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禪宗對儒家、對道家有很大的影響，但面對現實世界時，禪宗只能空談心性。不像基督教，有種現實的力量。道教學了禪宗之后，過去練外丹，現在開始練內丹；儒家學了禪宗之后，出現了心學。
■ 文| 彭富春
這里還結合《壇經》中六祖悟道的三個環(huán)節(jié)，講般若智慧。
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勰艹跻姾肴虝r，弘忍問：你這個野蠻人如何學佛？慧能答：野蠻人與僧人的確不同，但佛性有何差別？這里強調，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以覺悟成佛，你和尚有佛性，我也有佛性。這里，他只有證悟了佛性“有”這點。
第二個環(huán)節(jié)。神秀作偈語，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大家注意，神秀對自性和諸法空相的理解有兩個錯誤。第一個，他著重于“有”相，而沒有看到“空”相。“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身不是肉身，而是法身。心不是肉心，而是法心。身和心都是無相的。“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彼赡茏C悟到我的身心是清凈無染的，但外界客塵會來污染身心，所以要勤拂拭。他就沒有證悟到，不僅身心是空的，外界也是空的，不僅我空，而且法空。他沒有證悟到空有不二，一切萬物即是有也是空。根本沒有塵埃，無需打掃。所以，弘忍就批評他還沒有悟道。我們看看慧能怎么說。
慧能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慧能不僅悟到了“有”，還悟到了“空”。但是他的“空”是用“無”來表達的。大家注意，這個也是容易導致誤解的?！捌刑岜緹o樹”，菩提不是無相的，菩提是覺悟，不能用相來描述；“明鏡亦非臺”，明鏡已非臺上的明鏡，我的心靈也并非如同臺架上的明鏡，鏡子是有臺子的，“明鏡亦非臺”是漢語的省略表達；佛性本清凈，沒有污染，就是本來無一物。
大家注意，“本來無一物”不能理解成什么都沒有。它是無常、無我、寂靜涅槃。所以這時候，慧能悟到了無相，還悟到了“我空”、“法空”、一切皆空。這是慧能超過神秀的地方。不過，此時弘忍說慧能還沒悟道。弘忍之所以說慧能沒悟道，從世俗的層面講，可能是為了保護慧能，慧能在五祖寺時只是一個臨時工，一個臨時工獲得衣缽，肯定有人會迫害他?；勰艿轿遄嫠轮皇菫榱藢W佛，但很多人到廟里去不只是為了學佛，還有為另外的東西。那么很多為了名和利的人就會去迫害他。這是從世俗的層面講，是為了保護他。從另外一個層面講，慧能當時只證悟到“空性”，沒有證悟到“空有不二”。
第三個環(huán)節(jié)，弘忍三更半夜，在房間里，用袈裟擋住窗戶，為慧能講《金剛經》，當慧能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他說出了五句話，這五句話是在黃梅說的，這五句話才是慧能真正悟道的體現?！昂纹渥孕员咀郧鍍?，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不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边@五句話既講了佛性的“有”也講了佛性的“空”?！昂纹渥孕员咀郧鍍簟保褪亲陨?，沒有自身外的任何東西；“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不生不滅，寂靜涅槃，這些都體現了“空”。“何其自性能生萬法”，一切宇宙萬物都是自性生出來的，這體現了“有”。
大家看看，直到這里，慧能才把偉大的禪性說出來。所以這個時候，弘忍把衣缽傳給了慧能。前面講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只是一半的見解，還沒有真正地見到諸法實相。這個在我現在寫的書里有詳細的解釋。這就是我給大家講的禪的智慧的獨特性。首先，心色如一；第二，空有不二。執(zhí)著于“空”，長邪見；執(zhí)著于“有”，也長邪見。整個慧能的思想，包括慧能之后的五家七宗的思想，最核心的智慧都是講這幾個字：心色如一，空有不二。
當然，我們要問，禪宗有沒有局限？我認為它有它的局限。雖然是心色如一，空有不二，但它有它的局限。第一，重心不重色；第二，重空不重有；第三，這樣一種偉大的智慧沒有融入到現實世界中去。為什么禪宗后來在中國衰敗，這就是原因。雖然，禪宗對儒家、對道家有很大的影響，但面對現實世界時，禪宗只能空談心性。不像基督教，有種現實的力量。道教學了禪宗之后，過去練外丹，現在開始練內丹；儒家學了禪宗之后，出現了心學。
現在炒得比較熱的王陽明，王陽明實際上就是把禪宗的話變成自己的話。比如說，王陽明在貴州龍場悟道，我很多年前就去朝拜過龍場。他悟出了什么？悟出，不在于物，而在于心。大家想想，慧能早就說了，佛陀早就說了。只不過他是儒家，他把釋迦牟尼的話變成他的話，大家認為他很了不得。但是后來有個流弊，就是空談心性。所以后來變成誤己誤國。所以這是它的局限。
本文作者系武漢大學哲學教授，著有系列學術專著“國學五書”（《論國學》、《論老子》、《論孔子》、《論慧能》、《論儒道禪》，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與發(fā)行）。本文選自作者在湖北黃梅四祖寺講演錄，由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博士生徐璐同學根據講座錄音記錄整理，在此致謝！講演原題：禪與大智慧，本文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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