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于繪畫技藝日漸退化而經(jīng)濟日漸繁榮的明代,仇英的搏命而為,是他最深沉的不幸——他是如此的不懂風情,如此不懂得游戲人生。”
996、007、工作時間太長,沒有生活,談不起戀愛…21世紀的年輕人仿佛總有抱怨,并時刻把“我太苦了”掛在嘴邊。
如果古人能說話,仇英一定會拍開棺材板兒,第一個表示不服:論苦,你們誰比得過我?
仇英畫像 非此次展品
的確,生前仇英畫(苦)了一輩子,也沒有成為明代文人圈的軸心。好不容易評上了明四家,死后展覽辦到了大洋彼岸,還因百年不遇的疫情遇冷,展館被迫關(guān)閉。仇英是生活苦,繪畫苦,死后還苦,是苦他媽給苦開門,苦到家了。
“真相所在——仇英的藝術(shù)”原計劃于2月9日至5月17日在美國洛杉磯郡立藝術(shù)博物館舉辦。此次展覽籌備近十年,是亞洲以外首次舉辦的仇英藝術(shù)展,集齊了45件仇英作品(部分為難得一見的私人藏品),其中包括上博藏仇英晚年精品巨作《劍閣圖》;首次出臺展出的臺北故宮藏仇英《松陰琴阮圖》和《觀榜圖》等等。此外,還展出了其前輩和老師、女兒邱珠和16世紀初至20世紀中葉的追隨者的作品,共計17件。
“真想所在——仇英的藝術(shù)”
仇英,董其昌口中的“習畫之流”(董其昌認為,文人畫是“以畫為寄、以畫為樂”,故畫家長命;而工筆畫則是習畫之流,作畫耗時耗神,畫家較短命),一個只活了五十來歲的小漆匠,一個繪畫落款都有點怯弱的底層平民,卻能與詩書滿腹的沈周、儒家風范的文徵明、風流倜儻的唐寅齊名,成為畫史上“明四家”之一。這一切,他靠的只有四個字:勤學苦練!
《劍閣圖》 仇英作 上海博物館藏
在上海博物館僅藏的23幅仇英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精品便是《劍閣圖》。這是仇英晚年客居于藏家項元汴處摹仿歷代名跡所繪,顯示出高超的臨摹技巧。圖中連山險絕,崖立如劈,氣勢奔放,人馬沿山腰行走,或隱或現(xiàn),生動描繪了蜀道行旅之難。
《劍閣圖》局部
身世凄苦 收入有限
仇英,妥妥的寒門出身,身世凄苦。他幼年輟學,曾迫于生計學習漆工,畫磁匠,并為人彩繪棟宇。后來,仇英以賣畫為生,周臣(唐寅的老師)賞識其才華,便教他畫畫。其女仇珠亦頗能繪畫,另一個女兒則為佚名,嫁給了仇英的弟子、民間畫師尤求,仇英的兒子連名字也沒有留下,只有一個孫子,還是聾啞人。死后,為他人畫了一輩子畫的仇英,連一個墓志記載也沒有。
《松蔭琴阮圖》 仇英作 臺北故宮藏
這是仇英約五十來歲時為華氏所作,左下角“劍光閣”、“華氏明伯”兩印,均為無錫望族華云所有。圖畫高士二人,對坐松林泉石之間,一人撥阮,另一人停琴聆聽。全畫構(gòu)景清曠,筆墨簡賅,人物衣紋用游絲描,石用披麻皴,在仇英的畫中極為罕見,可能是有意回避院體鮮麗精巧的面目,追求文徵明式簡澹、雅逸的格調(diào)。
《遠眺圖》及局部 仇英作 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
雖然身世凄苦,假若生活富足,或在社會上有一席之地,苦也不算得苦了。但仇英,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太太太太苦了。
溫馨提示:橫屏觀看,有利頸椎
《潯陽送別圖》 傳仇英作 納爾遜艾金斯美術(shù)館藏
《潯陽送別圖》局部
該圖根據(jù)唐代詩人白居易《琵琶行》詩意而作,畫面表現(xiàn)潯陽江邊白居易登舟探訪琵琶女的情景。
仇英的生活可能并不富足。他的一生,大多數(shù)時間寄居在藏家家中,作品大多為受訂而作,藏家給的報酬想必十分有限。然而,仇英一生,無時無刻不在創(chuàng)作。在將近五十年的生命中,他畫出了遠非五十年的時間里可以畫出的作品。
《臨宋人畫冊》 仇英 上海博物館藏 其中部分冊頁在展
上海博物館收藏有一套仇英所作的《臨宋元畫冊》,當初吳湖帆在龐元濟家看到這些畫的時候,發(fā)覺它們用絹完全與宋畫相同,又“不署款不鈐章”。而這些冊頁原本就在項元汴家的天籟閣,幾乎可以亂真,應該是仇英寓居項家時所作。
靠勤奮取勝 高產(chǎn)又高質(zhì)
因為追求神似,文人畫創(chuàng)作講求即興創(chuàng)作,靠的是靈感和“手感”。吳道子曾畫嘉陵江三百里山水,一日而畢。沈周臨摹《富春山居圖》,文徵明畫《桃源圖》,相信不過數(shù)日之功;而工筆畫則追求形似,尤其是青綠山水,勾皴、設(shè)色,靠的是時間與手頭的“硬功夫”。界畫更是如此,連趙子昂也曾說,其他畫科或許可以杜撰瞞人,界畫則沒有見過不下功夫就能合乎法度的。
界畫《臨宋人畫冊之一》 仇英 上海博物館藏
