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一 ( yī )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凡一之屬皆從一。于悉切。弌,古文一。
許慎《說文解字》收被釋字9353字,凡9353條條文。每一條文所含的項(xiàng)多少不等,多則五項(xiàng),少則兩項(xiàng)。通常的格式是:先訓(xùn)釋意義,接著是對文字形體結(jié)構(gòu)進(jìn)行分析,然后是注音,又征引文獻(xiàn)或通人說,再羅列重文并加有關(guān)說明。
小徐本作“惟初太極”,《玉篇》引同小徐本。這里作“太始”?!疤肌迸c“太極”意同,是道家的說法,最早見于《列子·天瑞》:“太始者,形之始也?!睆堈孔ⅲ骸瓣庩柤扰校瑒t品物流形也。”阮籍《大人先生傳》:“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毖Φ篮狻端甯咦骓?span px='px' none='none' normal='normal' yahei='yahei' gb='gb' sans='sans' neue='neue' helvetica='helvetica' left='left'>序》:“太始太素,荒淫造化之初?!敝柑斓亻_辟﹑萬物初始形成之時(shí)。宇宙之本原為“一”,進(jìn)而“造分天地,化成萬物”。
《易·系辭上》:“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老子》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薄肚f子·天地》篇:“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惫笞ⅲ骸耙徽?,有之初,至妙者也?!薄俄n非子·揚(yáng)權(quán)》:“道無雙,故曰一?!薄痘茨献印ぴ徰浴罚骸耙灰舱?,萬物之本也,無敵之道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骸耙徽?,萬物之所從始者也?!憋@然是許慎牽涉天地陰陽之說在附會造字本義。
有了這樣一個混沌不分的物體之后,才“造分天地”(剖分出天和地),從而“化生萬物”(化育出萬物)。照許慎的意思,“一”是天地萬物之始,是《說文》540個部首的“立一為端”的緣由?!耙弧弊鳛槲淖址?,取象于天地未分之時(shí)混沌合一的有形之物,有初始的意義。有基于此,許慎把從“一”字的初始義得義的元、天、丕、吏等字收入本部。很顯然,許慎所釋是“一”字的文化含義,“一”字的構(gòu)形意義不必如許慎說的這般神秘深奧。
▲李學(xué)勤 主編:《字源》,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第1頁。
“一”是指事字,本義是表示最小的正整數(shù)。古文字一至四橫劃表示數(shù)字一至四,是原始的記數(shù)符號。王國維認(rèn)為起源于算籌。金文、戰(zhàn)國簡帛、璽印、貨幣及陶文等,均以一橫劃表示數(shù)目中的“一”。《漢書·敘傳》:“元元本本,數(shù)始于一。”《陸九淵集》卷二十一《三五以變錯綜其數(shù)》:“一、三、五、七、九,數(shù)之奇也。一者數(shù)之始。”孩子啟蒙的教材如《三字經(jīng)》:“一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眲渚帉懙摹睹捎?xùn)》:“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億名,數(shù)目從斯積?!?/span>《玉篇·一部》:“一,王弼曰:一者,數(shù)之始也。”又表示序數(shù),指第一?!稌ず榉丁罚骸拔逍校阂辉凰换?,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span>
“凡一之屬皆從一”,意思是說,凡是由“一”這個部首統(tǒng)攝的字,都必然含有這個部首的形體作為構(gòu)件。這個“從”字,大徐本作“從”,小徐本作“從”。徐灝《說文注箋》說:“從、從古今字。從,二人相隨,即從行之義。后加義符‘辵’,隨行之義遂為‘從’字所專。”《玉篇·從部》:“從,相聽也。今作從。”《玉篇》以“從”為古文,以“從”為今文。
凡×之屬皆從×,這是《說文》用來標(biāo)明部首的術(shù)語。許慎將9353個篆字分別歸入540部中,每個部的第一個字稱為部首,這是建類分部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這樣才可以達(dá)到《說文敘》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的效果。
