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星衍撰 杜若東標點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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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虞三代①、五經(jīng)文字，燬②于暴秦而存于說文。說文不作，幾于不知六義③；六義不通，唐虞三代古文④不可復(fù)識，五經(jīng)不得其本解。
說文未作已前，西漢諸儒得壁中古文書⑤不能讀，謂之逸十六篇⑥?！抖Y記》七十子之徒所作，其釋《孔悝鼎》⑦銘：興舊耆欲及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或多不詞，此其證也。
①指堯、舜，夏商周。堯曾為陶唐氏首領(lǐng)，故史稱唐堯。舜為后來成為有虞氏部落首領(lǐng)。兩人都是中國上古時期部落聯(lián)盟首領(lǐng)，有人把他們和皇帝、顓頊(zhuān xū)、帝嚳(kù)并稱“五帝”。
②燬，毀的異體字，在燒毀意義上通毀。指秦始皇焚書。
③六藝：指《詩》《書》《禮》《易》《樂》《春秋》，其中《樂》失傳失傳后總稱五經(jīng)?；\統(tǒng)的說，五經(jīng)就是六藝。
④古文：指《尚書》。
⑤壁中古文書：漢武帝末年，魯共王筑宮室，毀壞孔子住宅圍墻，在墻壁中發(fā)現(xiàn)《尚書》《禮記》《論語》《孝經(jīng)》共幾十篇，顯然是為避秦火，有意隱藏起來的。這些篇目都用古文字寫成，與當時通行的隸書不同。
⑥逸十六篇：《尚書》通行本共二十九篇，孔壁中發(fā)現(xiàn)的古文《尚書》比前者多出十六篇，故稱。
⑦孔悝鼎：孔悝(kuī)，孔衛(wèi)國大夫，孔圉（孔文子，就是孔子稱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那位）之子，衛(wèi)莊公蒯聵的外甥。衛(wèi)莊公還是太子時，孔圉娶了他的姐姐。也就是說衛(wèi)莊公是是孔悝的舅舅。當初身為太子的蒯聵因謀殺父親的寵妃南子被逐，其子得立為衛(wèi)出公，后在孔悝扶持下衛(wèi)莊公繼位。為感謝孔悝，賜給一鼎，即孔悝鼎。此時記載于《小戴禮記》。事實上 后衛(wèi)莊公欲流放孔悝，孔悝逃宋?！芭d舊耆欲”“對揚以辟之”“勤大命”，皆為銘詞。意為“行先祖遺德”“發(fā)揚君名廣大先祖遺德”“奉行君命”。李亮工先生認為此鼎偽做。參《運城學報》（2015年第5期29頁）
許叔重不妄作，其九千三百五十三字，即《史籀》大篆九千字①，故云敘篆文合以古籀，既并《倉頡》《爰歷》《博學》②，《凡將》③《急就》④以成書，又以壁經(jīng)⑤、鼎彝古文為之左證，得重文⑥一千一百六十三字，其云古籀文者，明本字篆文。其云篆文者，本字即籀古文。
①《史籀篇》相傳為周宣王史官籀所做，是中國最早的兒童識字課本。此書共15篇。據(jù)唐張懷瓘在《書斷》中稱其字數(shù)為九千字。杜按：近人王國維在《史籀篇疏證序》中指出：“籀”“讀”同音同義，古代的書都有“史”來讀，并推測首句為“太史籀書”，便以“史籀”二字作書為書名。
②《倉頡》《爰歷》《博學》：即《倉頡篇》。秦代推行“書同文”政策，為普及小篆字體，丞相李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 《博學篇》，都是四言韻語，在《史籀篇》的基礎(chǔ)上改大篆為小篆書寫。實際上即為當時的童蒙識字課本。到漢代改用隸書來寫，合3篇為一書，斷60字為一章，凡55章，稱為《倉頡篇》。
③《凡將》：西漢武帝時，辭賦家司馬相如（公元前179～前118年）作《凡將篇》，作為當時童蒙的識字課本，今僅余38字。
