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與白天一起,共同構(gòu)成了詩歌的世界。在古代的詩人看來,明月是夜空的女神,是連接天空節(jié)律與人間冷暖,溝通理想世界與現(xiàn)實(shí)人生的小舟,月的陰晴圓缺,總是對應(yīng)著詩人的悲歡離合。因此,詩人的靜夜之思,總是與明月有著血緣般的聯(lián)系。月光照亮和輝映著詩人眼中和心里的宇宙,月是詩人的知己,是詩意的化身、是詩思的源泉。月,就是詩。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月是太陰,日是太陽;太陽對應(yīng)于男性、父親,月亮對應(yīng)于女性、母親。(六臣注《文選》卷十三謝莊《月賦》李善注云:“《周易》曰:‘坎為月,陰精也?!嵭唬骸枷笠病!墩f文》曰:‘月者,太陰之精?!保┰诜饨ㄕ闻c倫理生活中,太陽與君父等等,處于中心和獨(dú)尊的地位,顯得威嚴(yán)、莊重、高高在上而不可親近。太陽的光焰太強(qiáng)烈、太灼人,而君父的影子太高大、太濃重了,太陽和君父在政治與倫理生活中霸權(quán)地位的取得,與其在詩的國度里的隱退之間似乎存在著必然的聯(lián)系。詩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熱情謳歌的往往不是君父,而是母愛;他們的詩筆描繪得最美的似乎不是太陽,而是月亮。而月亮也總是以母性的、柔性的光輝撫慰著詩人寂寞的心,溫暖和照耀著詩人的世界?!皠e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欄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張泌的這首《寄人》便非常典型地體現(xiàn)了這樣的思致和情調(diào)。張九齡《望月懷遠(yuǎn)》有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此詩是寫未夢時,《寄人》則寫已夢時,而其情其景都脫胎于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fēng)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比嗽谔煅?,遙夜相思,唯有明月可以相共,唯有夢中可以相逢。因此,明月便常常成為詩人鄉(xiāng)情相思、離愁別恨的寄托和象征,成為詩人抒發(fā)深切關(guān)懷與真誠祝福的表征與觸媒。李白《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睂儆谇罢?,而“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保ā堵勍醪g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則屬于后一種情況。蘇軾“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span>(《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的詞句更成為千百年來人間最美好的祝愿之辭。
明月既成為親情友誼、離愁別緒和寂寞情懷的象征,則望月而懷遠(yuǎn),見月而傷情,是詩人常見的特有情結(jié)。李白《玉階怨》:“王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王建《十五夜望月》有云:“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即是睹月而有所思。杜甫身經(jīng)離亂,對親人、對故友一往情深,而其思念親友之詩,每每與月夜相關(guān):“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dú)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家。”(《月夜》)這是想念妻兒之詩;《月夜憶舍弟》中二聯(lián)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之語;《夢李白》系念流放“江南瘴癘地”的李白,思而成夢,有“魂來?xiàng)髁智?,魂返關(guān)塞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之句。甚至尋訪昭君故里,發(fā)思古之幽情,也有“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環(huán)珮空歸月夜魂”(《詠懷古跡》五首其三)一聯(lián)。明月,與詩人一樣深沉而多情,溫暖著離情與客思,也照亮著離魂返鄉(xiāng)的路。正因?yàn)槿绱?,姜夔《踏莎行·燕燕輕盈》:“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备@得清苦、沉痛和蒼涼。連多情的、慈母般的明月都似乎已閱盡滄桑而無動于衷,清冷漠然地旁觀人間的離合悲歡,還有什么比這更沉痛的呢?王國維《人間詞話》說最愛白石的這兩句詞,正是因?yàn)檫@樣的詞境寫盡了經(jīng)歷戰(zhàn)亂后的詞人的沉痛與悲涼。其《揚(yáng)州慢·淮左名都》:“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薄岸臉蛉栽?,波心蕩,冷月無聲?!币彩沁@樣類似的寫法,無情被寫作有情,而有情又復(fù)轉(zhuǎn)而為無情,這是愈轉(zhuǎn)愈深的加一倍寫法。
