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背景：W先生，29歲，一名廣告公司財務(wù)總監(jiān)，平時對心理學有一定了解。
來訪者主訴對工作、生活和女人的興趣減少，行為變得很抑制。童年經(jīng)歷小時候經(jīng)常被父親暴打，感覺不到父愛。雖然他曾說服自己，父親“打”孩子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當仍然控制不了對父親的氣憤情緒，甚至曾幻想過父親可以馬上死去，可能這樣他會更輕松。
咨詢過程節(jié)選第8次咨詢，以下是來訪的夢境：
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女朋友，我們在她的出租屋見面了，還有其他2個女舍友也在場。我發(fā)現(xiàn)女朋友的舍友很漂亮，我跟她勾搭上，還在宿舍做了那事。后來，這個女生很突然地死了……還變成了鬼，一直纏著我，后來有個模糊的身影（男）在追殺我和女鬼。
類似的夢境發(fā)生在他去探望因為胃癌即將死去的父親后。
咨詢師（男）向W先生指出：“夢中的黑人象征你父親，夢中的那個男人追殺你，因為你更愛你的媽媽（夢中的女鬼）?；蛟S你愧疚于希望父親失去的想法……”
W冷笑道:“有趣的想法——我的俄狄浦斯情節(jié)？我就知道你要給我來精神分析那一套……”
W先生甚至開始貶低咨詢師對他的治療，并且情緒激動地表達了對咨詢師的不滿，“精神分析沒有任何'實證基礎(chǔ)’，過去的癥狀，既沒有治療好，甚至治壞了，沒有一點點效果，你的水平太差了！”
應對來訪者的攻擊是咨詢中常見的問題，也是咨詢師必備的技能。當咨詢師做的事情達不到來訪者的期望時，來訪者會表達對咨詢師的敵意，最終可能演變?yōu)楸г够蛲对V你的勝任力。
如果這時候咨詢師無法弄清楚來訪者的敵意來自哪里，咨詢進程就很難繼續(xù)開展，甚至要考慮轉(zhuǎn)介。那么，如果您是本案的咨詢師，您會如何應對來訪者的攻擊呢？
先別急著回答，讓我們來看看這10位咨詢師的答案是什么。
@張暉，在共同超我下和來訪者一起探索
W對咨詢師的貶低呈現(xiàn)出了他的攻擊性。他情緒激動，使用“沒有任何”、“沒有一點點效果”、“太差了”等詞語，讓咨詢室充滿了破壞性。對這樣的攻擊性和破壞性，我會先去理解他情緒背后真正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然后引導他去表達和接納。
引用溫尼科特《與情緒發(fā)展有關(guān)的攻擊性》，可以將“攻擊性”分為三個不同的發(fā)展階段：
第一階段：孩子無心的攻擊。在這最初的階段，攻擊性是有目標的，比如，想吃、想動、想咬乳頭，但是沒有傷害的意圖；
第二階段：伴隨擔憂或內(nèi)疚的人格整合，類似于克萊因的抑郁樣心態(tài)階段；
第三階段：是人際關(guān)系和沖突的階段，既是有意識的又是無意識的。
案例中W在童年時面對父親的權(quán)威，通過抑制攻擊或?qū)⒐艮D(zhuǎn)向自身來對此進行防御。因此，咨詢師需要給W創(chuàng)造一個安全的空間，讓W產(chǎn)生真實、個體化和有意義的體驗。
咨詢師看似遭受破壞，事實上卻承受住了破壞，而且還不進行報復。這使得咨詢師位于W的攻擊控制之外，那么W就能夠把咨詢師看做是完全真實的超越他力量的個體，從而發(fā)展出自己的獨立和生命。
@王改麗，動力學取向心理咨詢師
盡管來訪者原本對于父親就有著愛恨交織的情感沖突，但當更大的死亡焦慮襲來時，面臨生離死別的分離焦慮，來訪者可能會再次體驗到被拋棄被忽視感，以及升騰出愧疚感、自責感等復雜內(nèi)心沖突。這些大量的情緒感受都需要被一一澄清并看到，才能真正的化解當下情緒困境。
也許來訪者的憤怒攻擊，更大可能是潛意識中指向父親的憤怒攻擊?？梢韵仍囍寔碓L者看到自己的憤怒情緒，以及攻擊對咨訪關(guān)系的破壞，再討論潛意識中憤怒的真實指向性。也許我們可以嘗試著，在來訪者的夢中找到答案。
詳細詢問來訪者在夢境中的內(nèi)心感受，比如：那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突然死亡，帶給你怎樣的情緒感受？后來變成了女鬼纏著他，他有什么感覺？男的黑影子為什么追他們呢？那會兒又感到了什么情緒？當時他和女鬼共同被追趕時的關(guān)系如何呢？
