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早年體弱，感受風寒輒咳，每以止嗽散、杏蘇散、六安煎等取效。一次夏咳，遍嘗諸方，了無寸效?？人灶l頻，咽喉發(fā)癢，癢必咳嗽，遷延旬余。查閱方書，見陳修園《醫(yī)學從眾錄》云：“輕則六安煎，重則金沸草散?！蹦嗽嚪?劑，咳嗽、喉癢即止。遂施諸他人，亦收捷效。數(shù)十年來，臨床治咳嗽，毋論新久，亦不論表里寒熱虛實，恒喜用此方化裁。有的病者咳嗽纏綿2~3個月，遍用中西藥物無效，服此湯數(shù)劑而痊。因嘆其佳妙而授他人，以致輾轉傳抄，依樣畫葫蘆，竟亦屢有霍然而愈者。以此平淡之方藥，而效驗尚堪夸者，其理何在？
咳嗽無非肺胃之病。方中主藥金沸草乃旋覆花之莖葉，近代用其花。諺日“諸花皆升，旋覆獨降”，其肅肺降胃、豁痰蠲飲之力頗宏；其味辛，辛者能散能橫行，故能宣散肺氣達于皮毛，一降一宜，肺之制節(jié)有權；其味咸，咸能人腎，故能納氣下行以歸根，俾胃中之痰涎或水飲息息下行而從濁道出，不復上逆犯肺，肺自清虛。是一藥之功，三臟戴澤，三焦通利矣。再者方中寓有“芍藥甘草湯”，酸甘合化，滋養(yǎng)肺津，收斂肺氣。現(xiàn)代藥理研究證實其能緩解支氣管平滑肌之痙攣。臨證體會方中諸藥均可損益，惟旋覆花、芍藥、甘草三味舉足輕重不可挪移之品，故特表而彰之。其美中不足者，旋覆花入煎，藥汁味劣難咽，有少數(shù)病人服后嘔惡，或竟嘔吐者。故服法宜講究：饑時泡時勿煎嘗，不饑不飽才服藥；若仍嘔吐者，可先咀嚼生美一小片，徐徐咽汁，須臾服藥；若系小兒，可取姜汁少許，兌人藥汁之中。
若風寒咳嗽，不論久暫，可徑用本方，其喉癢咳嗽不爽，似燥咳而實非，可加桔梗；噦熱咳嗽去荊芥、前胡，合桑菊飲；燥熱咳嗽，去荊芥、前胡，合貝母瓜蔞散；痰多而清稀，合二陳湯；痰黃而挾熱，加黃芩，或合瀉白散；兼喘，合三拗湯；痰壅氣促，上盛下虛，去荊芥、前胡，合蘇子降氣湯；咳嗽日久，無明顯外證，合止嗽散；脾胃虛弱，合五味異功散；反復感冒者，合玉屏風散。究之，本方固為治風寒咳嗽之代表方，然因其準確地針對咳嗽的基本病機，故而通過靈活化裁，充分發(fā)揮復方之協(xié)同作用，便可擴大其運用范圍，通治諸般咳嗽，尤適用于久咳不已而諸藥罔效者。
瘀熱壅肺證與唐氏豁痰丸
痰熱壅脈傷津證候，不惟可見于急性氣管炎、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fā)作、支氣管哮喘、肺炎等疾病，尤其常見于胸腹部各種手術后引起的肺部感染者。其證候表現(xiàn)為胸痛，咳嗽，喘促，痰稠量多、咯吐困難，口干思飲，水入則嗆。其病機為內(nèi)熱熏灼，煉液成痰，壅塞肺竅，耗傷肺津。一且稠痰上涌，堵塞氣道，呼吸驟停，險象叢生。臨床搶救痰熱壅肺傷津危證，必用唐宗海之豁痰丸。本方以桔梗、甘草、射干、白前根、茯苓祛痰利咽，清熱散結；當歸、杏仁、枳殼止咳定喘，寬胸暢膈；知母、花粉、瓜蔞霜、麥冬、石斛滋肺潤燥，養(yǎng)陰生津；尤妙在重用鮮竹瀝一味，蕩痰熱之窠臼，開痰涎之壅塞，功專效宏，卓爾不凡。
