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圓篆這個名字我最早是
來到莫高窟,最想看的就是雕塑大佛,壁畫飛天。然而,心里還有個結(jié),就是要看看這位一百多年前的王道士,看看他當年是如何用那眇臟的手,出賣我們的敦煌,接過外國冒險家散碎的白銀。
莫高窟距敦煌市區(qū)只有25公里,汽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沿隧免不了又是沙山,戈壁。然而,當我們看到一座凸起的山巒下有綠陰的時候,大家就知道,莫高窟到了。這天的氣溫大概有近40度,下了汽車,馬上感到熱浪襲人。這天的游人非常多,尤其看到那么多滿臉驚訝和興奮的外國人,你就會感到敦煌在世界上的地位,在人們心中的分量。
我們這一代人,對歷史的變幻甚至朝云暮雨早就習以為常,最多只是淡淡地“哦”上一聲,再說一句“原來如此”。然而,在莫高窟,在藏經(jīng)洞,真實的王道士還是讓我大吃一驚。
王道士發(fā)現(xiàn)的藏經(jīng)洞是莫高窟中的第17號窟,這個窟實際上是16號窟里面的一個小洞,高只有1.6米,寬只有2.7米。如果按面積來計算的話,只有7平方米略多一點,還沒有普通老百娃一間屋子大。如果按體積來計算,這個洞窟就更小了,只有11.664立方米。如果用來裝水的話,可以裝11664千克,價值人民幣12元左右;如果用來裝黃金的話,可以裝225115千克,價值人民幣2.25億元左右。但是,這卻是一個藏經(jīng)洞,裝了整整5萬卷,而每一部卷都是無價之寶,我們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這個洞原為唐代河西僧洪鞏和尚的禪窟,現(xiàn)在里面還有他的石像。大約900多年前,莫高窟的僧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千百年來存放在莫高窟的經(jīng)書、繡像和日常文牘搬進這座石窟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封上洞口,畫上壁畫,后人很難發(fā)現(xiàn),然而卻被王道士發(fā)現(xiàn)了。這應該是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敦煌更神秘;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敦煌走向世界;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誕生了敦煌學。現(xiàn)在,凡是來莫高窟的游人,無不在這座神秘的洞窟前久久駐足浯。
第16號石窟前有一個建筑名叫三清宮,是王圓篆所建。經(jīng)翻修,現(xiàn)在成了敦煌藏經(jīng)洞陳列館。在這里,我看到了王圓篆的照片。這大概是我們能看到的王圓篆的惟一的一張照片,王圓篆穿道袍,身材矮小,臉上滿是戈壁的風沙和歲月的雕痕。
王圓篆祖籍是湖北麻城人,他出生在陜西。因為躲避戰(zhàn)亂。王圓篆流落到甘肅酒泉,為了生計便出家當了道士。后來王道篆四方云游,于1892年左右來到敦煌,在三危山下發(fā)現(xiàn)莫高窟。這時的他已年過四十。
當時的莫高窟已經(jīng)失去往日的風采,一片荒涼。從元代以后,莫高窟逐漸衰敗,生存環(huán)境極其惡劣,僧人離去,鳥兒飛走,就是路的人也匆匆而去。但是,瘦小的王圓篆卻留下來了,這是為什么?是因為婀娜的飛天?還是慈愛的大佛?抑或是那注定由他來發(fā)現(xiàn)的藏經(jīng)洞?
王道士留下來了,他大概還不知道什么是人生的價值,他還不知道什么叫做偉大,但他卻發(fā)現(xiàn)莫高窟是他真正可以為之獻身的地方。
他真的留下來了,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政府也沒有給他一分錢。王圓篆盡力了,他每天都在辛勤地清理流沙,僅其中16號一個洞窟的淤沙清理,就花費了他近兩年的時間。他發(fā)誓要使莫高窟窟重現(xiàn)昔日的輝煌,這大概是王道士平生最大的愿塑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圍繞著這個宏愿。我走在奠高窟的土路上,仿佛看到王道士那蹣跚的足跡,一擔擔挑著淤沙,烈日下,他滴落的汗水閃者金光。
我們不是喜歡填補空白嗎?我們不是喜歡世界第一嗎?我們不是喜歡無私奉獻嗎?王圓篆填補了空白,王圓篆是世界第一,王圓篆是無私奉獻。然而,那時的中國,一個正在衰敗的中國,誰會把一個小小的道士和他那小小的發(fā)現(xiàn)放在心上呢?