④《急就》：西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 今本34章， 2144字（書末128字為漢以后人所加），是流傳下來的唯一一本漢代識字蒙書。
⑤壁經(jīng)：即壁書或壁中書，這是古代一次重大的文化發(fā)現(xiàn)事件。據(jù) 《漢書·藝文志》：武帝末，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jīng)》凡數(shù)十篇，皆古字也。又據(jù)《漢書·魯恭王傳》：魯恭王初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聞鐘磬琴瑟之聲，遂不必復(fù)壞，于其壁中得古文經(jīng)傳。這些文字既不是小篆，也不是通行的隸書，因為時人不識，經(jīng)學大師鄭玄名之曰：科頭（蝌蚪）文。這批文獻很有可能是為了躲避秦始皇焚書令而偷偷保存下來的。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提到的“古文”即壁中書。這些文字學者一般認為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六國文字。
⑥重文：異體字。在《說文解字》中一般指字頭小篆外的古文、大篆、或體。作為變例，有時古文作為正體，小篆就是異體字。
如古文為弌為弍，必先有一字二字，知本字即古文①。而世人以說文為大小篆，非也。倉頡②之始作，先有文而後有字③，六書：象形、指事多為文；會意、諧聲多為字；轉(zhuǎn)注假借文字兼之。象形如人為大④，烏為於⑤，龜為
⑥之屬，有側(cè)視形正視形，牛羊犬豕
⑦兕之屬，有面視形、後視、旁視形，如龍之類，從肉指事，以童省諧聲。有形兼事又兼聲不一而足。諧聲有省聲，社土聲，杏從可省聲之屬，皆轉(zhuǎn)聲也。指事別于會意者，會，合也。二字相合為會意，故反正⑧為乏，為指事，止戈為武，皿蟲為蠱，為會意也。轉(zhuǎn)注最廣，建類一首，如禎、祥、福、祐同在示部也，同意相受如禎，祥也。祥，祉，福也。同義轉(zhuǎn)注以明之。推廣之，如《爾雅·釋詁》肇、祖、元、胎，始也，始為建類一首，肇、祖、元、胎為同意相受。後人泥考老二字有左回右注之說，是不求之注義，而求其字形，謬矣。
①本句承上兩句，說明對某字而言，它的古文與篆文何謂本字。許書標明古文，可能并非本字，而是篆文。
②倉頡：傳為黃帝史官，創(chuàng)立文字。故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荀子· 解蔽》）
③文字，獨體為文，合體為字。文大約相當于部首，字形不可拆分。字則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文構(gòu)成，可以拆分為獨立表意的形體。
④大：人張開雙臂直立的形象。
⑤於：為烏字的訛變形體。
⑥
：龜?shù)漠愺w字。
⑦
：獸的異體字。
⑧反正為乏：正字反寫就是乏。
⑨唐裴務(wù)齊《切韻序》:考字左回，老字右轉(zhuǎn)。即以二字最下部一筆走向的不同來解釋二字的“轉(zhuǎn)注”關(guān)系。
《說文》作後，同時鄭康成注經(jīng)，晉灼①注史，已多引據(jù)其文。三國時嚴畯②，六朝江式諸人，多為其學。呂忱《字林》顧野王《玉篇》亦本此書，增廣文字。
至唐李陽冰習篆書，手為寫定。然不能墨守，或改其筆蹟。今戴侗《六書故》引唐本是也。
南唐徐鉉及弟鍇增修其文，各執(zhí)一見。鍇有《繫傳》，世無善本，而諧聲、讀若之字多于鉉本。鉉不知轉(zhuǎn)聲，即加刪落，又增新附及新修十九文，用俗字作篆，然唐人引《說文》有在新附者，豈鉉有所本與？鍇又有《五音韻譜》，依李舟《切韻》改亂次苐，不復(fù)分別新附，僅有明刻舊本。