嫦娥奔月,月兔搗藥,吳剛伐桂,面對皎潔的月光,千古的詩人萌生過多少這樣奇異的想象,創(chuàng)造出幾多如此美麗動人的神話故事。在詩人的筆下,月如鉤如弓,(李賀《馬詩》二十三首其五:“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卑拙右住赌航鳌罚骸翱蓱z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保┤缑既缃螅ù魇鍌悺短m溪棹歌》:“涼月如眉掛柳灣,越中山色鏡中看?!倍拍痢渡蛳沦t》:“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huán)珮月如襟?!保?fù)如水如霜,(趙嘏《江樓感舊》:“樓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杜牧《秋夕》:“天階夜色涼如水。”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保├钌屉[則由月亮神話別出心裁地幻化出看似熱鬧中更顯清寒如許、凄涼無限的意境:
初聞?wù)餮阋褵o蟬,百尺樓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
——《霜月》
詩人筆下的月光世界常常是清寒的、凄怨的,而且總是伴隨著清怨的音樂之聲。王維《新竹詩》云:“細(xì)枝風(fēng)響亂,疏影月光寒。”岑參《送王著作赴淮西幕府》有“月色冷楚城,寒光透霜空”之句。王昌齡《巴陵別劉處士》:“竹映秋館深,月寒江風(fēng)起?!绷谠缎轮埠J瘛罚骸霸潞针A曙,幽夢采云生?!表f應(yīng)物也有“月寒秋竹冷”之句(《上皇三臺詩》)。都寫出了凄清如許的情韻與色調(diào)。王昌齡《從軍行》諸作,時或?qū)懙矫髟?,而成千古名句,如《出塞》二首其一之“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從軍行》七首其一、其二: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dú)坐海風(fēng)秋。
更吹羌笛關(guān)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guān)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這一輪皎潔的明月照耀著從秦漢到今時所有離別的人們,照耀著邊關(guān)的將士和閨中思婦,也照耀著悠悠羌笛與琵琶的撩亂之音。高適《聽張立本女吟》有“自把玉釵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之句,錢起《歸雁》:“瀟湘何事等閑回?水碧沙明兩岸苔。二十五弦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杜牧《寄揚(yáng)州韓綽判官》:“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李賀《李憑箜篌引》極寫箜篌之音,可以驚天地、泣鬼神,而以“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作結(jié),那凄清的月色常常伴著凄怨的樂音。大詩人歐陽修《夢中作》“夜涼吹笛千山月”一語,真將那月色、將那笛聲寫絕了,而蘇東坡《前赤壁賦》“月出于東山之上”一節(jié),“擊空明分泝流光”一歌,“其聲嗚嗚然”一段,也將那月、那歌、那簫寫得如此空靈、凄怨和動人,明月,成為詩人千古名作的詩心和靈光。
月光下的天空,月光下的大地和海洋,月光下的山河,月光下的明湖、幽澗和清泉,月光下的梅、竹,月光下的霜露,月光下的笛聲和醉夢,這一切,構(gòu)成了詩人的世界。是明月,妝點(diǎn)著詩人的江山,成為千古詩人不絕如縷的靈感和源泉?!霸鲁鲳ㄙ狻!保ā对娊?jīng)·月出》)
