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生解碼者文惠君
——再讀莊子的《庖丁解牛》
《庖丁解?!返墓适吕铮藗兛吹搅蒜叶≡诮馀?。
看到了他的表演如同一場行為藝術(shù),以為他是故事的主角。
但文惠君看到了那把刀,那把庖丁用了十九年,依舊如同“新發(fā)于硎”的刀。
這個文惠君,就是孟子所見的那個梁惠王,在孟子和他所做的多次交談中,我們聽到的都是孟子的聲音,梁惠王說上一兩句困惑,然后孟子滔滔不絕地闡釋自己的見解,梁惠王仿佛是一個特別迷茫的君主,永遠(yuǎn)有疑問,孟子似乎也一直在做他的人生導(dǎo)師。
但是這個君王真的弱爆了么?
一個不停地問問題的人,要不就是真笨,要不就是真聰明。
文惠君每一次提問,都能夠引出亞圣的一連串金句,你覺得他是真笨,還是真聰明?
我們再到莊子的小故事里認(rèn)識一下他。
庖丁的技藝已經(jīng)是神一樣的級別了,這一點(diǎn),兩千年來我們早已達(dá)成了共識。
不過,一般人看到這個故事后,最多也就是評價一句,他殺牛的水平真高。
但殺牛終究還是殺生,萬萬是聯(lián)想不到養(yǎng)生上去的——
殺生和養(yǎng)生本來是相反的一組概念,原本就風(fēng)牛馬不相及。
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是,看了庖丁解牛,聽了庖丁關(guān)于解牛的一番言論后,文惠君說,他得到了養(yǎng)生術(shù)。
為什么同樣的事情,一般人和文惠君的感受如此不同?
因?yàn)槲幕菥裏o論是修養(yǎng)還是學(xué)識,抑或是站位,都超越了一般人。
還記得孟子第一次見他時,孟子已經(jīng)七十多歲,我們可以妄自揣測一下:讓孟子后世稱圣的思想,基本上都是在和梁惠王互動時,我們在他的言談中洞見的——似乎梁惠王的每一個問話都能戳到他——可以說,沒有梁惠王的問,也就沒有孟子的回答,也就沒有后人頂禮膜拜的仁政的見解了。
為什么孟子會回答梁惠王的疑惑呢?僅僅是因?yàn)樗麊柫?,孟子就回答么?/span>
但分明,梁惠王去世后,孟子只和梁襄王交流了一次,梁襄王只問了他一句話,他敷衍了幾句后,便扭身就走,留下了一句“望之不似人君”的評語,從此不復(fù)踏上魏國的土地——
所以,更可能是因?yàn)樗吹搅肆夯萃醯牡滦?,看到了梁惠王愿意做出改變的誠意——孟子無疑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只愿意和值得交流的人對話,倘若對方接收不到他的頻率,說太多也只是白費(fèi)口水而已,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無疑,梁惠王,是一個很好的交流對象。
這種交流,不單在和孟子這樣的圣人之間,也是和民間的庖丁對話里。
庖丁解牛時,刀子劃過肉的撕拉聲,我們充其量用一個擬聲詞形容,他卻能想到《桑林》《經(jīng)首》——這種聯(lián)想,可不僅說明他在音樂上有很高的造詣,也能體現(xiàn)出身為君王的他修養(yǎng)很高,更主要的是,我們應(yīng)該看到他所想到的音樂,都是自帶教化的屬性的——《桑林》《經(jīng)首》是商湯、堯時的音樂,那時候的音樂在治國中的作用,不言而喻。
文惠君的聯(lián)想,從解牛無縫對接到了國家的教化上。
庖丁解牛,原本一件血腥的事,卻讓人覺得很平和,沒有了殺伐的血腥氣,文惠君感受到了;解牛后庖丁躊躇滿志,而這份從容自若的氣度,文惠君也看到了。
他大加贊賞,他的贊嘆,不單純是贊嘆庖丁的技藝,他的那句“技蓋至此乎?”里,應(yīng)該還有更高層級的欣賞。
無疑,庖丁是接收到了他的信息的,所以,他也如同孟子一樣,開啟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模式——
我相信,這樣的對話,定然不曾出現(xiàn)在他和別人的交流里,之前沒有,之后也不會有。
只因?yàn)椋靼?,眼前的這個人,懂得他的追求。
眼前這個君王的視線,不會僅僅停留在他的技藝之上,更會關(guān)注他所追尋的“道”的境界。
果然,文惠君也沒有辜負(fù)他的信任,在庖丁分享之后,他說,“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yǎng)生焉”。這句話很簡單,但是信息量很大。這樣的褒獎,是最高層次的表揚(yáng)。它的潛臺詞無異于,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養(yǎng)生”,無論是涵養(yǎng)自己的生命還是滋養(yǎng)國中百姓的生活,都不是輕而易舉可以找尋到方法的,作為一個國君,文惠君的見識,還有他所擁有的智囊團(tuán),決定了他在和庖丁對話之前,不可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可能沒有談?wù)撨^這個話題。但是,在和庖丁對話后,他說,我今天得到了養(yǎng)生的方法了。
什么是知己,對庖丁來說,這就是了。
沒有他,庖丁不會分享自己的心得,莊子也不會用這個故事來傳達(dá)自己的人生觀。
文惠君,他才是這個故事背后的解碼者。
當(dāng)下指導(dǎo)人生的大道理俯拾皆是,然而“很多人懂得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為什么?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因?yàn)檎嬲斆鞯娜?,他們會“緣督以為?jīng)”,誠如庖丁解牛時,他會避開枝經(jīng)肯綮,用最快的速度,讓對方受到最小的痛苦,完美地完成解牛的任務(wù),自己的刀還幾乎沒有半點(diǎn)磨損。誠如文惠君,他聽了庖丁關(guān)于解牛的一席話后,頓悟養(yǎng)生術(shù),簡單說來就是:倘若人世間,可以如解牛一般,看到事情的關(guān)鍵所在,找到解決的最佳路徑,那么“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這些期許便都不在話下了——這也是莊子講這個故事的初衷。
文惠君短短兩句話,又何嘗不是在告訴忙忙碌碌去喝各種心靈雞湯的我們:萬事萬物自有深意,就看你能不能看到悟到呢?
我一直以為庖丁解牛的主角是庖丁,現(xiàn)在我才明白,原來是文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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