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這頁翻過去,接著就講到太陽病。我們講《傷寒論》,跟別人不太一樣,我比較偏重于考據(jù)。
《傷寒論》條文(一)
(二) 太陽病,發(fā)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
(三) 太陽病,或已發(fā)熱,或未發(fā)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倶緊者,名為傷寒。
(四) 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為不傳。頗欲吐,若躁煩,脈數(shù)急者,為傳也。
(五) 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
(六) 太陽病,發(fā)熱而渇,不惡寒者,為溫病。若發(fā)汗已,身灼熱者,名風溫。風溫為病,脈陰陽倶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fā)黃色,劇則如驚癇,時瘛瘲,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
(七) 病有發(fā)熱悪寒者,發(fā)于陽也;無熱惡寒者,發(fā)于陰也。發(fā)于陽,七日愈,發(fā)于陰,六日愈,以陽數(shù)七、陰數(shù)六故也。
(八) 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jīng)盡故也。若欲作再經(jīng)者,針足陽明,使經(jīng)不傳則愈。
(九) 太陽病,欲解時,從巳至未上。
我們先看第二、第三條,“太陽病,發(fā)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太陽病,或已發(fā)熱,或未發(fā)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這兩個條文一出來,仲景就在這里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按照仲景的原意,他是想用風和寒這兩個致病因素貫徹自始至終。但是這兩個理論的應(yīng)用給仲景的體系帶來非常大的矛盾,以至于仲景將原來本想把風寒二因貫徹六經(jīng)自始至終,但是在整個推理過程當中出現(xiàn)了非常大的困難,最后只能怎么樣?寫到最后寫不下去,只能中途放棄風寒。這是我們作出考據(jù)的一個終論,這個終論怎么來?我們大家看一下。
我們選擇一個非常有名的注析,方有執(zhí)的注釋怎么說?他說第二條是偏重于風,風寒當中,風重于寒,所以名為中風;第三條是因為風寒當中寒重于風,所以叫做傷寒。這個論辯一出來,看過這個書的人還(稱贊)說妙哉妙哉,你感覺也很有道理吧?還有人更出色,他說所謂的中風后面用的桂枝湯明顯是表虛,所謂的麻黃湯就是表實,所以這兩個處方就應(yīng)該是表虛證和表實證,他說的好像也沒錯。
把他們這兩個歷史上最常有的論斷融合在一起,大家會覺得很奇怪的。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疾病的虛實,居然跟寒邪、風寒有關(guān)系,跟正氣無關(guān),豈不是咄咄怪事。而你前面又說正氣不足則虛,邪氣盛則實,矛盾嗎?那這樣子臨床上好不好用?我們現(xiàn)在如果按照這個解釋在臨床上好不好?非常不好用。
陸淵雷在他的書里面說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論斷,也就在這個論斷里,在他書里面,他怎么說?凡理與事不合者(陸淵雷原話:凡理合,事實亦合,當以科學證明之;凡理合而事實不合,或理不合而事實合者,當存以待考;凡理論事實俱不合者,即當剪辟,勿使徒亂人意。)
他舉了幾個例子意思是說,說理跟現(xiàn)實合者,理合事也合,當以科學研究以證明之有價值。當理不合而事合,就是說理說不過去,但是現(xiàn)實是這樣子,叫做理合事不合者,當存疑待考。如果理不合事不合,說理都說不過去,在現(xiàn)實當中也是看不過去,理不合事不合,當剪除摒棄。這個就是陸淵雷先生,他在注解《傷寒論》,做學術(shù)的一個技術(shù)路線。
你道理說得通,現(xiàn)實也能合得上,那我們就要有大力的發(fā)展來證明它的存在。如果這個事實是這樣的,你說理又說不過去,這個只能存疑待考。如果這個事實就跟你說的不一樣,你說的解釋又不對,那這個事絕對是胡說八道,就要把你剪除掉。
他說的不到位,真正的到位的是什么?管他理合不合,與事不合皆剪除。不管你說的多好聽,理合事不合,不管說理說的好不好聽,只要跟事實不符合,在現(xiàn)實當中不能用,都要把它抓出去槍斃。我們還是我們的老規(guī)矩,我們把它放到臨床上去。
