某種狀態(tài)而已。
?
4
第四,“至誠無息”
《中庸》講了很多天地化育萬物的道理,這些思想和《周易》是相通的。《易》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中庸》說“天地之道,博厚高明”,都強調(diào)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宇宙千變?nèi)f化,均是“至誠”的表現(xiàn),是一個必然的東西。
“至誠”的精神所含范圍是非常廣的,天地萬化、生生不息的狀態(tài)都是“至誠”的一種表現(xiàn),所以《中庸》對天的意向的描繪不是把它塑造成一個上帝,而是體現(xiàn)“至誠”的一種精神。這種精神顯然與人有直接的關(guān)系,是人自身想象的一種投射,是從人的存在狀態(tài)來理解天應(yīng)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形態(tài)。
反過來,又從天的這種“至誠”精神來解釋人,尋找人的存在的終極性意義,塑造形而上的意義世界,表達某種宗教性的依賴情感。這里面當(dāng)然有信仰的成分,因為你面對這樣一個“天”的時候,就有一種“戒慎”、“恐懼”的心情,需要保持一種敬畏感,不可隨便造次,更不能隨心所欲。你的行為要符合它的節(jié)律,符合起碼的要求,這與我們今天講的對大自然的敬畏是相通的,這實際上就是中國人的一個“形而上”的信仰世界,在冥冥中有這樣一個東西制約著我們?nèi)祟?,我們要面對這樣一個“天”。但這個“天”,不是西方宗教講的上帝,它跟人之間的關(guān)系實際上是一種互通的關(guān)系,所以《中庸》講了天的“至誠”精神之后,接著就講人的問題,就是從君子、從圣人,尤其是從孔子的一些道德理想來講人應(yīng)該怎么做。而人的理想行為恰恰是和天的“至誠”精神有某種契合性,不違背這一“至誠”性,這樣才能達到與天相合的狀態(tài),這也就是所謂“至圣”的追求。所以,“天人合一”不只是說人與自然的和諧,沒有那么簡單,這個過程是從道德、心靈、意志、情感,然后到知識、教養(yǎng)、行為,我們?nèi)祟惖娜炕顒?,包括社會制度的安排都融匯在里面了,它是一個非常復(fù)雜的系統(tǒng)。
從“至誠無息”的道理來看,儒家理解的天是什么,人是什么,天人如何相合,這里面的問題和環(huán)節(jié)非常多,并不是簡單說人與自然相處好就可以了。還有就是人在這個動態(tài)的結(jié)構(gòu)之中,怎樣發(fā)揮他的主觀能動性,參天地之化育,成就一個美好和諧的宇宙。而這個宇宙同時也是一個信仰的世界,不是純物質(zhì)意義的,它有某種抽象性,但它又是具體的,天地日月星辰,山水草木魚蟲,我們都看得見,這跟西方的上帝形態(tài)是不一樣的。但這種信仰又不是一個所謂純自然狀態(tài)的,不是萬物有靈論,不像原始宗教那么簡單,它要經(jīng)過一個人文化的塑造過程,是按照人的精神想象或者可以理解的精神世界的要求,給自然的意義賦予了某種靈氣,這種情況下才能講所謂的“天人合一”,它實際上是一個精神外化和文化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
?
《中庸》起首一句,只說“天命之謂性”,不解釋何以為性,更沒有陰陽等生生環(huán)節(jié)夾雜其間,而是直接說人生的道德實踐活動。它也不用生化的邏輯程序來談?wù)撎斓溃荒沓鲆粋€“誠”字來,便打通了天與人,在己性和物性之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罢\者,天之道”和“天命之謂性”一句,語義上相回環(huán),所以后面講的性,都是在“誠明之謂性”的意思上立論的,而所謂的天,也是在說“至誠無息”意味上的天道,人與天均歸并在“誠”的意義之下,為“誠”的精神所統(tǒng)攝。這樣,在至誠之道底下的天與人,實際上就沒有了間隔,在“誠”的意境中完全地融合在一起了。正像清初大儒陸世儀所說的:“《中庸》一部書,句句言人道,卻句句言天道。能如《中庸》,方始是天人合一?!薄安皇翘烊撕弦唬绾文鼙M己性、盡人性、盡物性。”在此合一的狀態(tài)之下,盡己性即是盡物性,體物而不遺,盡物性便是盡己性,周遍而不流,“故至誠如神”,天與人是不可分的。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