“于悉切”是“一”的讀音。傳世的《說文》有徐鉉(鼎臣,916—991)的《說文解字注》和徐鍇(楚金,920—974)注的《說文系傳》。徐鉉與徐鍇是兄弟,所以說前者即上文所謂“大徐本”,后者即所謂“小徐本”。一般認(rèn)為,徐鍇的《說文系傳》用的則是朱翱(生平未詳,不見《宋史》)的反切。而徐鉉在《說文解字》后序中指出:“《說文》之時(shí),未有反切,后人附益,互有異同。孫愐《唐韻》行之已久,今并以孫愐音切為定。庶幾學(xué)者有所適從?!笨梢娦煦C是承用唐代孫愐《唐韻》(書成于751年,已亡佚)的反切之法給《說文》中的每個字都增加了讀音。
“××切”這種注音謂之“反切法”,這是古漢語切語之法,用兩個字注讀另一個字的字音,上字與所切之字雙聲,下字與所切之字疊韻;上字以定清濁,下字以定平上去入。許慎的時(shí)代還沒有這種注音。他的注音方法,后面我們在“丨”部會講到。
“弌,古文一?!倍巫⒄f:“凡言‘古文’者,謂倉頡所作古文也。此書法后王,尊漢制,以小篆為質(zhì),而兼錄古文、籒文。所謂今敘篆文,合以古籒也。小篆之于古,籒或仍之,或省改之。仍者十之八九,省改者十之一二而已。仍則小篆皆古、籒也,故不更出古、籒。省改則古、籒非小篆也,故更出之。一二三之本古文明矣,何以更出弌弍弎也,蓋所謂卽古文而異者,當(dāng)謂之古文奇字?!边@個“弌”是晚周文字,出于壁書,詳參胡小石《說文古文考》。不能認(rèn)為“弌”古于“一”。但“弌”比“一”筆劃更繁。“一”字在郭店楚簡中既寫作“弌”,如《郭店楚簡·窮達(dá)以時(shí)》14:“窮達(dá)以時(shí),德行弌也?!?《玉篇·一部》:“一,或作壹。弌,古文?!薄都崱べ|(zhì)韻》:“一,或作弌?!焙笫肋@種繁化寫法均被廢棄。
《說文》言古文者凡469處。“古文”的概念有廣狹之分。廣義的“古文”指與“今文”(漢隸)相對的、除小篆以外、比小篆更古老的文字。狹義的“古文”則指先秦寫本儒經(jīng)中的字體。
洪誠《訓(xùn)詁學(xué)》:“‘弌’、‘弍’、‘弎’一定是古文中的異體字。這一條注文當(dāng)與《說文序》‘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兩條注文合看。王國維作《說文今敘篆文合以古籀說》,稱段注發(fā)明的這一條全書通例為‘千古卓識’,并加以補(bǔ)充,說:‘《說文》正字中之古籀,則有古籀篆文俱有此字者,亦有篆文所無,而古籀獨(dú)有者?!?/span>(《洪誠文集》,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第186頁。引王氏說見《觀堂集林》卷七。)
《一部》“元”字下段注曰:“凡文字有義有形有音,《爾雅》已下,義書也;《聲類》巳下,音書也;《說文》,形書也。凡篆一字,先訓(xùn)其義,若始也,顚也是。?釋其形,若從某某聲是。次釋其音,若某聲及讀若某是。合三者以完一篆,故曰形書也。”
《一部》涵括五個字,有一個重文,許慎所謂“文五,重一”是也。段注說:“此蓋許所記也。每部記之,以得其凡若干字也?!边@里的“重一”指的是“一”之下的這個古文“弌”是“一”字的重文?!墩f文》收錄正篆重文總數(shù)為10516字。某些漢字因楷書形體中含有“一”的筆劃,同時(shí)又難被其他部首吸納,如“三、叢、絲”等字,以及以“一”起筆的字如“七、萬、東”等字,在現(xiàn)代的一些字典中,都?xì)w入“一”部。
《說文》這部書總共“14篇,540部,9353文,重1163,解說凡133441字”,這個“重文”,許慎沒有明確界定?!掇o源》的解釋是:“凡字音義俱同,而形體不同者?!卑ê竺鏁v到的古文、籀文、篆文、秦刻石、奇字、通人掌握的字、秘書中字、或體、俗體等,后兩種就是我們現(xiàn)在說的“異體字”?!墩f文》中古文(461個)、籀文(兩百多個)、或體(五百三十多個),三者的數(shù)量比較多。
《說文》中的異體字,可追溯到殷周古文、戰(zhàn)國文字這個淵源。漢字中的異體字問題,劉又辛說:“現(xiàn)在通行的大型字典,《康熙字典》、《中華大字典》,以及新出版的《漢語大字典》,從四萬七千多字到將及六萬字,但是據(jù)最近用大量書刊用字統(tǒng)計(jì),‘現(xiàn)代通用漢字’大約只有7000個,常用字只有四千多,其余的四五萬字,包括兩大類:一類是因時(shí)代變化而被廢除的‘死字’和生僻字;一類就是異體字,還有一些是‘同源孳生字’。我估計(jì),在六萬左右的漢字字形當(dāng)中,至少有三萬多異體字。這還不是漢字異體字的總數(shù),實(shí)際上異體字比這還要多。我曾參加過《漢語大字典》的異體字整理工作,對這方面的情況知道一些。當(dāng)時(shí)搜集的漢字,有很多并沒有收入大字典。例如,從民間文藝抄本或刻本中見到的‘怪字’,各地方言中出現(xiàn)的‘怪字’,絕大多數(shù)都是異體字。這些字都不見于過去的字節(jié)、韻書,基本上沒有收。唐蘭先生曾說過,漢字的總數(shù)應(yīng)該是五六萬的幾倍乃至幾十倍。這個說法當(dāng)然是一種推測。這些未曾進(jìn)入字書的字,絕大多數(shù)是異體字。”(劉又辛:《漢語漢字答問》,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第98—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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