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理想人格的追求與設計，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長期探索的重要的人生課題之一。而儒家對人生哲學的探索，對中華民族的性格、民族精神的形成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本文從孟子理想人格的要素、理想人格典范和理想人格修養(yǎng)三個方面探討了儒家代表人物孟子的人生價值取向和理想人格境界。
關鍵詞：孟子 理想人格 仁 智 圣人 君子 大丈夫
理想人格，從哲學意義上言，就是蘊含于內(nèi)，形諸于外的人生理想特質。雖然古代哲學家們并沒有提出理想人格這個概念，但已有“格”的追求，這個“格”就是指人格。比如《論語·為政》：“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毕虬傩胀菩械抡?，行禮教，百姓不僅知羞恥而且追求完善的人格?！抖Y記·緇衣》也記載孔子的話：“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是以生則不可奪志，死則不可奪名?！边@個“格”就具備了外在形象和內(nèi)在意蘊。從“外在”而言，顯現(xiàn)的是容止與行為，包含的則是氣質、風度。其“內(nèi)在”的追求則是建筑在特定哲學之上的精神境界、倫理規(guī)范、人生追求、生命意識。這種內(nèi)外的統(tǒng)一，就是我們所說的理想人格。
一個民族理想人格追求史，是這個民族心靈的詩性展示。因而，對人的主體精神亦即理想人格的追求與設計，便成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長期探索的重要的人生課題之一。理想人格承載著人生理想和人生追求，承載著人生價值目標。而儒家對人生哲學的探索，對中華民族的性格、民族精神的形成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就向我們展示了儒家的人生價值取向和理想人格境界。
一、孟子理想人格的要素
中國古代不同學派和思想家對理想人格要素的論述是不同的，就是同一學派內(nèi)部其論述也不一致。
《孟子·告子上》記述了孟子這樣一段話：“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公孫丑上》也記載孟子的話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我們從孟子的反復論述中可知，孟子對仁義禮智幾個方面做了深入地考察和研究。在孟子的心中，仁義禮智，一方面表現(xiàn)為人們必須遵循的行為規(guī)范，另一方面也是孟子所追求的完美的內(nèi)在品格。因此，我們可以說，仁義禮智乃是孟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要素。而在這四種要素中，孟子又特別注重仁和智。他曾以仁和智來概括理想人格：“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孟子·公孫丑上》，以下凡出自《孟子》一書，只注篇名。）夫子是指孔子，孔子做到既仁且智，已經(jīng)是圣人了，可知仁和智是最重要的理想人格要素。
仁是標志人的道德品格、政治理想和道德境界的一個哲學范疇。孔子發(fā)掘了仁的內(nèi)涵，創(chuàng)建了以仁為核心的哲學思想體系?？鬃诱J為人是一切美德的總稱，內(nèi)容極其豐富。孟子則從理論上全面繼承并發(fā)展了孔子的仁學思想。首先，孟子提出了性善論，他從人性的高度，為仁的心性學說尋找到了理論根據(jù)。孟子說：“仁義禮智，非由外爍我也，我固有之也?！保ā陡孀由稀罚┯终f：“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公孫丑上》）。這就是說，每個人天生地具有對人或物的憐憫同情之心。“仁”正是導源于這種人的天生的、固有的“不忍人之心”。但是，這種“不忍人之心”，只是“人之端”，即仁的潛在形態(tài)，只有將它擴充起來，方可成為愛人之仁。其次，孟子擴大了仁的范圍。孟子不僅同孔子一樣，主張“仁者愛人” （《離婁下》），同時又將這種愛輻射到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乃至于愛物。因而孟子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盡心上》）。其三，孟子在孔子德治思想的基礎上，將仁改造成“仁政”學說。但孟子的“仁政”導源于“仁心”。他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保ā豆珜O丑上》）
智即知識和理性。在儒家的道德思想中，是指道德認識和道德理性。智的核心內(nèi)容即是明辨是非善惡，樹立明確的善惡觀念。孟子把智定為“是非之心”，就是強調(diào)智是處理人際關系是非善惡的理性原則。《中庸》就把“智”作為“三達德”即知仁勇之首，就是要求人們首先樹立道德認識，樹立正確的是非觀念。孟子把智作為四德之一，智離不開四德，離開四德，智便不是德。正如王夫之在《周易外傳》卷一中所指出的，“是故夫智，不麗乎仁則察而刻，不麗乎禮則慧而輕，不麗乎義則巧而術?！敝请x開仁則顯得苛刻，離開禮則顯得淺薄，離開義則變得乖巧。智和仁義禮的結合，才能做到在道德理性的指導下對道德行為作出正確的選擇。
當然，仁義禮智四種品格并沒有把孟子的理想人格要素完全包括在內(nèi)。孔子說：“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這五者就是“恭、寬、信、敏、惠” （《論語·陽貨》），必定也是孟子追求的人格要素。除此之外，孟子還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nbsp;（《盡心下》）這里，孟子又肯定了善、信、美、大、圣、神六種人格要素。這六種要素也是孟子關于成仁成圣進行修養(yǎng)所能達到的品格內(nèi)涵。人們追求最高品格的欲望就是一種善；真正存在于自身的便是信；人格要素得到了充實就是美；不僅充實于人的內(nèi)心，并且有輝光地表現(xiàn)于外，這就是大；能夠發(fā)揚光大，又能融會貫通，化育萬物這就達到了圣境。神則比圣更高一層，因為達到了“圣而不可知”的地步，也就是人的品格已經(jīng)達到神妙不可測的境界，這就是神。這六種人格要素的實現(xiàn)，乃是達到了真、善、美的融合與統(tǒng)一。