通過這樣詳細的問題，探尋潛意識中壓抑的情緒感受，再進一步詢問這樣的感受，會讓他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中的哪些人哪些事。
1、我可能會將來訪者的父親患癌即將去世這件事作為切入點。深入探討面對即將到來的父親的死亡，給當下的來訪者帶來了怎樣的內(nèi)心沖突？
2、面對來訪者的攻擊，可以討論當下咨訪關(guān)系。一直以來你對心理學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也有一定的了解，為什么此時此刻你會特別反感我的分析？我是如何激怒你的，可以具體談?wù)剢幔?/p>
@張震，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中挪在讀）
來訪者表現(xiàn)似乎是因為咨詢師沒有很好地鏡映到來訪者而導致的自戀型暴怒。這是一種個體對感受到的另一個人對其施加有害力量的有預謀的報復。
潛意識的心態(tài)是這樣的：在敵人打敗你之前打敗它，在它摧毀你對完美的幻想之前打敗它，在它摧毀你對夸大的擁有無限力量和學識的自我的幻想之前打敗它。這種報復性的表達源于對自我的忽視，以及對健康導向的自戀的不充分認識。
咨詢師需要意識到這一點并做出及時地反饋：
咨詢師：我感受到了您的憤怒，這種憤怒似乎是因為我沒有很好地理解到您的問題而導致的。這似乎跟您小時候父親不理解您，無緣無故地暴打您引發(fā)的憤怒非常的相似。您把對咨詢師的不滿泛化到了對精神分析療法的完全的否定上，似乎推翻了精神分析療法和咨詢師您的心里就能好受一些。這好像跟您幻想父親死去這種完全毀滅性的想法才能讓自己舒服一點這件事也非常類似。
似乎用毀滅性的想法應對憤怒是您一種常用的模式。但是這種毀滅性的想法有時候也會嚇壞您，讓您產(chǎn)生愧疚，于是您可能為了回避這種愧疚的情緒，通過選擇抑制行為，從而避免憤怒，最終實現(xiàn)回避愧疚的情緒。就此您有什么想法呢？”
來訪者：......
@曹靜青，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精神分析/心理動力學取向咨詢師
針對他的攻擊，看到攻擊背后的動機和需求，進一步看到來訪者的人格模式。與此同時，理解并抱持他的攻擊。 值得一提的是，俄狄浦斯情結(jié)是很多人都難以接受的，甚至是一些非動力學派的咨詢師。所以在咨詢時最好不要直接使用太專業(yè)的術(shù)語。
本個案中，咨詢師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應該針對來訪者具備一些心理學知識的具體情況，在釋夢時不要太直接說出夢的象征意義，以免引發(fā)來訪者的心理防御。
@葉緣，二級心理咨詢師
心理學大師羅杰斯認為：咨詢關(guān)系的基本特質(zhì)是要允許來訪者自由自在地表達感情。用其本人的話就是“變回自己”、“從面具后面走出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充分發(fā)揮個人的機能。
而以人為中心的治療目標就是：將原本不屬于自己的，經(jīng)內(nèi)化而成的自我部分去除掉，找回屬于他自己的思想情感和行為模式。
夢的概括：自己和女朋友的室友在宿舍發(fā)生性關(guān)系后，舍友變鬼，自己和鬼舍友被模糊黑影（男）追殺。夢的情緒：欣喜，恐慌，激動，滿足，害怕，恐懼……
夢中的素材：三個女性，一個自己，一個黑影，一個鬼
夢中的過程與結(jié)果：滿足后的懲罰
夢的意象：女友--本我的需要，舍友--性驅(qū)力，滿足--自我補償方式，變鬼--自知力的現(xiàn)實意識，男黑影--自己的超我，追殺--自我懲罰
小結(jié)：這個夢是個釋放壓力或焦慮的夢，個案用夢補償自己的需要。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會給來訪者一些時間，等對方釋放自己的情緒，體驗表達憤怒。等的過程是給個案一個宣泄壓抑的時間，每一個情緒激進的時刻都是一個創(chuàng)傷修復的機會。