本人40年前，稟賦甚差，向有痰飲宿疾。初因痰飲咳嗽、脅痛、寒熱如瘧，服香附旋覆花湯而愈。不久，又因外感誘發(fā)，但外證不彰，惟咳嗽痰多，胸膈牽掣作痛，服六安煎不效，改服香附旋覆花湯亦不效。又數(shù)次更方，皆不中竅，病益劇。呼吸、活動均牽掣胸隔作痛。仰臥床上，不敢稍動，氣喘痰鳴，痰稠黏如飴糖之筋絲狀，咯至口邊而不得出，需用手撈之。7日之間，飲食不進，口干思飲，但水入則嗆咳不已，精神委頓，勢近垂危。業(yè)師陳鼎三為擬豁痰丸。因夜深無法備鮮竹瀝，權用萊菔汁代之，連服兩煎，病無進退。乃私與家人日：病至于斯，當備后事。次日他鄉(xiāng)有急證，陳氏應聘出診，臨行囑其兄弟侄子（均為中醫(yī)）會診，因癥見喘咳胸痛，黏痰涌甚，遂診為肺癰，擬千金葦莖湯。自囑家人急備竹瀝幾大碗，仍煎豁痰丸，以藥汁與竹瀝各半兌服。下午3時服頭煎，黃昏服二煎，至夜半，痰延減少，氣喘、胸痛減輕，竟敢翻身。再服三煎，次晨諸癥大減，胸隔之痰涎即未吐，亦未下，無形中竟消失，并知饑索食。守方再服1劑，便可扶床活動，2個月后即可活動。改用氣陰兩補合調理睥胃方藥善后，數(shù)日即康復如常。
王某 男，1歲，住院號001565,1963年9月日診。
因患肺炎，注射鏈霉素過敏，呼吸困難，口唇發(fā)紺，有窒息危險，急送我院兒科，因病情危急，不能搬動，立即在病床上行氣管切開術。術后因肺部感染，黏稠之痰涎，不斷從切口插管中外溢，時而者塞管道，則氣逆迫促，紫紺加重，喂藥則嗆咳不已。已用抗生素7日，炎癥不退，遂請全院中西醫(yī)大會診。西醫(yī)診斷：毛細支氣管肺炎（兩肺滿布濕啰音）。本人診為痰熱壅肺傷津、氣陰兩耗之危證，遂用豁疼丸合生脈散，重用竹瀝100ml。但喂藥則嗆，痰即涌出，堵塞管口，氣息將停。欲行鼻飼，奈何缺氧嚴重，氧氣管不能拔！遂不斷用棉簽從插管口拭痰，并另用棉簽蘸藥汁使患兒吮之，如此服下藥汁甚少，自難奏效。又延3日，諸癥不退，遂建議鼻飼，西醫(yī)日：“不可，因病情危急，只有待缺氧改善后才可鼻飼?！敝烈梗純阂蜒傺僖幌?。家屬見各種搶救措施均無效，一氣之下，鋌而走險，竟用湯匙強行灌喂中藥，始則嗆咳不休，仍頻頻灌之，漸能吞咽，連灌幾湯匙乃止。夜半，患兒痰涎減少。復灌喂之，次晨痰涎更少，陪者大喜。又連用此方3劑，痰涎漸消失，可喝湯水，食藕粉、稀粥。遂改用千金麥門冬湯化裁，漸形康復。
涂某 女，23歲，1972年3月住峨邊縣醫(yī)院，住院號74584?；颊咭蚣毙躁@尾炎穿孔，致腹膜炎，手術后傷口已愈合，但不久又早產(chǎn)，引起盆腔炎，高熱，陰道流膿性分泌物，臥床不起，全身衰竭。遍用抗生素和中藥，并煎服紅參，均乏效。遷延3個月余。見其高熱達40℃，骨瘦如柴，精神萎靡，全身裸露，不敢著衣，陰道流膿，臭穢不堪，端坐呼吸，咳嗽氣喘，咯痰黃稠，舌質紅干、苔黃膩，兩寸脈滑數(shù)無力。揆度此證，雖系下腹部感染，但目前的主要矛盾是肺部繼發(fā)感染，表現(xiàn)為痰熱壅盛，灼傷肺津。故投以豁痰丸，重用竹瀝200ml。為兼顧盆腔感染，又加入銀花、蒲公英、紅藤、敗醬草，連進3劑，體溫降至38℃，咳喘減輕，稠痰減少，陰道已不流膿，稍可食粥。復進3劑，體溫如常，可平臥，諸癥大減改用調理力，20余日后，痊愈出院。半年后，偶遇之，見其容光煥發(fā)。1979年曾追訪，知其6年來身體一直健康，不久前順產(chǎn)一嬰。