只有王道士感到事情并非那樣簡單,朦朧中,他還是認為這是一樁大事件。他冒酷暑,步行50公里,向敦煌縣令匯報,并奉上經(jīng)文兩卷。然而不學無術(shù)的嚴知縣卻視為廢紙,毫不理會。
王道士守著經(jīng)文整整三年,又一位知縣上任了,王道士再次上報。這位汪知縣總算高度重視,并親自到莫高窟查看一番,指示王道士要好好看管這些經(jīng)卷,然后打道回府,再無下文。
王道士還是不肯死心,他斷定這些東西定是寶物,于是便帶上兩箱經(jīng)卷,日夜兼程八百里,趕到安肅,拜見道臺廷棟,這位大人倒是仔細看了,但是無論怎么比較,也還是覺得經(jīng)文上面的書法不如自己的好。
王道士困惑了,難道自己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卷真的是一堆廢紙?難道這些官府老爺不識寶物?于是王道士斗膽給清官的老佛爺寫信,希望能引起朝廷的重視。然而,風雨飄搖的滿清王朝早已自顧不暇,哪里顧得上什么藏經(jīng)洞呢?
該說的,王道士都說了;該做的,王道士都做了。我們還有什么理由責備他呢?
1907年,英國人斯坦因來了,他用200兩銀子換走了24箱經(jīng)卷,歷時一年多才運出中國。1908年法國的漢學家伯希和來了,買走了6000余件寫本。1909年,當這位伯希和將一部分敦煌精品帶到北京的六國飯店公開展出的時候,人們爭相觀看,沒有人認為這是我們中國的珍寶,沒有人提出質(zhì)疑,沒有人認為這是強盜行徑,反而認為伯氏的行為是正常交易,我們的民族慷慨得令人吃驚。
接著,日本的桔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國的鄂登堡,美國的華而納等紛紛前來,帶走大量的經(jīng)卷。中國的大門就是這樣敞開著,沒有一個過問,也沒有人來阻止王圓篆,說這些經(jīng)卷是國寶,不準出賣。
我想,王圓篆之所以用這些經(jīng)卷換來一點點銀兩,自有他的理由,大概這些外國人以自己的學識和對佛的虔誠以及對這些經(jīng)卷的珍愛打動了王道士,大概他想應該讓這些經(jīng)卷公之于世。還有,王道士發(fā)誓要修復莫高窟,他需要錢財,但不是為自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被外國人所掠走的那些敦煌經(jīng)卷,目前都在這些國家的最好的博物館里得到最好的保管,無一損壞。
中國人的崇洋媚外大概從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外國人說好了我們便說好,外國人喜歡了我們便喜歡。于是,當外國人頻頻光顧莫高窟之后,人們才恍然大悟,洋人如此喜歡,想必是好東西,于是便千方百計竊為己有。有的拿去求官,有的拿去賣錢,有的變成自己的私家藏品。直到1910年清政府才做出決定,把剩余的經(jīng)卷全部運往北京保存。然而在運送的途中,又大量散失。
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為什么一個王朝的昏聵要由一個道士來負責?為什么一個民族的愚昧要由一個道士來承擔?
是的,他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他為什么必須做得更好呢?他已經(jīng)盡力了,他無怨無悔地在敦煌守護了40年,我們還能要求他什么呢?當一個民族都在渾渾噩噩的時候,一個矮小的身軀站立起來,這已經(jīng)就是我們民族的驕傲了,我們還能要求他什么呢?
我為王道士感到委屈,更為我們這個民族感到悲哀。每當那些人自恃高明,大言不慚地指責我們先人的局限的時候,我都為他們感到羞愧。我不喜歡激情,更不喜歡以感情代替歷史。
當夕陽快要落下三危山的時候,余暉照射在一座素樸的道士塔上,這就是后人為王道士所修的莫高窟中最大的一座塔,塔上記錄了他的功德。在夕陽的照射下,讓人肅然起敬。
王道士,我感謝你,我們這個民族也應該感謝你。歷史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這一天也許不會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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