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麥梢黃,田野里到處是一片金黃色,干燥的熱風吹拂著,掀起陣陣麥浪,此伏彼起,沙啦啦作響。即將成熟的麥穗搖來晃去,好像在等待著人們的收割。在我的家鄉(xiāng),麥子成熟得比山區(qū)要晚一些,芒種過后不幾天,就進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麥收了。俗話說:三秋不如一麥忙。記得小時候的麥收時節(jié)人們白天黑夜地干活,除了脫粒用機器外,其他的全靠人工勞動,要忙活二十多天的時間,可真是夠累的。
看到麥稍發(fā)黃,生產隊及各家各戶就開始忙著做各項準備工作。家庭方面,男人們找出鐮刀和磨刀石,蘸著水“哧哧”地把鐮刀磨得飛快,明晃晃的。還要準備好葦苙,至少一人一個,大人小孩都有份,一是防熱,二是防雨,麥季里天氣炎熱,又容易下雨。有的鐮刀太舊了,葦苙破了,已經不能用了,要等到趕集的時候到集上去買新的。另外,每個家庭還要用麥秸打好多苫子,一部分交給生產隊(每個家庭按照人口數分配),一部分自己留著用。那時候好多東西都要用苫子蓋起來,以防被雨淋了。生產隊里要準備好杈、筢、掃帚、木锨、簸箕、刮板、草繩、麻袋等等一切麥收用具,還要壓場。
那時候,每個生產隊里固定的場院是比較小的,每到麥收時節(jié),都要現壓出一個很大的新場院來。社員們先把周圍的麥子割了,然后再用镢刨。我們小孩就跟在后面拾那種籽黃變成的小蛹子,回家用油一煎,吃著特別香。地刨好了,再用鐵耙等收拾平整后,到河里挑水均勻地灑到地上,最后再撒上一些麥糠,就開始用碌碡碾壓了。我們小孩子在旁邊看著感到挺有意思的,場院里同時有好幾個碌碡在滾動著,發(fā)出吱呀呀的響聲。有的是兩個人一組拉著一個碌碡,一個人把一只手臂搭在另一個人的肩上,這樣兩個人能步調一致。這種方法簡單省事,拴上繩子拉起來就可以了,但壓的范圍小。有的是好幾個人用一個碌碡,這種方法就稍微麻煩點,但壓的范圍大。這種方法是:在碌碡裹子上拴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根長木桿粗的一頭,一個人抱著細的一頭作為圓心,一個人在粗的一端系一條繩在前面拉,還要在細的一端系一條牽繩作為掌握方向的,其他的人則抱著粗的一頭推著木桿轉,這樣碌碡便繞著一個很大的半徑飛速轉動。有時,推桿的小伙子們來了勁,跑動起來,使得碌碡往外甩,好像要飛起來一樣。他們說說笑笑,非常熱鬧,引得我們小孩子也想上去跟著推。
“蠶老一時,麥熟一晌?!鞭D眼到了收割的時候了,全體社員們在隊長的帶領下,一大早就帶著鐮刀、浸泡了的草繩,男社員推著綁有欄桿的小推車來到了地頭,大家一字排開,滿懷著喜悅開始收割小麥。有在前面割的,有在后面捆的,最后面是小學生拾麥子,那時最常說的是顆粒歸倉。割麥子的是三個人一組,中間一個腰間系著一捆草繩,每隔一定距離要先放一根草繩,然后再放上割的小麥,兩邊的人只要放在上面就可以了。一早晨,社員們就割了一大片,收工的時候,男勞力要裝上一車麥個子推到場院里去。
收割小麥是非常辛苦的活,彎著腰,左手反著掐住一把麥子,右手握著鐮刀從根部割斷,放到地上,然后再掐住一把再割。就是這樣一鐮一鐮,每次割那么一把,一個長長的畦子,要割很長時間才到頭。旺毒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熱浪滾滾,整個麥田里連個蔭涼也沒有,人們簡直就是揮汗如雨。麥芒扎到人的手臂上,刺得很難受。一個生產隊有一百多畝地,全靠人工這樣一鐮一鐮地割完,想一想也真夠人受的。麥子熟了是不等人的,不趕快收割,熟大了勁麥粒就會往下掉,如果遇上連陰雨天也是麻煩事,所以人們搶時間收割。每割完一塊地,男社員們還要用小推車把麥個子推到場院里,在四周垛成一嶺一嶺的。有時遇上下大雨,麥個子沒來得及推到場園里,被淋濕了,過后還要把它扶起來,讓它站在地里曬干再推。