皎潔的明月輝映著詩人的詩思和他心目中的女神,賦予她嫦娥仙子般動人的美麗。詩人的明月之詩常常有神來之筆。曹植《七哀詩》:“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月愁思婦,悲嘆有余哀?!被療o形的無情的月光為有情、有形、有韻律、有動感、有生命的存在?!傲鞴狻币痪?,把月光寫活了,也寫足寫透了。月華如水,彌滿灑落天上人間,與思婦如雪花一樣無處不在的憂思正相融浹。宋之問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之句(《靈隱寺》),白居易《憶江南》寫道:“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逼洹都捻w光禪師》也有“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的詩句。錢易《南部新書》云:“杭州靈隱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桂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墮,寺僧亦嘗拾得?!蔽骱耖g故事亦有中秋夜月中桂子落于靈隱寺沙沙有聲的傳說。這是多么美妙的奇思異想和藝術(shù)直覺??!在詩人仰望星空和月宮的想象與神思中,那月中的陰影仿佛真是桂樹,而當(dāng)此良夜,那月中桂子理應(yīng)飄落人間天堂而香浮天際、落子有聲的。上述詩句把這種直覺式的觀照和感悟詩意地傳寫出來了。
明月催發(fā)了多少偉大詩人的詩興,滋潤了他們清風(fēng)般的詩筆?明月,象藝術(shù)女神一樣,以靈性的光輝不止一次地照耀著詩人王維的瑤琴和樂思,照耀著他筆下的空谷和山澗,照耀著自開自落的桂花和小鳥綠色的歌吟,照耀著浣紗的少女和她們歸去的路徑。明月曾伴隨著李白的詩酒生涯,其《把酒問月》云: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fā)。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fù)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當(dāng)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王夫之《唐詩評選》稱此詩“于古今為創(chuàng)調(diào)”。的確,把酒而問月,問月之所由來,問月之所經(jīng)行,問月之歸程,問月之芳鄰,問月之所見,問月之所感,句句是問,句句是答,而歸結(jié)于浩渺的時空和對天上人間的美好愿望。這只能是為謫仙李白所獨(dú)有的千古一問。蘇東坡著名的中秋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之詩思得于李白此詩為多。李白《月下獨(dú)酌》:
花間一壺酒,獨(dú)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在月下孤斟獨(dú)飲的寂寞中,卻能幻化出“對影成三人”的熱鬧場面,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的熱鬧,更顯現(xiàn)了詩人的寂寞和孤獨(dú)。作為高華絕代、獨(dú)步天下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心性中必有他所獨(dú)有而他人無法理解的精神訴求吧?他也必有無以名狀的孤獨(dú)感和寂寞心吧?唯有明月伴隨著詩人,照耀和撫慰寂寞的詩人,《靜夜思》所描繪的不正是這樣的情景嗎?傳說李白最后是醉中赴水捉月而死的。雖說并不可靠,我們卻愿意相信也如此想象詩人最后的歸宿。唐代詩歌中,寫月的名章迥句可謂俯拾皆是,不勝枚舉,凡名家,必有寫月的好詩好句。唐代以后,李后主有其不堪回首的如鉤的秋月,柳永吟唱過“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保ā队炅剽彙ずs凄切》),王安石有“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泊船瓜洲》)之句。宋代詞史上,吟詠中秋而可稱雙璧的是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與張孝祥同調(diào)的《過洞庭》,張?jiān)~曰: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diǎn)風(fēng)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yīng)念嶺表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fā)蕭騷襟袖冷,穩(wěn)泛滄溟空闊。盡吸西江,細(xì)斟北斗,萬象為賓客??巯溪?dú)嘯,不知今夕何夕。
兩詞相較,蘇子以謫仙人般的想象、哲人的玄思和一往情深、廣被天下的赤子之心見長,張?jiān)~則以驅(qū)遣萬象、描繪境界的豪邁氣概與手筆見長,而意境之清寒高遠(yuǎn),心胸之澄明超曠,此其所同也。