大家在臨床坐診的時候,來了一群感冒,流感來了。然后我們坐在那邊一天看十幾個二三十個,坐在那邊看病,然后大家都是流感,發(fā)現(xiàn)沒有?這個人來了以后開桂枝湯,下一個人來了以后就開麻黃湯,或者是開麻黃桂枝各半湯,這個是不是臨床當中的事實?(有人答:是。)有可能說你來了以后我全部都開麻黃湯嗎?有沒有?不可能。你們大家一起想想看。有人說這是辨證論治,不對,不要給我講辨證論治。如果按照你這個解釋的話,你說在感受風寒的時候,風大而寒輕就是中風,寒重而風輕就是傷寒,反正都是傷寒,都是風寒二邪,只是有輕有重,這個在事實當中完全就被擊敗了。
今天在福州這邊流行感冒,這個小區(qū)里面一棟樓感冒的人都是怎么樣?五六十號(人),來看的話,有的是這個處方,有的是那個處方。我問一下,空間是不是在同一個空間?大家呼吸的是不是一樣的空氣?難道你樓上溫度是37度,樓下就是27度?有沒有道理?也就是說外部的空間條件對每個人是公平的,存不存在風重于寒,寒重于風?不存在。
那為什么同樣的致病因素作用于冥冥眾生就會出現(xiàn)的麻黃湯證、桂枝湯證?每個人的體質(zhì)不一樣,內(nèi)因決定外因。你這個人體質(zhì)很強悍,他同樣的這種致病因素弄上去以后就怎么樣?它就可能表現(xiàn)出所謂的傷寒的現(xiàn)象。因此,整個條文的解釋上面脫離了內(nèi)因的存在,沒有考慮到內(nèi)因的因素,而以風寒的輕重來做一種解釋,你們覺得有沒有道理?完全沒道理。
因此,《傷寒論》里面的太陽病的分病,可想而知,太陽病所獲得的,就是時間和空間對于所有的病人是相同的,也就是說外部因素、致病因素對每個人是公平的。這時候我們會分出中風、傷寒,哪怕是溫病,后面的溫病,還有《金匱要略》的太陽寒濕(痙濕暍),以及后面細分出來的麻桂各半劑、桂二越一劑、葛根劑,這些全部是什么?這些的診斷要素是啥?這些你區(qū)分它和診斷要素是不是外部的因素?不是。而是個人的體質(zhì),內(nèi)因的問題。
所以《傷寒論》里面第一個條文是“太陽病,發(fā)熱,惡寒,頭項強痛”,這個是確定外部因素。后面的這些解釋,各個分部,它的診斷的重點往往一定是對內(nèi)在,這個人的體質(zhì)、內(nèi)因的一種診斷。所以我在搞《傷寒論》的時候,只要一確定你是一個外感風寒,然后剩下要選用什么方,它的邏輯體系上就是在內(nèi)因。
正因為是這樣子,這兩個條文寫的中風和傷寒,在很鄭重地寫下這兩句話的時候,后面他本來要以中風和傷寒這兩個病名(病因)在六經(jīng)中使用。我們大家看一下后面的這條條文,189這邊(編者注:“陽明中風,口苦咽干,腹?jié)M微喘,發(fā)熱惡寒,脈浮而緊。若下之,則腹?jié)M、小便難也”)。中風在太陽篇中將近出現(xiàn)了有11次。選出這幾張?zhí)幏絹淼脑捠鞘裁匆馑??我們大家看一下?/span>
《傷寒論》條文(二)
(一八九) 陽明中風,口苦咽干,腹?jié)M微喘,發(fā)熱惡寒,脈浮而緊。若下之,則腹?jié)M、小便難也。
(一九〇) 陽明病,若能食,名中風;不能食,名中寒。
(二三一) 陽明中風,脈弦浮大而短氣,腹都滿,脅下及心痛,久按之氣不通,鼻干,不得汗,嗜臥,一身及目悉黃,小便難,有潮熱,時時噦,耳前后腫,刺之小瘥,外不解。病過十日,脈續(xù)浮者,與小柴胡湯。
(二六四) 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者,不可吐下,吐下則悸而驚。
(二七四) 太陰中風,四肢煩疼,脈陽微陰涉而長者,為欲愈。
(二九〇) 少陰中風,脈陽微陰浮者,為欲愈。
(三二七) 厥陰中風,脈微浮為欲愈,不浮為未愈。
這第二、三條,他的這種診斷,做一種診斷條文,客觀依據(jù)存在的時候,當太陽病出現(xiàn)的時候,也就是說它風寒在表的時候,有惡寒的現(xiàn)象,有惡寒發(fā)熱的現(xiàn)象,我們也好運用。但是一旦病邪入里,或者是并不是始于太陽經(jīng)而是從它經(jīng)起來,你就沒辦法鑒別了。
我們看190條,“陽明病,若能食,名中風;不能食,名中寒”,看到吧?這個條文就很有意思,按照你這個,如果是虛實來說,中風是什么?是虛癥。中寒是什么?實癥。那就是咄咄怪事,在陽明病當中的陽明中風,你是虛癥反而能吃,然后實癥反之不能吃了。矛不矛盾?一下子矛盾了吧。
第二個,189這一條是一個三陽合病的輕癥,是吧?189是一個三陽合病的輕癥。而231是一個什么?231是一個少陽病,這個病起于少陽病,但是這樣子你能看出它是一個中風嗎?189和231這兩個(條文中)的“中風”這兩個字是不是顯得很多余?這兩個字是不是顯得特別多余,你不寫上去還好,一寫上去又變得概念非常的混亂。有沒有錯?本來就是這個說的很清楚,你沒有這幾個字還更清楚,一寫上去就完蛋了,要猜來猜去。是吧?
好,到了這個地方以后,中風和傷寒一到了這個地方以后,他自己也寫不下去了。寫到這邊他自己都沒辦法把這個傷寒和中風的虛實寫下去了,到最后廢除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邏輯上就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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