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漢字及書法“另一種”藝術魅力的展示。
書法本身為抽象藝術。書法幻線則是對“書法中的現(xiàn)代藝術傾向和潛能”的開掘,對書法抽象性的強化,是書法語言的進一步純化:對古典風格書法的進一步提煉、升華,它在某種意義上使“書意”和“文意”分離,削弱“文意”,而強化“書意”,通過“陌生化”手法拉開書法與日常書寫(漢字常態(tài))的距離,從而激活觀眾大腦,解除長期的‘形式疲勞’。
如果說“戲劇藝術的要害就是使,“司空見慣的、熟視無睹的和想當然的事物變得突然陌生起來”,“從而達到審美享受”,書法幻線則將“司空見慣的、熟視無睹的和想當然的”漢字“變得突然陌生起來”,以揭示漢字的深層結構美,漢字壯麗的隱性秩序——當漢字的表層結構被剝離后,它即可能呈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奇異,乃至令人驚心動魄之美。她與古典風格書法差異之一即在于后者以漢字的常態(tài)為依據(jù),前者并不放棄漢字,但很多情況下,將漢字作為“隱性結構”,而無法從作品中看到完整的漢字,但是漢字結構仍然存在,由此漢字呈現(xiàn)為一種獨特的景觀。此藝術形態(tài)即為“書法幻線”(藝術心理學家金開誠先生稱脫離漢字的線條的自由組合為“幻線藝術”,而“書法幻線”只在一定程度上從表層脫離了漢字,但在深層卻未,或未完全脫離漢字。毋寧說她將一個隱性的,平時不為我們所注意的藝術世界展示給觀者。換言之,這個藝術世界本已隱含在古典風格書法的可能性之中,或者說她本身就是后者的一部分。在這里,隱性世界躍出地面成為顯性世界,而原來的古典型書法或者說漢字則變成了隱性世界——它隱藏于“書法幻線”之后,成為“書法幻線”的隱性結構。由此古典與現(xiàn)代(書法幻線)呈現(xiàn)為隱-顯的轉(zhuǎn)換。如此在一幅“書法幻線”的后面便自然產(chǎn)生了兩重隱性結構,一是漢字,一是漢字的終極結構“太極圖式”。
“現(xiàn)代書法”或“書法幻線”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與當今毛筆書法的地位有關。隨著硬筆和電腦的普及,毛筆書法基本退出了實用領域,因而走向純藝術——“現(xiàn)代書法”或“書法幻線”是其發(fā)展方向之一。由于附著于實用,在傳統(tǒng)書法中,漢字藝術潛能未能得到充分開掘。從實用走向純藝術,書法幻線旨在對漢字藝術的潛能做進一步挖掘——對書法的抽象性做進一步推進。哲學家叔本華說:“一切藝術都趨向于音樂狀態(tài)”。書法幻線旨在將書法推進到“純音樂”狀態(tài)。換言之,它將漢字變?yōu)椤半[性結構”,盡管文字內(nèi)容(語詞)仍然可能創(chuàng)作的一個由頭,但是她不過分依賴于它,而是盡可能讓形式直接說話——以線條的節(jié)奏(提按頓挫)及其組合,形成“有意味的形式”,直接打動觀眾。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瓘曰:“善識書者,惟觀神彩,不見字形”。在某種意義上,這一理想在現(xiàn)代書法或書法幻線中才得以完全實現(xiàn)。
當物象被抽離后,抽象藝術只剩下三個方面:(純)形式、道、(純)情感。抽象性藝術突出的也正是這三點,三者構成一個純美的世界。這里形式不僅僅是形式,它既是情性的外化,又是道的體現(xiàn)。
形式美從自然中抽象而來,它所抽取的是事物普遍性的規(guī)律或關系,即道,如對稱、均衡、疏密、聚散等等,因而形式美即道,愈美愈合“道”。換言之,當物象經(jīng)過提煉升華而只表達理、道時,形式美產(chǎn)生了。因而當我們強調(diào)形式、形式美時,同時也在突顯“道”的存在。
作為一種抽象藝術,書法在將物象剝離或抽離后所剩下的自然是形式、形式美——“合規(guī)律”的點線組合,故古人稱書法為“書道”。如果說哲學是給人讀的,那么書法則更多是給人看的哲學,一種視覺哲學。書法對自然的反映超越了形似而直接進入理、道層次,故再現(xiàn)自然也是在這個層次的再現(xiàn),所以很難從書法直觀自然形象(盡管它仍然可以喚起觀者豐富的想象,但只是想象,而不是直觀)。抽象繪畫亦然,無論熱抽象的代表人物康定斯基還是冷抽象的代表人物蒙特里安均強調(diào)對宇宙普遍規(guī)律(即道)的表現(xiàn)。在這一點上,中西抽象藝術是一致的。
如果說漢字及古典型書法是對繪畫所做的高度減法處理,“書法幻線”則是對古典型書法所做的進一步減法處理,作為古典書法的提煉、升華,她必然更加自覺突顯“道”的價值——視覺哲學的特性。
基于這一原因,幻線藝術很多情況下采用少字數(shù)的形式,“以少少許勝多多許”。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亦植根于古典書論之中,張懷瓘曰:“文者數(shù)言乃成其意,書者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strong>
同時由于 “漢字是沿著哲學化、邏輯化的軌跡衍變出來的” (安子介先生語),每一個漢字背后都隱藏著一首哲理詩,“書法幻線”即以揭示這一“哲理詩”為鵠的,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是一次形而上沖動。她追求漢字的“奇崛之美、神秀之美、幽深之美、渺迷之美”,乃至通過漢字的深層結構表現(xiàn)的宇宙圖式——“天地之大文”,“至文”——道,或曰宇宙的普遍、深層規(guī)律。太極圖式貫穿于傳統(tǒng)書法用筆、結字和章法之中,從而構成其終極隱性結構。書法幻線不但保留而且凸顯了這一結構,它在深層上仍與傳統(tǒng)一脈相通。換言之,書法幻線是以現(xiàn)代形式表現(xiàn)中國古典哲學精神與民族精神,同時也在表達一種宇宙精神,因為現(xiàn)代科學已經(jīng)證明,太極圖式是事物運動,包括大腦思維的普遍規(guī)律。一方面,我力求畫面非常簡潔,而常常突顯直線與曲線的對比——“一陰一陽之謂道”;另一方面,其線條間仍遵循著“無往不復”的原則,此即“反(返)者道之動?!?/span>
原文《從表層結構到深層結構》發(fā)表于2007年1月30日《書法報》,參見“書法熱線網(wǎng)”:http://www.sfrx.cn/articles.php?id=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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