麥子進了場,婦女們就開始壓麥子了,這是我們那里的說法。每天天不亮,婦女們就拿著蒲團、鐮頭、梳子,還有壓鐮板子來到了場園里,找好地方,把鐮頭有刃的一邊朝前插在木板一端的豁口處,放在地上,把蒲團放在木板的另一端,從垛上拿下幾個麥個子放在旁邊,然后坐在蒲團上,借此也更好地壓住木板。解開一個麥個子,拿出一大把來,麥穗朝下,就著地上撞齊了,左手握住麥穗處,右手拿著鐵齒的梳子去梳麥稈,直到把上面的葉子全梳干凈了,再用兩手握著麥穗處,就著豎在木板上的鐮頭把麥穗割下來,扔在前面曬著。然后把麥稈底部就著地上撞齊,放在另一邊,到一定數量就捆起來,就是一個麥秸。捆麥秸所用的繩就是用比較鮮的兩小把麥稈的細頭系在一起所做成的,有時可以提前準備好,有時也可以現用現做。壓的麥秸每天都要交給負責場園管理的人,把數量記錄下來,最后就按照麥秸的個數給記工分。生產隊把麥秸分到各戶,各戶曬干后就保存起來。那時的麥秸用處很大,一是蓋房子要用它來覆屋頂,時間久了的還要用它來更新;再就是推著它到外地去換地瓜干;還要用來打苫子蓋柴火垛或者其他什么的。曬著的麥秸是我們小孩子極好的玩物,我們幾個小孩用麥秸搭成個小房子躲在里面玩耍,或者用麥秸圍成幾個圓圈,在里面鉆來鉆去,覺得很有趣。壓下來的麥穗到了傍晚還要集中垛起來,以防下雨給淋濕了。
終于,麥子收割完了,婦女們也壓了不少的麥穗,生產隊里開始打場了,機器隆隆地響起來了。聽老人們說,再早一點的時候,生產隊里連臺脫粒機也沒有,打場完全是靠碌碡碾,那要費多少工夫呀,那效率可就太低了,不過也沒辦法。到我記事的時候,生產隊里打場用的是輥式脫粒機,里面有一個粗輥子,用一臺柴油機拉著,以后通上了電就用電機,脫粒機的前面豎上木桿,在木桿上再綁上席遮擋著,免得麥穗掉到前面的麥穰里去。打場時,有負責拆垛的,有往脫粒機跟前送麥穗的,有從兩邊往脫粒機上挑麥穗的,還有兩個男社員用毛巾把脖子圍起來,站在下面的踏板上把麥穗撥拉均勻送入脫粒機,有管著往外推麥穰的,有管著垛垛的,有管著扒麥粒的。管著往脫粒機上挑麥穗的是用杈,有時來不及了,干脆就用兩只手往上抱。脫粒機像是張著血盆大口似的,呼哧一口就能吞下好多麥穗,麥穰從前面吐出去,麥粒和麥糠混合著都從后面流出來。
后來又有了一種新式脫粒機,前面伸出一段,好像是一個大舌頭,是傳送帶,把麥穗放到上面就會被帶進去,一個人站在旁邊負責撥拉均勻,麥粒和麥糠也分開了,這樣麥粒更干凈些了。再后來,又有一種特大型的脫粒機,用東方紅鏈軌車拉著,打起場來特別快,一會兒就出一麻袋麥粒。早先因為打的只是麥穗,量比較少一些,又都曬得比較干,打起來還比較快一些。到了后來,因為麥秸的用處也不算大了,麥子就不再壓了,直接打麥個子,這樣一來,量可大多了,出來的麥穰也多了,打場就費事了。特別是打完一遍后還要打第二遍,叫攬穰,雖然打出來的麥子很少,大多是不誠實的麥粒,但也少不了這遍工夫。
那么多的麥子,一個隊里只有一臺脫粒機,還要趕時間,光靠白天打場是遠遠不夠的,這樣就要打夜班,夜里兩班倒著打場,真是“一夜梿枷響到明”。到我大些的時候,也曾在生產隊里參加過打麥場,我們這么大的孩子所干的一般是扒麥粒子,或者用臘杈往外推麥穰。扒麥粒時,脫粒機出口下面放一個大笸籮,麥粒先流到笸籮里,然后再裝進麻袋里背到指定的地方倒出來。推麥穰有時一耽擱就攢下很多,特別是機器接連不斷地往外吐,叫人忙得喘不過氣來,這時候,就盼著機器能出點什么毛病停下來,能夠讓人歇一歇。打場是最緊張辛苦而且是最臟的活了,占用的人也多,機器不停地轉動著,人就不能閑著,要一刻不停地勞動著。你看吧,整個打麥場上空是一片塵土飛揚,麥個子上的塵土夾雜著麥葉上的白粉沾在人們的身上,打下一次場來,整個人就變成灰頭土臉的,衣服上也滿是塵土,認不出是誰來了。特別是天氣炎熱,人們不停地出汗,麥糠塵土麥葉上的粉子等等的沾在身上或者是鉆進脖子里,那個刺撓、癢癢,真是讓人特別難受。
第一遍打下來的穰要先垛起來,還要打第二遍。垛垛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需要一定的技巧,既要能踩得結實,還要垛得圓。如果掌握不好,垛就容易歪倒。垛垛一般是一位比較有經驗的人掌握,其他的人往上挑穰,垛出來的垛就像一個漂亮的大饅頭。隨著垛的不斷升高,在下面挑穰的就越來越吃力,需要用很大的勁高高地把挑著穰的杈舉起來才能送上去,力氣小的不等送上去穰就掉下來了。有時,我們幾個小孩跑到沒有垛高的麥穰垛上跳啊叫啊,在上面翻跟頭,就好像是我們的樂園一樣,麥穰軟軟的,在上面可舒服了。等打了第二遍之后就分給各家各戶。各家一擔一擔地往家挑,挑回去之后垛在柴火園里,用苫子一圈一圈地蓋起頂端,就是平時很重要的做飯用的柴火,最適宜于攤煎餅時用。