等他情緒平穩(wěn)后，我會先反饋我看到的內(nèi)容：你很憤怒，你講述了對我的不滿……這些在你的生活中有過相似的情景或感受嗎？來訪如果無言的阻抗，我會繼續(xù)詢問這個沉默是在回憶還是在思考，或換另一種方式，繪畫、聽音樂或催眠……如果愿意繼續(xù)咨詢，就根據(jù)假設(shè)和個案探索他的發(fā)生。
@阿玫，精神動力取向咨詢師
如果這個夢發(fā)生在來訪者去探訪父親即將去世的時候，我個人覺得咨詢師做那樣的釋夢是不合適的，即使夢的解釋完全正確。我們也要考慮到當下時刻來訪者面對父親即將死亡的巨大沖突，這個沖突在他目前這種抑郁狀態(tài)下，他是否能去承受。
我之所以那樣應對，一方面是咨詢師做那樣的解釋有些太過武斷，在夢里可能更應該帶入來訪者的感受。來訪者那樣憤怒并攻擊咨詢師，一方面可能咨詢師的解釋激發(fā)了他的羞恥感，更重要的部分可能是來訪者自己的感受被咨詢師忽略，來訪者感覺到被咨詢師的解釋[強奸]。
而這種不由分說被強暴的感覺很可能與他小時候被父親進行身體摧殘和精神虐待的感受很相似，完全無法抗爭父親的意志，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希望得到愛與關(guān)懷，結(jié)果得到卻是巨大的憤怒與悲哀。
面對來訪者的攻擊，咨詢師應該真誠地接納和面對當下這一刻來訪者的情緒反應，坦誠地與來訪者分享此刻咨詢師自己由來訪者的攻擊引起的反應和聯(lián)想。
首先我會等他完整地表達他的憤怒和攻擊：我感覺到你非常地憤怒，這里面似乎有自己被別人定義、下定論、被別人誤解但又無法辯解和抗爭。因為剛才我對夢的解釋，你可能會覺得我太過武斷，有被強加或感情被強暴的感覺，所以這讓你非常的憤怒。
當我聽到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我自己一方面會覺得很羞愧和無力，有一些被誤解但不知道怎么分辯的感受，另一方面，我似乎在這種憤怒的背后，體會到了一絲絲悲傷。
我不知道，我的感受是否正確？我也在想，在你過去的生活中，是否也有類似的體會，類似這樣讓你非常憤怒又悲傷無力的時刻？比如在你和父親交流的時候。
@王姝，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C級沙盤游戲咨詢師
來訪者出現(xiàn)這么大的情緒反應可能是真的觸動了他，他出現(xiàn)了移情，不想被咨詢師看到真相。移情是一種體驗，指對當下某個人的情感、驅(qū)力、態(tài)度、幻想和防御。這些體驗并非源自當下這個人，而是對童年早期某些重要人物的反應的重復，無意識的置換到當下這個人身上。
理解移情可以基于下面四個方面：
1、移情是各種不同的客體關(guān)系
2、移情現(xiàn)象是過去客體關(guān)系的重復
3、置換的機制本質(zhì)上是一個移情反應的過程
4、移情是一種退行現(xiàn)象
因此，我認為當來訪者在咨訪關(guān)系比較穩(wěn)定的情況下開始對治療師進行攻擊時，就是工作有進展的時候。 我會針對他的反應去工作，比如說：“當我說到夢中的黑人象征你父親時，我看到你或許因希望父親死去這個想法而愧疚，你似乎很不滿意我這樣說，你看起來非常憤怒。我們可否聊一聊我這樣說讓你想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你的憤怒來自哪里？”
@Phoebe，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首先，咨詢師需要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關(guān)注W激動的情緒，與他討論這個不滿是因為什么？主訴中介紹來訪行為變得很抑制；當談到父親暴打自己時，來訪者也是以自我說服的方式去緩解。加之他的工作是財務(wù)總監(jiān)，這是一個需要細致謹慎的內(nèi)向型工作。
所以，這個激動的情緒，對咨詢師的貶低和不滿與他以往的情緒表達和行為方式有所不同，咨詢師需要看到這個不同。
