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多“惑”,不免向先賢們請教,這讓人想起了孔子說的“四十而不惑”。
孔子一生致力于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然而在40歲的時候,想在齊國推行“仁義禮樂”的愿望卻落空了,無奈的孔子自齊返魯。無心求仕,潛心自修,提出了“40而不惑”的主張,他說:“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保ā墩撜Z·顏淵》)又說:“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同上)又說:“智者不惑?!保ā墩撜Z·子罕》)又說:“40而見惡焉,其終也矣!”(《論語·為政》)在此,孔子描述的“惑” 的特征是感情用事,偏激,走極端,因此主張“不惑”,即理智,不偏不頗,40而不惑,表明孔子40歲已成為一位具有獨立見解的“智者”,掌握了不偏不倚的中庸方法,有獨特的見識,再加之正確的處事方法,就可以少犯或不犯錯誤。以上這一段說法,見之很多大眾化的解讀,也不新鮮。一般人做論,總是不由自主地已經(jīng)將孔子先在的假定為圣人了,于是,他的一切觀點都是“圣論”,人云亦云起來。
孔子和我們一般人沒有什么區(qū)別,人生本來波波折折,得意和失落是在所難免的,面對如此困惑,哭也好笑也好,該來的都要來,該走的留也留不住,我們普通人,只能事事隨緣,隨遂自然,免增煩惱,聯(lián)系孔夫子因其政治理想的無法實現(xiàn)而時常留露出來的失望情緒看,其“智者不惑”的說法也不像是贊美,倒似自嘲??鬃赢吘故悄莻€時代的人,其出位之思總有左顧右盼的遮擋,“中庸”的說法多少有那么一點“前一腳后一腳”的感覺;不偏不倚這句話不過是一種說法,嚴格意義上的公正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們總不能因為說有了現(xiàn)實的不平衡、有了愛恨情仇的縈繞于懷、有了左右為難的選擇就痛不欲生,“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有便有了,過多的徘徊于情感的兩極,就會失去了陽光的感覺。
對于“惑”與“不惑”的理解,不是一過40歲,就突然之間不惑了;人生其實充滿了困惑,不惑乃是對一次次惑的解決,一次惑的解決不意味著終生解決;因此,對“四十而不惑”這句話就不能執(zhí)于“四十”這個年齡的界限,有的人一生都拿不起,亦放不下;有的人少年即閱盡紅塵,滿目滄桑。重要的是,承認人生的無奈,比如對死亡、對美、對愛恨情仇,承認我們的力量有時只能是蒼白的無奈,人生行走在時間的縫隙中,連著苦難和幸福的兩極,那座獨木橋本就緊窄,又何必牽腸掛肚,徒然煩惱,只能使人生更加痛苦??鬃赢斎徊皇且粋€以兒女情長為天地之間最大事的人,這是時代的原因;但是孔子亦有自己的理想,對于自己的理想來說,是什么內(nèi)容倒是分別不大,與我們凡夫俗子的蠅頭之利的小愿望亦無分別,說到底,“中庸”與“執(zhí)”是相通的,儒道佛也是相通的,人生到了至境,面對的是同樣的拷問:這個飄忽的短暫的生命該如何著落?安置靈魂,找到位置,尋求行程中短暫的安穩(wěn)和快適,是這些圣賢們之所以為圣的緣由;然而如果過于執(zhí)著于圣訓,那就距離圣人們的愿望遠矣。
然而,這并不是孔子思想的全部,不是《論語》思想的唯一中心。
當下大眾文化喜歡把作為儒家學說中心經(jīng)典的《論語》的意義解說成心靈雞湯,這是不全面的,“心靈雞湯”也不是《論語》最重要的思想,這容易把人引向迷惑,難道兩千多年的“圣書”其意義僅在于此嗎?《論語》的真正光芒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士人烏托邦理想的思想體系;二是儒家治世思想的政治方略;三是士人自我成人的心靈之道。事實上,《論語》中核心的內(nèi)容是儒家的烏托邦理想秩序的建構(gòu),包括后期儒家思想發(fā)展中的“仁義禮智”主要核心思想的闡釋;另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在這一烏托邦理想基礎上的政治行為策略,在對弟子的教誨中,孔子比較詳細的闡釋了自己的行政觀點,以夫子贊賞的態(tài)度向弟子們展示了其政治理想。儒家士人在精神旨趣上留意“擔當意識”,表現(xiàn)浩然之氣,有一種憂懷天下,眷顧黎民蒼生的氣質(zhì)。這種走向是排斥為帝王書、做家奴的思想的,在中國古代士人知識分子那里,“致君堯舜上”之“堯舜”并不是現(xiàn)實的帝王,而是三代之上有圣主的理想君主。這一“堯舜”,不但不是歌功頌德,而且還是對當時君王的一種“立法”之限制。這種價值觀是士人理想的實現(xiàn),是擔當意識的實現(xiàn),追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價值目標,是外指的、社會人格的實現(xiàn)。后期儒家士人扮演了“政治中間人角色”,儒家士人憑藉文化知識參與意識形態(tài)建構(gòu)努力而獲得了一種社會定位的描述。
理解歷史中的人物,當然是放到歷史中去理解,所以不臧否歷史中生活過的人,這是一種語境化的“同情”,對于中國文化中的公案,還是放到歷史中去說的好。那些先賢都是人類綿綿不絕思考晶瑩之鏈條中的一粒粒明珠,我們需持敬仰和尊重,今天我們把歷史中的很多罪過歸咎于孔子或儒家學說,這如果不是教化的需要,就是因為人們懶惰的惡果;歷史只有拉開足夠的距離才能有更清晰的面目出現(xiàn),這不是感情所能夠決定的;當然不排除歷史的遮蔽,但是文化既有隱身和遮蔽,還有復蘇和需求,這些文化自身的邏輯會在歷史的某一個轉(zhuǎn)彎之處默默的守候,真相偶一顯現(xiàn),其光芒會令人膽戰(zhàn)心驚。儒家、儒家士人以及其參與意識形態(tài)建構(gòu)都要放在具體的時代和文化語境中去闡釋,脫離開具體問題的論述往往會搔不到癢處,泛泛而論,看似有理,實際卻毫無價值。儒家文化不是一統(tǒng)的文化,在兩千年的變化中呈現(xiàn)出極為復雜的面貌,有時思想甚至截然不同,因為中國特有的治學方式,這種疊加的文化呈遞需要我們耐心的抽絲剝繭,方可穿透迷霧,撿拾到真金。對《論語》的解讀,當以上述的思考進行,才能撥開迷霧,見其彩虹,這樣的讀書,似乎更恰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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