打下來的麥粒就攤在場院里晾曬,一片一片的,還要經常地翻,以使麥粒曬得均勻。特別是吃過午飯后,到場園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麥子,那時,太陽正是最毒的時候,酷熱難耐,人們頂著烈日,用木锨等工具把麥子翻過來,一會兒就汗流浹背。六月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有時,人們在家里正吃著午飯,突然聽到天上響起了雷聲,也不用吆喝,社員們都趕緊放下飯碗跑到場園里收拾麥子,這叫搶場,這個時候是最緊張的時刻,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有的堆,有的裝,有的掃,有的苫蓋,熱火朝天,要趕在大雨來臨之前,把所有的麥子都堆好苫蓋好,不要叫雨給淋了或者沖走了。如果是急雨,大雨過后,太陽出來,場園很快就能干了,不耽誤用;如果是長時間地下雨,地面也暄了,就要重新壓場。每天傍晚,都要把場園里的麥子收拾好苫蓋好,有的裝進麻袋放到倉庫里,到第二天再敞開進行晾曬。
麥子晾曬干了,就堆起來開始揚場,就是把里面的麥糠和塵土借助風力吹掉,使得麥粒干干凈凈。揚場一般是需要三個人共同進行,一個是管著揚的,一個是供麥的,還有一個是掃場的。揚場的手拿一個小簸箕,供麥子的用一張木锨鏟起地上的麥子放進揚場人的小簸箕里,揚場的高高地朝向空中把麥子揚出去,掃場的人手拿掃帚把揚過的麥粒中沒有飄走的麥糠或碎麥秸掃出去。揚場不僅是個體力活,更是個技術活。從體力上說,沒有強的體力堅持不下來;從技術上來說,一般人還揚不了場,揚場如果把握不好,那些雜質就揚不出去,而且揚得滿場都是,這里一下,那里一下,不是有句話叫做“三年能中文武舉,十年難考田狀元”,隊里負責揚場的都是那些比較有經驗的長者。揚場前先抓起幾把麥子拋向空中,試試風向,確定好揚場的路線,然后才開始揚場。他們揚場,每一簸箕甩出去都是在一條線上,金黃色的麥粒均勻地飄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如同一條雨后彩虹,而那些麥糠等雜質則像是冬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隨風飄落,與麥粒分離開來。三個人的活干起來都不輕松,揚場的和供麥的兩個人要配合好,協調一致,揚場的端著小簸箕,拉好架式,前腿蹬,后腿繃,側著身子;供麥的一锨接一锨地把麥子放到小簸箕里,揚場的一下接一下地朝空中拋出去。那個掃場的人把一條麻袋的一個角疊進去,頂在頭上,冒著從上面不斷落下的麥粒,彎著腰一刻不停地掃著。別看這一掃,要掌握好尺度,重了不行,把麥粒掃出去了,輕了也不行,掃不走那些雜質。一堆麥子揚下來也著實讓人夠累的。
望著那一堆堆金燦燦的麥粒,人人都感到極為喜悅。晾曬好了的麥子要先繳公糧,人們把它裝進麻袋里,扎好口,一袋一袋的擺在場園里,一大片。一會,大隊的拖拉機來了,人們把它一袋一袋抗到車斗里,拖拉機就把這些麥子送到公社糧所里繳了公糧了。每年收獲的小麥一大部分是用來繳公糧的,然后生產隊里再留好明年的麥種,最后剩下的才分給農戶。那時,在我們那里算是比較好的地方,一口人一年也就分到百來十斤的麥子。
因為我也曾多年參加過麥收勞動,所以真真地感受到麥收的辛勞。一場麥收要忙活二十多天,人們都說一場麥收下來人要脫三層皮,這話可一點不假,只有經歷過麥收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義。如今,隨著科技的進步,收割小麥已經早已用上了聯合收割機,不用多長時間,一家的麥子就收割完畢,出來的是干凈的麥粒,人們再也不用受那么大的累了,只需花幾天工夫,把麥子曬干就行了,也不用繳公糧了,而且種糧還有政府補貼,人們大大減輕了勞動量,得到了實惠?,F在,好像不知不覺麥收就結束了,看不到那緊張忙碌的景象了,可小時候麥收的情景卻一直留在記憶里,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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