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華北平原一馬平川，向南到達長江流域就是丘陵縱橫。最近，我走過安徽南部黃山市的西遞和呈坎兩個村落，它們被群山環(huán)抱，是散落在縱橫丘陵間無數(shù)村落的代表。
一生癡絕處，無夢在徽州。
西遞村、呈坎村，都屬于古代徽州地域。這里峰巒如聚、奇境紛繁，著名的黃山就坐落于此。第一代村落居民或是躲避戰(zhàn)亂，或是路過于此，醉心于這里的山勢水流，就選擇在群山環(huán)抱的環(huán)境里安居樂業(yè)。兩個村落都有上千年的歷史，村里還保留著明清時期的深宅院落。
一個家族，聚族而居，面臨的問題就是安全和發(fā)展。山里的平地空間有限，農業(yè)發(fā)展的上限很低，隨著村落人口的不斷增長，農業(yè)生產肯定無法滿足需求。怎么辦，只有走出去?！扒笆啦恍奚诨罩?，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這是明清時期流行于徽州地區(qū)的一名俗語，是指徽州男子到了十三四歲就要外出學徒弟經商?；罩萑舜蠖紡男”旧馄鸺遥涍^奮斗，很多人成為富商大賈。唐宋時期，徽州除竹、木、瓷土和生漆等土產的運銷外，茶、歙硯、徽墨、澄心堂紙、汪伯立筆等文房四寶產品的問世，更加推動了徽州商業(yè)的發(fā)展。徽州商人活躍于唐宋，鼎盛于明清，逐漸成為中國三大商派之一的徽商。
明朝中葉以后，徽商崛起，致富后的徽州商人，將大量資本返回家鄉(xiāng)，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對建筑的投入?！笆^舍以廣招賓客，擴祠宇以敬宗睦族，筑牌坊以傳世顯榮”。徽州人的建筑有來自于中原文化的基因，也有結合當?shù)氐刭|、氣候而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又融入石雕、木雕、磚雕為裝飾，最終形成典型的建筑藝術風格——徽派建筑。
村落里小路縱橫，院落高墻森然。村里男子大都在外經商，且長期不歸，留在家里的基本是婦女、兒童與老人，安全成為首要考慮的問題。許多民居，四周均用高墻圍起，謂之“封火墻“，房屋除大門外，只開少數(shù)小窗，這些窗小到聊勝于無。整體院落遠望似一座座古堡，這讓我想起福建土樓和開平碉樓。
農耕文化的人民總是想方設法守住土地，守住家園。九州大地之上，無數(shù)城市有高大的城墻和護城河，還有軍隊駐守。萬里長城，又把整個中原帝國變成一座城，一座院落，成為天下一家。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踏進這種居宅，才理解什么是深宅大院。進門為前庭，中設天井，后設廳堂。院落有一進、二進，還有三進，四進或者往后的更多進。這種深宅里居住的都是一個家族，隨著子孫的繁衍，房子也就一進一進地套建起來，故房子大者有“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檻窗“之說。一般是一個支系住一進。門一閉，各家各戶獨立過日子；門一開，一個大門出入，一個祖宗牌下祭祀，生動地體現(xiàn)了古徽州聚族而居的民風。據《寄園寄所寄》載：“聚族而居，絕無一雜姓攙入者。其風最為近古。出入齒讓，姓各有宗祠統(tǒng)之，歲時伏臘，一姓村中千丁皆集，祭用朱文公家禮，彬彬合度?！?/span>
站在徽派院落里，仰望有一方天空。墻高院深，這方天井為院落采光通風。江南氣候濕潤，雨水充沛。徽州商人認為水是財氣，雨水從屋檐流向院內，有“四水歸堂”的吉祥寓意。古代人們總是把美好的心愿映射到實物、裝飾之上。走進中堂，案桌上一般要擺放著固定的物件，從右到左，分別是花瓶、八卦鐘、鏡子，意為“終身平靜”?；罩菽凶映Ｄ暝谕饨浬?，女主人在家，每當鐘聲響起，都期待在外奔波的親人平平安安。中堂里還會看到兩張半圓形的桌子，叫做合歡桌。男主人不在家時，將桌子分開擺放，男主人歸家后便將桌子拼在一起。門的雕刻圖案一般有兩種：五福門和冰裂門。五福門雕刻有五只大小形態(tài)各異的蝙蝠，“蝠”通“?！保俏甯ＥR門、幸福安康之意。冰裂門意為寒窗苦讀，梅花香自苦寒來。
