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興杰

　　摩天大樓作為資本力量的象征，從誕生第一天起就引來眾多非議。那拔地而起、高聳入云的氣勢確實讓人心生畏懼。厭惡者指斥它是現代社會的“陽具崇拜”。反對者從樓宇結構、救援安全、居住環(huán)境等方面證明摩天大樓不適宜人類居住，甚至有鳥類學家聲稱，摩天大樓阻礙了鳥類遷徙，影響了天空觀瞻。聽起來像是笑話，不過可見摩天大樓招來忌恨之廣。由于摩天大樓在節(jié)約城市用地、商業(yè)聚集、地標效應等方面的優(yōu)勢，最近半個世經以來，它們像雨后春筍一樣地生長出來。尤其是在亞洲，摩天大樓展示著這一地區(qū)經濟的生機勃勃。

　　有人發(fā)現了什么不對勁。1999年，德意志銀行的一名分析師安德魯·勞倫斯提出了“摩天大樓指數”。通過歷史統(tǒng)計，他發(fā)現摩天大樓的興建和完工總是伴隨著經濟的興衰。經濟繁榮，到處都是高樓工地，大樓完工，經濟陷于蕭條。勞倫斯解釋說，經濟繁榮是因為政府寬松信貸，市場上充滿了貨幣泡沫。資本家對經濟前景過份樂觀，于是他們好大喜功，鋪張建設。到大樓完工時，政府為遏制通貨膨脹采取了緊縮政策，蕭條就來臨了。勞倫斯舉了很多例子，例如1930年代“克萊斯勒大廈”和“帝國大廈”完工正趕上了美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蕭條；1997年吉隆坡“雙子塔樓”成為世界最高建筑不久，亞洲就發(fā)生了金融危機。人們把這一規(guī)律稱為“勞倫斯摩咒”。

　　盤點世界上“摩天大樓狂熱”的歷史，就會發(fā)現勞倫斯的例子也是經過挑選。中國從90年代到現在，各地都在狂熱地建設摩天大樓，經濟并沒有發(fā)現嚴重蕭條。不過“勞倫斯摩咒”是富有解釋力的。政府的貨幣寬松政策，會制造虛假的繁榮，并帶來一波又一波的經濟起伏，這是“經濟周斯理論”的核心內容。虛假繁榮典型的表現是，房地產市場呈現泡沫化，商人們錯誤地判斷形勢，盲目投資，建設了人們實際上并沒有購買能力的房子。一旦信貸收緊，接下來就是房地產市場的崩盤，各處鬼城和空置樓盤就像潮水后的貝殼裸露出來。也就是說，摩天大樓的狂熱，和政府錯誤的經濟政策存在邏輯上的相關。

　　這種“不自覺的鼓勵”放在中國，則是政府積極的推動。中國擁有世界上追求經濟發(fā)展最狂熱的政府（追求經濟發(fā)展本沒什么錯），并且掌握巨大的權力和資源。政府干預經濟不需成本核算，官員考核也不是根據利潤。官員想獲得政績，溫水慢熱的發(fā)展是不過癮的，他們需要烈火烹油，驚天動地。修建標志性建筑，尤其是超高層就成了首選。這也是中國地方城市“摩天大樓競賽”的一個原因。2011年記者采訪綠地集團（被稱為“超高層專業(yè)戶”）和SOM建筑設計所（曾設計出中國第一高樓金茂大廈）了解到，地方政府對超高層建筑的干預已不僅是資金支持、稅費優(yōu)惠、招商引資這些。地方領導甚至會下要求，達到多少高度，“高”是他們最重要的口味。

　　城市發(fā)展過程中，修建摩天樓會提升人口容量（超大樓動輒容納數萬人），吸引企業(yè)入駐，提升城市形象。但是建樓成本巨大，資金回籠周期長，物業(yè)和維修費用高昂，還要建造大量配套建筑，否則龐大的建筑群將淪為鬼城。事實上歐美國家的摩天大樓空置率經常達到20%左右。如何進行正確的成本和收益評估，需要企業(yè)家參與其中。而政府干預只會扭曲企業(yè)家的決策，例如他們?yōu)榱擞懞檬虚L，為了某項補貼而進行浪費性的建設。

　　最近二十多年，中國轟轟烈烈的城市建設得益于改革深化和城市化進程加快。最近幾年，它正在政府炫耀統(tǒng)制經濟的樣板。世界范圍內，老牌歐美城市的摩天樓已遠遠落后于中東、東亞。一個原因是，亞洲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深受著政府驅動。在中國地方政府那里，摩天大樓的建設已經成了競賽。按著152米的標準，去年中國摩天樓總數已超過350座，世界排名前十的建筑中，中國占了半壁江山。在建項目中，又有超過一半是在中國，并且對“破紀錄”躍躍欲試的高樓不在少數。有多少源自資本的力量，又有多少是出于政府的愚蠢，值得人們冷靜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