其次，第八次的咨詢，不能十分確定這是不是咨訪關(guān)系穩(wěn)固之后的負性移情，但來訪者能夠表達咨詢師的不滿，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去和來訪者探討情緒本身，比如：你是對我的治療不滿？還是對我不滿？你看起來很憤怒，好像對我們的咨詢很失望。最后，要看見來訪者，然后共情他憤怒不滿背后的部分。
夢的解析，我是這樣認為的：更多還是關(guān)注來訪如何解釋他的夢境，如何給出屬于他的原因和理解。去關(guān)注他對夢境的感受，現(xiàn)在回想起來的感受等。
@大米，心理咨詢師
案例的理論可以歸為精分技術(shù)中的移情，投射的防御，是經(jīng)典精分中俄狄浦斯情結(jié)。孩子想占有母親，但是當相對弱小的孩子面對強大的父親時，是無法戰(zhàn)勝的。
對于咨詢師（男性）這個權(quán)威的角色的暴怒攻擊，也許他在貶低我對他使用的精神分析的療效象征了來訪父親在兒時對他的“治療”（被父親暴打），他在反抗他過去不能言說的不滿。
就像咨詢師的分析一樣，追趕的黑影象征著現(xiàn)實中的父親，女友象征著母親。
這里有幾個點可能有一定的含義：
第一，女友不是真正介紹的女友，而是漂亮的舍友，W還跟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就好像俄期那個想要占有母親的小孩，同樣都有不符合倫理的地方；
第二，漂亮舍友突然就死了，就像兒時被父親打而沒有發(fā)揮作用的母親一樣不存在了；
第三，追趕來訪和女鬼的身影是父親，就像俄狄浦斯期的強大的父親，因為占有了母親才被父親追殺，是對父親深深的愧疚，以及愧疚于“曾經(jīng)幻想父親死去”的想法。
@蘭靜，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我會靜靜聽完來訪者的宣泄，這種宣泄對于來訪者的“壓抑”是有幫助的。等他情緒平靜下來可以探索他的情緒來源，感受自己的移情性反應，感受來訪者是否也曾經(jīng)被這樣貶低過，進行證偽。
如果被證實那么探討他對受到攻擊的處理模式；如果證偽，那么繼續(xù)假設(shè)，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對于夢境，我認為做夢的人才是解夢的人。展開夢境里的每一個人物、細節(jié)、情感體驗。讓來訪者自由聯(lián)想，形成概念化，再呈現(xiàn)給來訪者。
面對來訪者的攻擊，我們可以怎么做？
當我們面對來訪者的攻擊時，我們首先需要用我們的溫暖和抱持來接納來訪的情緒。因為當咨詢師接住來訪者的攻擊，并且還沒有負性的反饋時，這對來訪者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這使得他在重新體驗時，能夠看到事情的不同可能性，從而獲得成長。
其次，我們發(fā)現(xiàn)來訪者的行為表現(xiàn)與他的職業(yè)要求和以往表現(xiàn)都不相同，我們可以考慮其為負性移情。 移情并不可怕，它與咨詢進展中的阻抗密不可分。弗洛伊德說過：移情現(xiàn)象是阻抗的最大來源，同時也是精神分析治療最有力的工具。特別是對于當前的案例來講，出現(xiàn)攻擊性移情意味著咨詢即將取得進展。
不過在應對移情之前，我們需要找到引起來訪者移情的可能的原因：
1、咨詢時最好不要直接使用太過專業(yè)的術(shù)語。專業(yè)術(shù)語通常艱澀難懂，很容易造成雙方的理解誤差。
2、俄狄浦斯情結(jié)是很多人都難以接受，所以在咨詢中使用須謹慎。
3、在釋夢時，避免太直接的說出夢的象征意義，特別是當來訪者具備一些心理學知識時。對于夢境，做夢的人才是解夢的人，我們應多關(guān)注來訪者自己是如何解釋夢境的，多問一問來訪者的感受是什么。
4、這個夢發(fā)生在來訪者父親即將去世的時候，所以我們需要評估來訪者的接受能力。即使夢的解釋完全正確，我們也要考慮到當下時刻來訪者面對父親即將死亡的巨大沖突，這個沖突在他目前這種狀態(tài)下，他是否能夠承受。
5、來訪者的憤怒和報復性表達一方面是源于咨詢師對來訪者的某些感受的忽視；一方面，似乎和來訪小時候父親不理解自己、無緣無故暴打自己有關(guā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