二、孟子理想人格典范
孟子和孔子一樣，都把圣人和君子作為理想人格的典范。關于圣人，孔子曾說：“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保ā墩撜Z·述而》）從中我們可知，孔子認為圣人和君子都是理想人格的典范，但二者的內(nèi)涵又有區(qū)別和差異。圣人和君子屬于不同的序列。在孔子看來，圣人是理想人格的化身，道德人格盡善盡美，它體現(xiàn)了人格的最高境界。因而，圣人很難為一般人所能達到?？鬃颖救藦膩聿桓乙允ト俗栽S：“若圣與仁，則吾豈敢？”（同上）即便像堯、舜這樣的賢明君主，孔子尚不肯輕易稱其為圣人。他說：“堯舜其猶病諸！” （《論語·雍也》）在孔子的心目中，堯舜還未完全達到圣人的境界，其他人更難企及了?？鬃诱J為，只有那些不僅具備了仁的德行，并且又能“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同上）的人，才算達到了圣人的境界。這樣，孔子就把“圣”安放到人倫的最高境地，要想成圣，不僅要成人成德，并且要開創(chuàng)濟眾安仁的事功?？鬃訕淞⒘说聵I(yè)兼?zhèn)涞娜寮依硐肴烁瘛?/p>
孟子在圣人論上基本繼承了孔子的理論，《孟子·離婁》記載：“圣人，人倫之至也?！边@就無疑是從內(nèi)在的德行立論。但他也說：“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保ā豆珜O丑上》）孟子所謂“不忍人之政”就是仁政，這又是儒家事功的極致。所以，孟子理想的圣人也是兼德、業(yè)于一身的。但是，孟子的圣人論又有所創(chuàng)新。
首先，對孔子的圣人論有所修正?？鬃永硐胫械氖ト艘腥收咧?，同時又必須“博施濟眾”、“安百姓”，合此條件者，一般人是達不到的。因為能否求仁，修德都由自身掌握，只要堅持自我，修養(yǎng)道德，成仁是有可能的。然而能“博施濟眾”能“安百姓”者，只能是如堯舜禹湯那樣的君主才能做到，對一般人而言是遙不可及的理想。有鑒于此，孟子進行了修正：只要有仁者之德，并兼有事功的表現(xiàn)，就可以算是圣人了。他把歷史上的人物如伯夷、伊尹、柳下惠等都作為圣人對待。他甚至認為孔子是圣人之集大成者?？鬃印俺鲮镀漕?，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保ㄍ希?/p>
其次，孟子對圣人論有自己的創(chuàng)建。他認為圣人與普通人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他說：“圣人之於民，亦類也”（同上）?！肮史餐愓?，舉相似也……圣人，與我同類者?！?nbsp;（《告子上》）這就是說，作為同類，圣人與普通百姓也就有了相通之處，圣人已不是高不可攀，圣人就在我們中間。同樣，普通人也可以成為圣人。《孟子·告子下》記載：“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边@種觀點無疑是孟子對孔子圣人論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孟子認為每個人都與圣人一樣，生來就有著至善的本性，只要不懈地進行成人成德的修養(yǎng)，保存和不斷擴充人的的本性，就能夠成為圣人。因此，孟子肯定了人人都可以達到理想的道德境界，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那樣的圣人。這種觀念在中國歷史上影響巨大?！叭私钥梢詾閳蛩础钡睦砟畛蔀榧钊藗冞M行道德修養(yǎng)和人格升華的動力。
其三，在孟子這里，圣人也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和格式，也不要求各個方面都達到至善至美，圣人的形象是多樣性的。孟子說：“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時者也?？鬃又^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 （《萬章下》）不同的人，因生活的環(huán)境、成仁修德的過程不一樣，以及性格的差異，因而他們會有不同的圣人品格的體現(xiàn)。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具有積極進取、自強不息的品格，有著強烈的歷史使命感，把德業(yè)作為自己的終生追求，把個人的完善與人類的福祉聯(lián)系在一起。孟子的這種認識，仍然是對普通人完善人格理想的激勵和推動。
“君子”一直與儒家理想人格聯(lián)系在一起。儒家對君子的內(nèi)涵有著諸多的界定?？鬃訉泳辰缫?guī)定很高，僅次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圣人。正如他所說：“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其實孔子認為自己尚未達到君子的境界。他說：“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未之有得?！?nbsp;（《論語·述而》）他認為自己書本上的學問，大約同別人差不多，在實踐中做一個君子，還沒有成功?？鬃有哪恐芯拥男蜗竽耸恰拔摹迸c“質”的適當配合。他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保ā墩撜Z·雍也》）孔子也反復地講到君子的理想要素。他說：“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論語·衛(wèi)靈公》）又說：“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nbsp;（《論語·憲問》）孔子理想中的君子，乃是仁以為本，禮以為質。知、仁、勇則是君子的理想三要素。
