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顏真卿與王羲之幾乎并駕齊驅(qū)地滲透在人們對書法的認知里。
如果說，王羲之的字是富有貴族氣息的，那么，顏真卿的書法則充滿了真性情。
2019年新年，又有了飛去日本看展的理由——東京國立博物館“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即將展出！
其中最重磅的，是臺北故宮博物院借展的“天下第二行書”——顏真卿《祭姪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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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期：2019年1月16日—2月24日 ●
即使在臺北故宮，《祭姪文稿》也極少展出——這件“限展國寶”上一次露面，要追溯到十年前臺北故宮的“晉唐書法展”（2008）；在海外展出，還是1997年在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shù)館。
這一次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展示，是《祭姪文稿》在日本的首次公開展出——展期僅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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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顏真卿 祭姪文稿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卷 紙本 縱：29.2公分 橫：59.6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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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書法史上，《祭姪文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排在第一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
不過，“天下第一行書”早已無法獲見真跡，而這件“天下第二行書”卻有幸保存了下來——更是僅存極少數(shù)的顏真卿真跡。
“唐代有名的作品很多，但是顏真卿的《祭姪文稿》是特別的。唐代是很久遠的時代，寫在紙上的書法作品幾乎都沒有保存下來，能看到經(jīng)多人收藏一直傳到現(xiàn)在的真跡，真的只能說是奇跡?！?/span>
我們非常建議你去現(xiàn)場親見“顏真卿”，面對書家第一手書寫的墨跡，更能體驗書法與其自發(fā)的情感流動之間的關(guān)系。
就像東京國立博物館學藝企劃部部長富田淳在看了《祭姪文稿》后感嘆的那樣：
“關(guān)于書法到底有什么好處，生活在北京的啟功先生（中國書法家）給出了很好的解釋。他說，印刷和拍照時失去的東西就是書法最寶貴的部分?！?/span>
“顏真卿的《祭姪文稿》所具有的正是印刷和照片所不能展現(xiàn)的，書法作品特有的氣場。希望大家一定要親臨現(xiàn)場感受一下?！?/span>
此次展覽將目光聚焦于東晉與唐——彼時，中國書法達到了最高潮，書法也逐步走向規(guī)范化。
延續(xù)王羲之活躍的東晉時代，“唐初三大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完成了楷書典范的塑造，而顏真卿又在繼承三大家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了新書體——“顏體”。
這種書體，具有和王羲之與唐初三大家不同的美學形態(tài)，對后世影響深遠。
究竟如何影響？此次展覽將通過唐代書法作品進一步探究“顏真卿”及“顏體”的書法本質(zhì)，此外，還將分析唐代書法在影響后世和日本方面所起的作用。
來自官方海報中的
四種唐代楷書典范
顏 真 卿
709—785
“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其見寶于世者有必多，然雖多而不厭也。”
——歐陽修
如果你了解《祭姪文稿》背后的故事，會更明白為何我們推薦你去現(xiàn)場觀賞這件墨跡。
有人曾說，這是一種“絕美經(jīng)驗”——“這樣的審美經(jīng)驗書家本人也無法再次重復(fù)，后來者的刻意‘臨摹’往往只能得其皮毛。”
顏真卿生于公元709年（唐中宗景龍三年），卒于公元785年（唐德宗貞元元年八月十三日），享年七十八歲。字清臣，官至太子太師，爵封魯郡開國公，后人尊稱為“顏魯公”。
作為有唐一代著名的忠臣和書家，他的書跡具有文物、文獻和書法藝術(shù)三重價值。
顏真卿 多寶塔碑（部分）
顏真卿五十歲那年，發(fā)生了著名的“安史之亂”——這場歷時七年之久的內(nèi)戰(zhàn)，是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轉(zhuǎn)折點。
安祿山兵變，大軍勢如破竹，唐玄宗出逃四川，太子在甘肅即位，大唐江山搖搖欲墜，僅靠極為重臣強撐著。
彼時，勢單力薄的顏真卿固守平原（山東陵縣），他的堂兄顏杲卿則出任常山郡太守，堅守在戰(zhàn)火第一線。
沒想到，賊兵進逼，太原節(jié)度使卻按兵不動，顏杲卿孤城被圍成為俘虜。
見顏杲卿不肯投降，安祿山以其第三子顏季明的性命威脅，顏杲卿破口大罵，竟被拔去了舌頭。最終，顏杲卿和顏季明雙雙罹難。
那一戰(zhàn)，“顏氏一門死于刀鋸者三十余人，其狀慘絕人寰”。
待戰(zhàn)事稍平，哀慟萬分的顏真卿派長侄泉明前去善后，并尋找家人尸骨，卻只找回杲卿的一只腳，和季明的頭骨。
悲痛之余，顏真卿親自為侄子寫下祭文，這便是著名的《祭姪文稿》——作于乾元元年（758年）九月三日。
文中寫道：“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strong>描述的就是其兄、其侄的罹難始末。
