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水滸傳》系列講座之九
講 演 者： 石昌渝
講演時間： 2003年10月25日
霜降剛過，10月25日早上略顯寒意，許多聽眾來到文學館。9時50分，主持人傅光明研究員開場：《水滸傳》是部什么性質(zhì)的書？這在《水滸傳》廣為流傳之初，就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或稱之為“誨盜”之書，或稱之為“忠義”之作。50年代，國內(nèi)學界一致認為《水滸傳》是描寫農(nóng)民起義的書。80年代之后，在“農(nóng)民起義論”之外，又出現(xiàn)了“市民說”、“忠奸斗爭說”以及“農(nóng)民起義從屬忠奸斗爭說”等觀點。如何進一步來認識《水滸傳》的性質(zhì)、內(nèi)容和意義？我請來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石昌渝先生，請他為大家主講《水滸傳的思想傾向》。
早上好！有機會和大家一起討論《水滸傳》感到很榮幸。《水滸傳》在我國不但是一部古典文學名著，而且還是一部有著廣泛社會影響的作品，其思想傾向一直存在著十分尖銳的不同看法。下面我分四個方面談談我的看法。
一、歷來對《水滸傳》思想傾向的主要不同意見。
1、建國以前
忠義說——李贄在《〈忠義水滸傳〉敘》認為《水滸傳》應列為忠義之列。
誨盜說——左懋弟《焚毀〈水滸傳〉題本》（明崇禎十五年）；金圣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序二》。
2、建國以后
農(nóng)民起義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小說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人民日報》發(fā)表評論，說《水滸傳》描寫了農(nóng)民起義的全過程。
1）官逼民反：林沖、魯智深、武松；2）聚義梁山：與政府軍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爭；3）招安：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局限性，失敗的必然。
宣揚投降主義的反面教材。這主要是在文革后期，由“四人幫”發(fā)起的以古喻今的輿論斗爭。論點是：《水滸傳》寫了晁蓋的革命路線和宋江的投降主義路線，宋江排斥晁蓋，將“聚義廳”改為“忠義堂”，最后被招安去打方臘。
二、《水滸傳》寫的農(nóng)民起義，而不是“強盜”作亂。
在梁山泊一百單八將中確有許多人是強盜出身，而且干了強盜勾當。
1）占山為王——少華山（朱武、陳達、楊春）、桃花山（李忠、周通）、梁山（王倫、杜遷、宋萬）、白虎山（孔明、孔亮）、清風山（燕順、王英、鄭天壽）、對影山（呂方、郭盛）、黃山門（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飲馬山（鄧飛、孟康、裴宣），芒碭山（樊瑞、項充、李袞）、枯樹山（鱸旭）等等。
2）開黑店，人肉作坊：朱貴、張青與孫二娘。
3）江上打劫：張橫、張順。
4）偷盜：時遷、段景柱。
但是，從《水滸傳》全書的布局、結(jié)構(gòu)看，他們不是梁山事業(yè)中的主導力量；其次，作者沒有以欣賞的態(tài)度來描寫他們的殺人越貨勾當，而且沒有正面描寫。再者，這些人聚義梁山，服從宋江的領導，決定梁山性質(zhì)的是宋江和他的政治綱領。
判定梁山性質(zhì)，其隊伍的成分固然重要，但決定的因素還是這個隊伍的領袖，宋江的思想和他實踐的政治綱領決定了梁山泊是“農(nóng)民起義”。
1）宋江有堅定的忠義思想，但社會現(xiàn)實逼迫他一步一步走上梁山。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是犯了彌天大罪，他清楚他領導梁山隊伍與朝廷軍隊作戰(zhàn)是什么性質(zhì)。梁山聚義就是造反，就是起義，這是沒有疑義的。
2）宋江是一百零八人的領袖，這些人無論什么出身，都是游離出士、農(nóng)、工、商的社會，他們對傳統(tǒng)社會具有極大的破壞力量，他們的行動往往是盲目的，但他們都敬仰宋江并甘心情愿接受他的領導。宋江組織了這么一支與朝廷抗衡的軍事集團，明確提出“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綱領，他們與朝廷軍隊作戰(zhàn)，已不是盜匪與治安軍的戰(zhàn)爭，而是農(nóng)民戰(zhàn)爭。
3）為什么說是農(nóng)民戰(zhàn)爭？這是封建社會中政府代表地主階級的利益，反對政府也就是反對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他們自覺和不自覺地代表了農(nóng)民的愿望和要求。他們的“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平均主義思想，也正是農(nóng)民的意識。他們雖然沒有提出土地問題，但他們在實際行動中，只消滅地主豪紳，同時賑濟平民，這也是一種不自覺的階級意識。
三、如何看待招安
1、《水滸傳》的確寫了招安，并且寫了宋江提出“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政治綱領，是有其深刻的思想性格基礎的。首先，宋江的家庭出身、所受教育、所操職業(yè)，渾名孝義黑三郎，仗義疏財及時雨，上梁山所走的曲折道路；對武松的教誨；無稱王稱霸的野心。
2、招安是農(nóng)民起義歷史局限性的表現(xiàn)，但宋江的招安在中國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中有其特殊性。一般來說，中國農(nóng)民起義的領袖都想當皇帝（從陳勝、黃巢到李自成、洪秀全），招安只是他們的一種策略；而《水滸傳》里的宋江是把招安作為一種戰(zhàn)略。不想當皇帝的農(nóng)民領袖在中國封建歷史上幾乎沒有，宋江是一個特例，當然他是一個文學形象。
3、招安的確是政治上的投降，但作為小說《水滸傳》其主要價值并不維系在這里。七十回以前，主要寫一百零八人如何被逼上梁山，七十一回以后，寫招安過程和招安以后去征遼和方臘。前一部分如果說寫了宋江有招安的思想根子，但也只占極小篇幅，是它的價值所在，也是全書的價值所在。
四、《水滸傳》并存的兩種思想傾向，即造反有理和忠君思想，二者統(tǒng)一在宋江性格和故事情節(jié)中，也構(gòu)成了全書悲劇性沖突的基礎。
1、林沖等人被逼上梁山的血淚歷程，揭示了封建時代官逼民反的真理，表達了造反有理的欲求。小說中的魯智深、武松、林沖、宋江等，盡管各自身份、經(jīng)歷不同，但都是官逼民反，造反有理的典型。
2、造反與忠君的二元統(tǒng)一（在文學中統(tǒng)一），這必然導致悲劇結(jié)局。造反與忠君絕對是對立的，宋江胸懷忠義，卻又要率領梁山隊伍與朝廷公開抗爭，統(tǒng)治者決不認可宋江的主觀動機，絕對不能容忍梁山的存在。
3、《水滸傳》的這種悲劇性的二元統(tǒng)一，引發(fā)了后世無窮的爭論和幾乎對立的解讀。
聽眾以熱烈的掌聲感謝石研究員的演講。石昌渝先生還回答了聽眾有關(guān)《水滸傳》主題思想方面的問題。最后主持人傅光明研究員說：在多元解讀《水滸傳》中，存在著這樣一個普遍現(xiàn)象，就是我們往往愿意接受和肯定書中綠林的英雄性和江湖的豪俠氣，而往往忽略了那些人物身上存在的思想的非理性和行為的非人道。看來，不光對《水滸傳》，對任何的文學作品，我們都還是要歷史和科學地來閱讀、理解。（文字記錄整理：薛連通 供稿：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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