唐宋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詠月寫月最好的詩人當(dāng)推李太白與蘇東坡,但最好的月詩則恐怕要數(shù)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
面對如此澄凈、清朗、高華而帶著神秘的悵惘和淡淡憂傷的詩境,我們最好是身臨其境,在江畔月下靜靜地凝望,或是泛舟江湖之上,聽遠(yuǎn)處洞簫傳來《春江花月夜》的樂思。最美好的詩思就象最美好的音樂一樣,是只可以聆聽、吟唱而不可以言說的。
聞一多先生曾以詩人充滿激情的筆調(diào)贊美此詩,他說:“在這種詩面前,一切的贊嘆是饒舌,幾乎是瀆褻。它超過了一切的宮體詩有多少路程的距離,讀者們自己也知道?!彼u說“江畔何人初見月”幾句道:“更夐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沈,更寥闊,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恐懼;只有憧憬,沒有悲傷?!薄皩γ恳粋€問題,他得到的仿佛是一個更神秘、更淵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滿足了?!彼u全詩結(jié)尾的數(shù)聯(lián)云:“這里一番神秘而又親切的、如夢境的晤談,有的是強(qiáng)烈的宇宙意識,被宇宙意識升華過的純潔的愛情,又由愛情輻射出來的同情心,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百年間梁、陳、隋、唐四代宮廷所遺下的那份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這樣一首宮體詩,不也就洗凈了嗎?”(見《聞一多全集》第六冊《唐詩編》上《宮體詩的自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
這是一首任何唐詩選本都不能不選錄的千古絕作。詩題《春江花月夜》,原為樂府舊題,屬《清商曲辭·吳聲歌曲》,本是吳地民歌,據(jù)說為陳后主陳叔寶改制而為宮庭樂曲,《樂府詩集》中隋煬帝等人均有此題詩作,纖巧艷麗,典型地體現(xiàn)了宮體詩風(fēng),與張氏之作遠(yuǎn)不可同日而語。全詩共三十六句,四句一換韻,每四句一組中皆于一、二、四句末押韻,用韻極有規(guī)律而又富于變化。單就音節(jié)韻調(diào)而言,就頗有江流宛轉(zhuǎn)、移步換景的奇妙感覺,讀來流暢和諧而又回環(huán)往復(fù)。徐增《說唐詩》卷四說:“此詩如連環(huán)鎖子骨,節(jié)節(jié)相生,綿綿不斷,使讀者眼光正射不得,斜射不得,無處尋其端緒。”搖曳多姿的音韻節(jié)律使此詩生色不少。
此詩象是一首或一組小夜曲,開頭二韻八句,春、江、花、月、夜次第點(diǎn)出,極有層次地融匯成神秘、寬廣、恬靜、光明的意境?!翱绽锪魉眱陕?lián)將夢幻般的月光描繪得如此充分和傳神。霜是凝結(jié)于大地的有形,月光是彌漫天空的無形,但在詩人的妙筆之下,凝結(jié)變成了飛動,無形也這樣化成了有形,在詩人俯仰間剎那的藝術(shù)直覺中,月光好似真得在“流”、在“飛”、在“徘徊”。那柔情的月光,如流霜,如薄霧,似飛霰,似寒水,濾盡塵囂,浸徹廣宇,將天上人間化作通體透明的光明的宇宙、詩的宇宙。在妙合無痕的承轉(zhuǎn)后,“江畔”數(shù)聯(lián)轉(zhuǎn)而為哲學(xué)式的沉思。此數(shù)聯(lián)雖不似前幾聯(lián)那樣對月光進(jìn)行具象的描繪,卻構(gòu)成了全詩必不可少的有機(jī)組成部分,也是全詩藝術(shù)魅力的重要所在。當(dāng)詩人面對月光下無限空蒙的宇宙沉思和叩問的時候,當(dāng)詩人追溯人之初、月之初、宇宙之初的時候,我們被深深地感動了,我們的心隨詩人一起飛升、清飏!如果沒有這幾聯(lián)對時光的追溯,那么前幾聯(lián)所描繪的月光世界便沒有了淵源和維系,而沒有上述空間,此數(shù)聯(lián)便沒有了根基,而無所歸依。“白云”一聯(lián)使詩人的筆觸由天上的月轉(zhuǎn)向人間的情,在這里我們所聽到的是相思曲和青春詠嘆調(diào)。月光下的離別、愁思和嗟傷都是淡淡的,詩情畫意的。最后二韻八句,與開頭八句恰成極為完美的關(guān)合和對應(yīng),春、江、花、月、夜?jié)u次歸結(jié)與收束。尾聯(lián)筆調(diào)搖曳,余韻悠悠,令人回味無窮。全詩十五個月字,從月華東升一直寫到斜月西沉。全詩彌漫和流動著的,是銀色的月光、淡淡的憂思和靜靜的春江水。
《春江花月夜》這首長詩,本身就象天上的明月,擁有這樣一輪明月和這樣的詩篇,是我們生命里的幸運(yùn)。
(作者:S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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