孟子繼承了孔子的君子學說。孟子說：“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泵献右匀逝c禮為君子的特質，顯然是承孔子而來。孟子所謂“存心”，主要是指內(nèi)在的德性即仁的意識的涵養(yǎng)。孟子主要是發(fā)展仁的內(nèi)在根據(jù)，即性善論，對于外在的禮卻沒有像孔子那樣重視。孟子研究禮也偏重于它在人的內(nèi)心起源方面。孟子的仁義禮智四端說就是因此而起。
君子人格雖以仁為己任，但總體來說卻顯示出溫、良、恭、儉、讓，文質彬彬的人格特色，缺少一種豪邁而激越的精神。因而，孟子又提出了大丈夫的理想人格。大丈夫人格就帶有剛毅、偉岸的色彩。孟子說：“后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nbsp;（《滕文公下》）大丈夫堅守天道，即使身處貧賤，面對富貴權勢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改變他的行為，而始終保持自身人格的獨立。孟子心中的大丈夫是以堅毅和浩然之氣為其內(nèi)在的精神支柱。何謂浩然之氣？孟子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公孫丑上》）浩然之氣是充塞于天地之間的至大至剛之氣，是由內(nèi)心積累起來的正義而迸發(fā)出來的，這種正氣體現(xiàn)了大丈夫的一種廣大、剛毅、正義凜然的精神，是主體人格卓然挺立的表現(xiàn)。
三、孟子理想人格的修養(yǎng)
理想人格的實現(xiàn)必須通過修養(yǎng)的工夫。人格修養(yǎng)論就構成了孟子理想人格論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
孟子認為人格的修養(yǎng)是要通過人的善性不斷擴充而實現(xiàn)的。他指出，仁義禮智是我本來就具有的品格，非是由外人給與我的。但是，要真正實現(xiàn)四德，必須從“四端”開始。惻隱之心，仁之端；羞惡之心，義之端；辭讓之心，禮之端；是非之心，智之端。所謂端，只是“可以為善”的內(nèi)在因素，要使這種可能性轉化為四德的現(xiàn)實性，就得進行擴而充之。“凡有四端于我者，吾皆擴而充之矣”，“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養(yǎng)父母”（同上）孟子認為人們之間的品格可以相差一倍乃至無數(shù)倍，其原因就是不能充分發(fā)揮他們的人性本質的緣故。因此他說：“求則得之，舍則失之”（《告子上》） “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是自賊者也。”（《公孫丑上》）
孟子的人格修養(yǎng)論注重于“反省內(nèi)求”的修養(yǎng)方法。他認為人先天具有的美德，只要“反求諸己”，即可發(fā)揚光大善性。修養(yǎng)的核心在于“養(yǎng)心”，不使自己的仁德之性喪失。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所謂“盡心”、“知性”而知天，就是充分發(fā)掘擴展的本心，認識自己的本性，從而把握天的本質，以達到天人合德。孟子在這里也明確地提出了“養(yǎng)心”的目的，即培養(yǎng)身心，等待天命，以實現(xiàn)安身立命的目的。孟子還認為“養(yǎng)心”須從困境中鍛煉自己的心志，這就是所謂“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nbsp;（《告子下》）
孟子還說：“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盡心下》），也就是說，修養(yǎng)心性的方法最好是減少物質欲望。孟子認為，仁德是人的本性，人要達到道德的完善就必須追求道德理性的擴充與光大，并自覺地用道德理性制約自己的感性欲望，在物欲面前要“不動心”（《公孫丑上》），因為一個人如果追求貪欲，追求物質上的享樂，就會傷害仁德本性，寡欲就成為孟子修身的方法之一。
孟子還說：“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保ā侗M心下》）這里就展露了孟子內(nèi)圣、外王的思想。孟子的人格修養(yǎng)著重于心性道德，提倡盡心、知性、知天及俟時修身以立命。側重于內(nèi)圣型的。然而，孟子對外王之道也有著積極的追求。他是個熱心從政的人，他曾周游列國向梁惠王、齊宣王宣揚仁義治國的思想，但卻因他的主張“迂遠而闊于事情”（《史記·孟荀列傳》）終不為世用。但孟子卻說：“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彼€說：“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吾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公孫丑下》）這也是一種恢弘的外王氣概！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年版。
2、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
3、 《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
4、 姜林祥主編：《中國儒學史》，廣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5、 錢穆：《中國思想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作者：張亞寧，女，1973年生，工作于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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