漢人之書多散佚，獨說文有完帙，蓋以歷代刻印得存。而傳寫脫誤，亦所不免。大氐④“一曰”已下，義多假借，後人去之?；蚬?jié)省其文，或失其要義，或引字移易，或妄改其文：俱由增修者不通古義，賴有唐人、北宋書傳引據(jù)，可以是正文字。
①晉灼：西晉河南人，為尚書郎。集《漢書》諸家注為一部，成《漢書集注》。
②嚴畯 （jùn）：字曼才，彭城（治今江蘇徐州）人，三國時期孫吳學者。精通《詩》《書》《三禮》，好《說文》之學。
③江式：南北朝北魏官吏，文字、訓詁學家。字法安，陳留濟陽（今河南蘭考東北）人。著有《古今文字》，書未成。
④大氐 （dī）：大抵；大都。
宋本亦有訛舛，然長于今世所刊毛本者甚多。毛晉①初印本亦依宋大字本翻刊，後以《繫傳》刓補，反多紕繆。朱學士筠②視學安徵閔文人之不能識字，因刊舊本說文，廣布江左右，其學由是大行。按其本亦同毛氏。
①毛晉（1599——1659），原名鳳苞，字子久。后改字子晉，號潛在，別號汲古主人。常熟（今屬江蘇?。?人。。尤嗜好抄錄罕見秘籍，繕寫精良，后人稱為“毛鈔”。明末著名藏書家﹑出版家、刻書家、文學家、經(jīng)學家。
②朱筠:清人，字竹君，一字美叔，又號笥河，順天大興（今北京市大興）人。乾隆進士，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曾奉命督學安徽，以識字通經(jīng)誨士，序刊舊藏宋槧許氏《說文》，廣布學宮。
近有刻小字宋本者，改大其字，又依毛本校定，無復(fù)舊觀。吾友錢明經(jīng)坫①、姚修撰文田②、嚴孝廉可均③，鈕居士樹玉④，及予手校本，皆檢錄書傳所引《說文》異字異義，參考本文，至嚴孝廉為《說文校議引證》最備。今刊宋本，依其舊式，即有訛字，不敢妄改，庶存闕疑之意。
①錢坫（diàn）：字獻之，號小蘭、十蘭。自署泉坫。錢大昕之侄。乾隆三十九年（1774）舉人，知名訓詁學家。
②姚文田：字秋農(nóng)， 號梅漪。歸安（浙江吳興）人。嘉慶四年己未科進士第一名，世稱文狀元。是清代一代蜚聲朝野的著名學士，精研《說文》，多有著述。
③嚴可均，清文獻學家、藏書家。字景文，號鐵橋。烏程（今浙江吳興）人。嘉慶五年(1800年)舉人，精于考據(jù)之學，作《說文長編》。
④鈕樹玉：自號匪石山人，人稱“非石先生”，江蘇吳縣人。不事科舉之業(yè)，篤志好學，日以聚書為事。精研文字聲音訓詁，著有《說文解字校錄》。古所稱忍饑誦經(jīng)，臥道不倦者，樹玉即其人也。
古人云，誤書思之，更是一適思其致誤之由，有足正古本者。舊本既附以孫愐音切，雖不合漢人聲讀，傳之既久，姑仍之，以傳注所引文字異同別為條記。附書而行，又屬顧文學廣圻手摹篆文辨白然否校勘付梓，其有遺漏舛錯，俟海內(nèi)知音正定之。
今世多深于說文之學者，蒙以為漢人完帙，僅存此書，次苐尚可循求，倘加校訂，不合亂其舊次，增加俗字。唐人引據(jù)，多誤以《字林》為《說文》，張參、唐元度不通六書所引不為典要，並不宣取以更改，正文後有同志或鑒于斯。嘉慶十四年太歲己巳，陽湖孫星衍①撰。
①孫星衍：字淵如，號伯淵，別署芳茂山人、微隱。陽湖（今江蘇武進）人，后遷居金陵，袁枚稱他為“天下奇才”。于經(jīng)史、文字、音訓、諸子百家，皆通其義。
新刻說文跋
昌治重刊說文，以陽湖孫氏所刊北宋本為底本。然孫氏欲傳古本，故悉依舊式。今欲尋求簡便，改為一篆一行，不能復(fù)拘舊式每卷以徐氏銜名，與許氏竝列，不復(fù)題奉敕之字。徐氏新附字降一字寫之，以見區(qū)別。孫刻篆文及解說之字，小有訛誤，蓋北宋本如此，孫氏傳刻古本，固當仍而不改。今則參校各本，凡誤之顯然者，皆已更正，別為校字記附於卷末，昭其慎也。其在疑似之閒者，則不敢輕改也。
同治十二年閏六月番禺陳昌治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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