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論壇】
斯文者，道統(tǒng)者也。
愛斯文者，聞道、學道、傳道、行道者也。
我愛斯文者，興亡繼絕責在我輩者也。
斯文論壇者，以道論文，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者也。
人生寄一世，奄乎若飆塵。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徐健順
本期【斯文論壇】繼續(xù)連載徐健順老師的“為詩正名，為文正義”的第二節(jié)“本義”和第三節(jié)“作者”。
二、本義
先說“詩”的本義?！霸姟保ㄔ姡┻@個字的聲符是“寺”，另一種寫法聲符就是“之”?！八隆钡穆暦彩恰爸??！爸保ㄖ┦亲阚E的意思，也就是走向、目標的意思。“言”的目標，就是發(fā)言的目標，即言為心聲。《尚書》說：“詩言志?！薄秱鳌罚骸靶闹^之志。心有所之，必形于言，故曰‘詩言志’”。因此，“詩”的本義是“言志”。
《尚書》的流傳過程很復雜，所以“詩言志”這句話是周朝以前留下來的還是周朝以后改的其實也說不清楚，那么我們再說《詩經(jīng)》?！对娊?jīng)》本來的名字就是“詩”，后來被奉為經(jīng)典才叫《詩經(jīng)》。從字源來說，“詩”的聲符是“寺”（寺），意為“手之所之”。“寸”（寸）是手的印跡，手的印跡和足的印跡合在一起，還是走向、目標的意思，即心志所在。因此“詩”的本義是“言志”仍然成立?！八隆边@個字因為有目標堅定的涵義，所以又引申為有法度的意思，后又引申為政府機關。政府機關所發(fā)出的聲音，即有法度、有目標的聲音，叫做“詩”。在周代有一種官職叫“行人”，他會搖著木鐸走村串落，訪察民情，也讓老百姓提供詩，然后他將這些詩記錄下來，上交朝廷。樂官將之篩選、整理，是為《詩》。
從以上兩個方面來考察，可以看出，在“詩”的本義中，言志和教化的功能很明顯。
（荷馬史詩《伊利亞特》“阿喀琉斯的凱旋”）
詩歌，poetry，這個詞來自古希臘，本義是史詩，是指描述歷史的有節(jié)奏的歌。荷馬史詩就是典型的poetry。與“詩”相比，它的敘事功能明顯，更指向哲理思考。“詩歌”和“詩”在源頭上就是不一樣的。
后來一樣了嗎？也沒有。
三、作者
詩的作者是什么人？大家都脫口而出：詩人！我要問一下：詩人是什么人？
有人說：勞動人民。詩一定是勞動人民做的嗎？最早的詩是《詩經(jīng)》，書上說，《詩經(jīng)》是上古勞動人民的詩歌總集。且不說“詩歌總集”這個說法妥不妥當，只說“勞動人民”?！对娊?jīng)》里有多少首是勞動人民作的？非常少。絕大多數(shù)是貴族的作品。
有人說：詩是文人作的。那么你要想想：文人是不是一定會做詩？還有，文人是什么人？是有知識文化的人嗎？唐玄奘和六祖慧能算不算文人？他們作不作詩？
文人是什么人？文的反義詞是什么？是“質(zhì)”?？鬃诱f：“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看起來孔子是文質(zhì)并重的，實際上他更偏重文?！坝粲艉跷脑?，吾從周?！比寮疑形亩疑匈|(zhì)，儒家更重視外在形式，重視禮樂，因此儒士又被稱為“文人”，“文人”是儒士的代稱，而不是指有文化的人。
難道除了儒士，其他人就不做詩了嗎？除了儒士，還有和尚也作詩，比如寒山，道士也作詩，比如丘處機，但嚴格來說那不是詩，只是用了詩的格律形式做的偈子。詩不是說我只要有這個形式就行了。詩的定義中包括它的思想內(nèi)容，思想內(nèi)容不符合詩教的也不能叫做詩。有些勞動人民也創(chuàng)作詩歌，但一般不能叫“詩”，而是叫做歌、曲、詞、謠等，除非他作的詩符合儒家詩教。曲子詞最早叫做“詞”，不叫“詩”，就是因為它不符合詩教。后來蘇軾以詩為詞，也就是把詩教精神引入詞，詞才成為詩的一種。李清照反對蘇軾的做法，也是緣于此，但她自己的詞后來也走上了這條路。元曲的道理也是一樣。
現(xiàn)在老有人說，漢詩的體裁總是起于民間，然后被文人利用，成為案頭之作，然后就失去了活力。這么說是不妥當?shù)摹Ｓ烂黧w、近體詩都不是起于民間，而是文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詩體。很多民間體裁最終也沒有進入文人詩的范圍。文人詩的發(fā)展，有一條主線，就是詩教。從民間汲取營養(yǎng)是一直都在發(fā)生的事，但不是詩的主線。
（《詩經(jīng)集注》）
從時間上說，孔子是第一個儒士，孔子之前不能說有真正意義上的儒士，雖然中華文化精神在代代相傳。《詩經(jīng)》整理工作的確是在孔子之前做的，但是《詩經(jīng)》最后是經(jīng)過孔子之手的。不管他有沒有刪過《詩經(jīng)》，但《詩經(jīng)》是從孔子手里傳下去的，是經(jīng)過他同意的。以前未進入《詩經(jīng)》系統(tǒng)的詩歌稱之為歌謠。經(jīng)過孔子的手的詩歌才叫詩。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文人作的詩歌也不敢叫詩。屈原他們作的叫做辭，賈誼他們作的叫做賦。再往后，繼承了孔子這種思想、有詩教精神的才叫詩，因此儒士作的才叫詩。如果這個儒士，作詩的那時那刻不是儒士的身份，那么作的也不叫詩。比如歐陽修是北宋大儒，但也作過“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那樣的詞，那是專門給歌妓演唱作的，不能叫詩，只能叫詞。不是儒士作的詩歌也不是詩，比如明朝的馮夢龍編了一套書叫《掛枝兒》，里面都是民歌，他也不叫它們是詩。
poetry的作者是什么人？poet，就是詩人。這里的“詩人”又是什么人？首先是指以詩歌為職業(yè)的人，比如荷馬。儒士可不是以作詩為職業(yè)的。其次，poet指的是詩歌的作者。這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poetry的作者可以是任何人，只要做了poetry就是poet，沒有限制。
（李白登高吟詩圖）
這一點辨別非常重要。有人看見中國古代的詩話里也在說“詩人”如何如何，就把他混同于拜倫雪萊這些人，動不動就詩人李白怎樣怎樣，這首詩表達了詩人的什么什么，不曉得詩話是給儒士看的，他們都身在其中，是在儒士這個前提下說“詩人”的。所謂“詩人”即詩教之人，非浪漫之人也。所以你要首先把李白看作一名儒士，再論其他。不要把李白這些人當職業(yè)詩人看待，不要混同于西方的詩人。
附：本文是徐健順老師即將出版的《吟誦——中華傳統(tǒng)讀書法》和《普通話吟誦教程》的后記部分節(jié)選，后續(xù)會繼續(xù)連載于“我愛斯文”【斯文論壇】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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