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冬天
文│雨亮
據(jù)說,今年大約要經(jīng)歷最寒冷的冬天。
果然,小雪節(jié)氣后一場初雪,開啟了入冬的節(jié)奏。這是古城第一場雪,雪花瀟瀟灑灑降臨人間,雖然只是半日,卻讓我們領(lǐng)略到冬天最純最美的雪景,也預示冬季呼嘯而來。落雪后,依然冷,我換上厚厚的沒過膝蓋的長棉衣御寒。
我并不擔心母親今年如何過冬,母親現(xiàn)在正住在縣城大姐家。古城疫情靜默管理時,母親因為腦梗住院治療,出院以后回不去老屋,老屋妻子占著,因為密接,她在老屋居家隔離,旁人不得入。以此正好讓母親去大姐家暫住,或者長住到春暖花開便是最好。這么冷的天,母親獨自守著老屋終究讓人放心不下。
自母親出院后,我沒有給大姐打電話,詢問康復情況,更沒有問候母親,如果打過去,她定是纏著我要回老屋。每年冬天我們都鼓動母親去省城或者大姐家過冬,倔強的母親就是不去。母親就愿意守著一座老宅、一片庭院,守著一份孤寂和落寞。
我頗為不解,后來終于理解母親。老屋雖然破舊不堪,各種不方便,可這里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清新的空氣,爭著叫醒村莊的鳥雀,還有質(zhì)樸親切的街坊鄰里。母親吃完早飯,準備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蹣跚地走出院門,對門是我叫大姐的家。大姐和我的母親同歲,她家輩分低,我只能叫她大姐,有一次喊她姨,大姐紅著臉說,瓜娃,叫錯了,叫姐呢!農(nóng)村的輩分不能亂,這是老理,喊錯了會被人恥笑。
往年冬天,有太陽的午后,肆虐的北風終于跑累了停一停,母親和對門的大姐坐在院門口曬太陽。東頭的四媽拄著拐杖來了,四媽已過九旬,身板卻還硬朗,只是耳朵背,我湊到她耳朵邊大聲問好,她羞澀地笑一笑,答非所問。還有溝下的姨,不知是太陽曬得還是其他病癥,臉色黑中透紅。她從巷子東走到巷子西,又去南邊的村口,來來回回地走,看到這里聚著一堆人,也坐下來喘口氣歇歇。還有隔壁的姨,大我媽幾歲,剛剛過世沒多久,在世時,只要聽到巷子有動靜,半躬著腰身走進人堆里。
她們珍惜這午后的暖陽,珍惜當下聚在一起的家長里短。白發(fā)蒼蒼的遲暮老人,如同這雪臥村莊的冬天。還有幾個冬天?。?/p>
當秋葉枯黃、隨風飄零,蚊蟲即將冬眠,母親取出厚實的棉門簾,等我回老屋時掛上去。門簾是她去集市新買的,原來的使用太久,棉絮都露出來。母親用碎花布打個補丁,幾年下來,花花綠綠,這兒一朵牡丹,那里幾朵菊花,后來補丁也破損了,再也無法縫補,只能重新更換。
老屋前后都有門,南邊是正門,正門對著院門,兩扇,門簾就寬一些,母親量過尺寸。這次是紫紅色暗花,摸著很厚實,頂端打著綁繩子固定的孔,北風怕是難以掀動。北邊是后門,一扇,窄,用的是十幾年前的舊門簾。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門簾短了足有一乍長,像給家禽預留的通道。不過現(xiàn)在我家早就不養(yǎng)雞鴨豬狗,還有父親喜愛的貓。母親不勝其煩。
早年間,家里養(yǎng)只貓,貓行動敏捷,稍稍低下頭,弓著身子呲溜從門簾下鉆進來,又鉆出去,很方便,像在玩捉迷藏游戲。還有一群雞,領(lǐng)頭的大公雞不怕人。后院陰冷,有一間柴棚子,雞窩在里面,到了冬天,棚子四面漏風,大公雞不怕人,呵呵地從門簾縫擠進屋,其他的母雞不敢進,站在門簾外瞎叫喚。
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趾高氣揚。母親看見了追著打,攆它出去,公雞繞著堂屋轉(zhuǎn)著圈。它可真笨,門簾重重地垂著,沒有出路,它似乎忘記進來時后門的那道縫隙,也或許壓根不愿意出去,就繞著跑,呵呵地歡叫不停。母親追的氣喘吁吁,只好站在一側(cè)撩開門簾,畢恭畢敬請它出去。它看著母親,那樣子像得勝還朝的將軍,氣的母親哭笑不得。
掛門簾,這是母親每年冬天必須做的事兒。掛門簾要爬高沿低,她就等我回來。有一年秋冬交替時節(jié)因為工作繁忙,母親打電話過來,問我?guī)讜r回老家,我才想起冬天重要的一件事沒有完成。
周末趕回老屋,棉門簾放在炕桌上,已經(jīng)提前清洗過,夏秋季節(jié)的紗門簾已經(jīng)被母親取下來,老屋空空蕩蕩,更加寂寥清冷。棉門簾重新縫制了新的掛鉤,顯得更牢固。一番忙碌,門簾低垂,像一面墻隔絕著室外,使人安心、安靜。屋里光線溫和,感覺到一絲暖意,再也不用擔心呼嘯的北風偷溜進老屋。
漫長的冬天,母親要儲備冬菜。冬天的菜蔬簡單,對門大姐的兒媳婦是種菜能手,大白菜種了好幾畝,母親去他家,過了一老籠白菜。白菜沒有完全剝凈,還留著幾片老葉子,外形顯得枯燥而不美觀。這些葉子要一直保留著,直到食用的時候才會剝?nèi)?。大白菜放在西屋,西屋小,聚氣,能見陽光,適合儲藏冬菜。此時,大白菜一個個順墻壘起來,母親給上面包上一床棉被子,免得凍壞它們。
還有冬蘿卜,也是過一擔籠。蘿卜要及時埋在泥土里,不然會糠心,失去水分。母親留下少量的平時吃,剩下多半籠,她在后院挖坑,將蘿卜埋起來。隆起的土堆上面插上根玉米桿,似乎為了蘿卜呼吸、透氣,同時也為順利找到蘿卜埋藏地點。
有一年冬,蘿卜埋在場院,大雪紛飛,雪深及膝,場院白茫茫一片,埋蘿卜的地方平展展地沒有痕跡,連那幾棵插在泥土上的玉米桿也不見蹤影,大約被鄰家娃娃們當成玩耍的武器拔了去。等到臘月里用蘿卜蒸包子時,母親終究是忘記了,這里挖挖,那里刨刨,幾乎把場院翻個底朝天,耗費時間和氣力終于找到蘿卜。以后,母親埋蘿卜就埋在我家的大院子,再不用擔心娃娃們的惡作劇。
除了白蘿卜,就是胡蘿卜,胡蘿卜金貴,不過也和白蘿卜一塊埋起來,待春節(jié)前夕蒸包子用。不可缺少的還有粉條,紅薯粉筋道爽滑、晶瑩剔透。去溝下早市買大車拉的,價格合適??闯缮?,顏色深,粗糙,不是那種灰白色,細長的?;野咨蹢l材質(zhì)多為玉米淀粉,或者土豆淀粉,不大好吃。一整袋粉條能吃到來年開春。
可不止這些。冬天,母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舊年給家里大大小小做棉鞋、縫棉衣,到處撿拾柴火,燒土炕,清掃積雪,清晨不厭其煩烘烤我們冰涼的棉衣棉褲,為的就是讓我們感受暖融融的冬天。
有母親的冬天,如同微風撫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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