徽州古宅的深深院落里總讓我有些壓抑，邁入祠堂卻讓我豁然開朗。呈坎村有一座創(chuàng)建于明代嘉靖嘉靖十九年（1542年）的祠堂——羅東舒祠，是羅氏族人為供奉其先祖羅東舒先生而建造的。祠堂規(guī)模宏大，營造精細，被譽為“江南第一名祠”。羅東舒祠的享堂，縱深21.6米，開闊25.8米，脊高13.6米，可容納千人。羅氏族人在這里祭先拜祖、商討議事、舉行慶典、執(zhí)行族規(guī)。后寢大殿是安放祖宗牌位的地方，也是整座“東舒祠”最神圣、最精美的地方。寢殿中的斗拱、雀替、梁頭、叉手等木質構件或為云浪花朵、或狀如花瓶、或形同花叢，尤其是透雕的“鰲魚吐水”雀替更是玲瓏剔透，精彩絕倫。羅東舒祠有著獨特的建筑風格和壯觀的建筑規(guī)模，融古、雅、大、美于一體，無論是從藝術學、美學的角度，還是從歷史學、社會學的角度考察，都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是徽州古建筑的典范之作。
村落里的建筑核心，也是最富氣勢的建筑是祠堂。西方小鎮(zhèn)里最高的建筑是教堂，西方人的信仰是宗教，教堂里膜拜的是耶穌，是真主；中國人的信仰是祖先，祠堂里供奉的是祖先的牌位。中國人的名字是把代表祖先的姓放在前面，把代表自己的名放在后面。不同的地理條件產生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化形成不同的生活習俗。
進入西遞村，首先能看到建于明萬歷六年（1578年）的胡文光刺史牌坊，是皇帝批準胡文光的鄉(xiāng)親在此建了這座功德牌坊，以表彰胡文光在任上對民眾做的善事?；罩菀桓h（歙縣、黟縣、休寧、婺源、績溪、祁門）原有牌坊一千多座，現(xiàn)尚存有一百多座。牌坊最初是用來祭天、祀孔。南宋以后，尤其是明清，這種建筑不僅置于郊壇、孔廟，還建于廟宇、陵墓、祠堂、衙署和園林前或街旁、里前、路口，也用于褒揚功德，旌表節(jié)烈等。
徽州，既是徽商故里，又是徽文化的重要發(fā)源地，歷史名人輩出。朱熹，婺源人（1130-1200年），是儒學集大成者，世人尊稱為朱子。朱熹與程頤、程顥合稱程朱學派，創(chuàng)辦程朱理學。朱熹的理學思想對元、明、清三朝影響很大，成為三朝的官方哲學。戴震，徽州人（1724-1777年），是清代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哲學家、思想家。其視個體為真實、批判程朱理學的思想，梁啟超稱之為“前清學者第一人”。胡雪巖，徽州人（1823-1885年），是中國近代著名紅頂商人，政治家，徽商代表人物。1876年，胡雪巖主持上海采運局局務，為左宗棠平叛阿古柏，收復新疆籌措資金、采供軍餉、并做情報工作。胡雪巖憑借其卓越的商業(yè)才能，利用過手的官銀在上?；I辦私人錢莊，后在全國各地設立了“阜康”錢莊分號。詹天佑，徽州人（1861-1919年），是中國近代鐵路工程專家，被譽為中國首位鐵路總工程師。黃賓虹，歙縣人（1865-1955年）是中國近現(xiàn)代國畫家，為山水畫一代宗師。胡適，徽州人（1891-1962年），是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倡導白話文，領導新文化運動。
登高遠望，徽州村落宛如畫卷。一片粉墻黛瓦，鱗次櫛比，錯落有致，以最簡潔的黑白色呈現(xiàn)世人。走進院落，以磚雕、石雕、木雕為裝飾又極其奢華、極其繁復，特別像一位滿腹才華，又十分低調謙和的學者?；罩莨糯迓涫浅缟骄X里的詩書畫卷，是心里的一灣山水，是夢里的一片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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