劉某 女，38歲，住院號10143,1976年3月14日人院。
患者1970年曾在某院行膽囊切除術，術后右上腹疼痛仍反復發(fā)作，時而放射至有肩部。1979年3月8日食肉后，疼痛加劇，伴畏寒高熱，在當?shù)蒯t(yī)院治療無效，于3月14日轉人我院。其時，患者呈急性病容，表情痛苦，皮膚鞏膜黃染，呼吸淺快，心率108次／分，血壓70/40mmHg，白細胞15.1x10的九次方每升，中性0.87。西醫(yī)診斷：阻塞性膽管炎，中毒性休克。經(jīng)抗感染和各種對癥處理，病情仍進行性加重。繼又并發(fā)肺炎，咳嗽痰多，胸悶氣促。3月23日晚8時40分，患者突然因痰涎阻塞咽喉而致呼吸驟停，在局麻下急行氣管切開術，抽出痰涎后方免于死。然術后多日，膠黏之痰仍從切口大量涌出，遂整天用電動吸痰器不斷吸之，并繼續(xù)抗感染、輸液治療。但高熱仍持續(xù)不退，不時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乃于4月1日邀診，其時患者神萎嗜睡，氣管切開之插管口仍有大量黏痰，不時嗆咳，氣急，湯水不能下咽，汗多，舌紅苔黃膩，脈滑數(shù)無力。乃用豁痰丸合生脈散，且囑家屬多備鮮竹瀝，3日之后，家屬欣喜來邀復診。詢其病情若何？答日：“痰已大減，吸痰器已撤除，已可進食?！蹦擞迷郊訙p連服18劑，痰涎消失，于4月29日痊愈出院。
按：搶救痰熱壅肺傷津危證之專方，須為清熱豁痰與潤肺生津兩擅其長，相得益彰者，而非清熱豁痰與潤肺生津方藥之簡單合用。蓋因清熱豁痰方藥，如清氣化痰丸、小陷胸湯、滾痰丸之類，大多含苦寒泄熱之品，頗不宜于痰熱壅肺、肺燥津傷之危重癥。這一點創(chuàng)制豁痰丸的唐宗海亦未曾充分注意到。唐氏云：“上焦血火盛，則煉結津液，凝聚成痰，肺為之枯，咳逆發(fā)熱，稠黏滯塞，此由血虛不能養(yǎng)心，則心火亢盛，克制肺金，津液不得散布，因凝結而為痰也?；硖低柚沃?，二陳湯加黃連、黃苓、瓜萎霜亦治之。”夫血虛火盛，痰熱壅肺傷津之證，唐氏并出二方，然二方之功懸殊。后者雖有瓜萎霜之清潤，終不敵二陳之溫燥耗液，苓連之苦燥傷津。而豁痰丸則清熱豁痰不傷津，潤肺生津不滯痰。其中竹瀝一味，為不可挪移之品，必須重用（不能少于100ml)，方奏卓效。 豁痰丸方中，有甘溫之當歸與淡滲之茯苓，臨證者每易滋惑而去之。其實當歸主“咳逆上氣”，本經(jīng)已有明文也，且又能潤燥滑腸，雖則性溫，但與大隊清熱潤肺生津之品同用，則不惟不嫌其溫，而更增潤燥滑腸之力，有助于肺氣之肅降，于痰熱壅肺傷津之病機無相悖也。至于茯苓，《本草備要》謂其“色白入肺，瀉熱而下通膀胱”,“瀉心下結痛，寒熱煩滿，口焦舌干，咳嗽嘔噦，膈中痰水……?生津止渴”?！夺t(yī)學心悟》之貝母瓜萎散為潤燥化痰之代表方，亦用茯苓。究之，本品雖淡滲，但非傷津者，配伍諸潤肺生津之藥，使其不膩，而有助于痰誕之排除。
（余國俊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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