這一句，被顏真卿反復(fù)刪改涂抹，足可想見其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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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顏真卿 祭姪文稿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從父塗去）叔。銀青光祿（脫大字）夫使持節(jié)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姪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曰。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方憑積善塗去）。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圖逆賊間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制塗去改被脅再塗去）。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恐塗去）。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兇威大蹙。（賊臣擁眾不救塗去）。賊臣不（擁塗去）救。孤城圍逼。父（擒塗去）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乎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關(guān)。（河東近塗去）。泉明（爾之塗去）比者。再陷常山。（提塗去）。攜爾首櫬。及茲同還。（亦自常山塗去）。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塗去二字不辨）。卜（再塗去一字不可辨）爾幽宅。（撫塗去）?；甓兄o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span>
顏真卿 祭姪文稿 局部
二十五年后，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叛變，顏魯公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卻被宰相派去宣達詔書，只帶上了一名家童。
臨行前，顏真卿給家中留書，囑托家人“奉家廟、撫諸孤”，自知有去無回。
面對李希烈，他絲毫不為宰相之位誘惑而動搖，終被殺害——那之前，他早就為自己寫好了墓志與祭文。
半年后叛亂平定，魯公的靈柩才得以護送回京?；实弁丛t廢朝八日，舉國悼念。
老話說，“字如其人”。
顏魯公一門忠烈，生平大節(jié)凜然，其精神、氣節(jié)反映于翰墨，數(shù)《祭姪文稿》最為歷代書家所推崇。
像黃庭堅說的：“魯公祭季明文，文章字法皆能動人?！?/strong>
細看《祭姪文稿》，全數(shù)以行書為主，也有楷體、草體相間，筆調(diào)圓渾厚重，顯現(xiàn)端莊持敬，臺北故宮專家王耀庭寫：“一見如瞻仰盛德君子于眼前，油然生起敬畏。”
顏真卿通篇使用一管微禿之筆，全卷墨色，因行筆過程中的“起、止、停、走”，而有濃枯變化，但又氣韻連貫，筆筆真情流露，既完整傳達出書家的創(chuàng)作心境，也將歷史事件作了淋漓盡致的詮釋。
放大文稿，來細細體味。（說明文字來自《臺北故宮歷代法書全集》）
就整篇行筆，文章前六行是第一段，祭文說明時間與關(guān)系人的職稱，因為有固定必備的格式遵循，寫來情緒尚稱穩(wěn)定，字之結(jié)體也就勻稱。
行筆段落自文章起首「維乾元」墨濃，第二行已現(xiàn)枯澀，至第三行「軍事」墨以已干為第一次行筆。
自「蒲州」墨又再濃潤，則為的二次行筆之始，這是很容易認出的。
第二段「惟爾挺生」一行，進入本題，字之結(jié)體顯然開張，字與字、行與行之間，也較寬敞無拘束，情緒已漸波揚。
蘸墨書寫，因措辭構(gòu)思，墨之濃淡與行筆停進，其間較難區(qū)分出段落，但筆勢已加重，悲懷積郁，情躍紙上。
倒數(shù)五、六行，「吾承天澤」起，字之結(jié)體，筆劃之使轉(zhuǎn)，相對于前段之端正規(guī)矩，字字靈動，正是情激義憤。
至最后一行「嗚呼哀哉。尚饗?！?/strong>縱筆如草書，已然不能自節(jié)。切膚之慟，放懷高哭，椎心泣血，莫此為甚。
特別是其中刪改涂抹的痕跡，更能見到顏真卿在構(gòu)思、書寫時，情緒起伏轉(zhuǎn)折的心路歷程，胸臆了無掩飾，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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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關(guān)田先生在《顏真卿書法評傳》中對這件作品有詳細論述，他談到：
“顏真卿此文，正義凜凜，并不是一般祭悼的文章，所以有不忍卒讀之感。其書法尤為奇絕，論者以為《蘭亭》之后，惟此為高，故有‘天下第二行書’之譽?！?/span>
再來看看，唐云先生是如何評價《祭姪文稿》之妙的，他說：
“《祭姪文稿》最具價值的不是在創(chuàng)作之前構(gòu)思好，而是隨著創(chuàng)作沖動的推動下不斷地擴展深化而產(chǎn)生于揮運之中的‘無法之法’，是霎那間的靈感所展示的‘無法之法’，是自發(fā)的情感流動所激發(fā)出的靈光。從顏真卿創(chuàng)作文稿的實踐看，其作品的結(jié)構(gòu)，絕非創(chuàng)作之前先驗地存在于他胸中的構(gòu)思，而是在揮運過程同步生成，即‘無法之法’的自由發(fā)揮。正因為這樣，顏真卿在《祭姪文稿》中才會洞見本真，呈現(xiàn)本真，天人合一，是意于‘法’而忘于‘法’，即‘無法之法’的具體表現(xiàn)。”
今人有機會穿越千年面對這樣一件作品，眼福之至。
參 考 資 料
臺北故宮博物院官網(wǎng)
朱關(guān)田：顏真卿書法評傳
朱關(guān)田：顏真卿書法藝術(shù)及其影響
唐云：從《祭姪稿》看無法之法——對書法技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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