仇英是界畫出身。所謂界畫,即是畫畫時,用尺子打底,描繪亭臺樓閣等建筑物。界畫耗時耗力,既要畫出建設(shè)本身的高下、低昂、方圓、曲直、遠近、凸凹、巧拙、細粗,又要超越建筑本身,畫出美感,傳遞繪畫之妙,已是十分困難。然而,界畫最為艱難的部分是設(shè)色,畫面線條本就繁復,還要把礦物顏料染在絹本之上。顏料太濕,墨線就容易暈染變形,太干則不易上色。此外,設(shè)色還要掌握好層次。顏料上得不均勻,美感就會毀于一旦,上得太均勻,建筑本身便沒有顏色層次。任何一個局部處理不當,整幅畫的藝術(shù)價值便會大打折扣。
《清明上河圖》 仇英作 遼寧省博物館藏 非此次展品
《清明上河圖》局部 仇英作 遼寧省博物館藏 非此次展品
所以,《清明上河圖》,仇英一畫就是四年。整個畫面工整細膩,色彩鮮艷,典雅清麗,工而不板,細而不繁,妍而不媚。這幅畫長達987厘米,卻鮮有敗筆,建筑設(shè)色層次十分清晰,其繪畫技巧及用功程度可見一斑。
《清明上河圖》局部 仇英作 遼寧省博物館藏 非此次展品
《清明上河圖》現(xiàn)存22個版本,宋本3幅,元本4幅,明本9幅,清本6幅。在眾多版本,最為出色的當屬宋張擇端本、明仇英本和清乾隆組織宮廷畫師所作的清院本。仇英本之所以能脫穎而出,在于他雖沿襲了張擇端本的構(gòu)圖,卻采用青綠重設(shè)色方式,描繪明代中后期蘇州城的社會生活文化情境,畫中人物超過兩千,且都神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
《清明上河圖》局部 仇英作 遼寧省博物館藏 非此次展品
仇英作品中,類似于《清明上河圖》的鴻篇巨制有好幾件:《漢宮春曉圖》長574厘米,《臨蕭照高崇中興瑞就圖》長723厘米,《職員圖》長580厘米,《子虛上林圖》更長達1500厘米,《孝經(jīng)圖》長679厘米,此外還有無數(shù)失傳的作品。更為重要的是,仇英大多作品皆是精工細描。以《漢宮春曉圖》為例,描繪初春時節(jié)宮鬧之中的日?,嵤拢切y扮、澆灌、折枝、插花、飼養(yǎng)、歌舞、彈唱、圍爐、下棋、讀書、斗草、對鏡、觀畫、圖像、戲嬰、送圖、揮扇的人物多達115人,每一個都衣著鮮麗,生動活潑,每一個都可獨立成為人物畫名作。至于宮庭樓宇、花樹假山、文玩器具,所耗時日,可見一斑。
以每四年一件的頻率計算,要畫出這6件長卷,也要花費24年。更別提還有很多散佚長卷,期間還要畫立軸、扇頁等小幅作品。仇英是怎么畫出這些的,我們無從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用超乎常人的勤奮,利用起了每一分每一秒,不停地繪畫。
《桃村草堂圖軸》仇英 故宮博物院藏
《桃村草堂圖軸》上,仇英自題:“仇實父為少岳先生制”?!吧僭馈笔琼椩康奶?,而項元淇正是項元汴之兄。仇英有一段時間專職為項家作畫,并因此得以瀏覽其家藏名作,眼界大開。
僅是作品的數(shù)量,在中國繪畫史上,與仇英匹敵的已經(jīng)很少了。其次論繪畫題材,仇英山水、人物、花鳥、佛像、宮室、界畫,樣樣皆精。再說繪畫質(zhì)量,沈周早年時還能畫《廬山高圖》,晚年則“粗技大葉,草草而成”;文徵明晚年也搞“粗文”,兩人時有筆敗神頹之處。而仇英直到去世時的最后一張作品《職貢圖》,都很難發(fā)現(xiàn)一處敗筆。能保證繪畫如此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仇英每天的日子過得有多苦,遠非常人可想。
《星宿神形圖》 傳仇英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進入文人圈的中心了嗎?
然而,就是這樣高產(chǎn)且高質(zhì)的畫家,卻從未走到過明代繪畫的中心。明代,這個繼承與反芻宋元繪畫的歷史階段,文人畫處在畫壇鄙視鏈的頂端,畫家標配是出身一定得高貴、一定有幾樁神乎其神的奇聞逸事、作畫一定得既快又好,最好再有幾件和名流藝妓的風流韻事。仇英怎么看,都和這些沾不上邊,他出身漆匠,不是名門,不是高官,不是會寫詩會寫書法的文人,畫個畫動不動就好幾年,也不出門尋花問柳。仇英唯一可以憑借的,便是日復一日,永不停歇的創(chuàng)作。
山水扇頁 仇英作 非此次展品
但在那個“文人畫瞧不起院體畫,院體畫瞧不起民間畫”的時代,民間畫師的仇英,走進文人繪畫圈中心的幾率可想而知。
可能有人會說,文徵明不是賞識仇英,為他題跋,還和他一起創(chuàng)作了《湘夫人圖》嗎?
關(guān)于文徵明是否極力提拔仇英,我們且先看《湘夫人圖》中的跋文,文徵明的學生王穉登如此寫道:“少嘗待文太史,及此圖云使仇實父設(shè)色,兩易巨紙皆不滿意,乃自設(shè)之以贈王履吉先生,今更三十年難獨觀此真跡,誠然筆力扛鼎,非仇英輩所得夢見也”。
《蓮溪漁隱圖軸》仇英 故宮博物院藏
該圖描寫江南水鄉(xiāng)景色,平遠山水。右上作者自題:“蓮花漁隱圖。仇英實父制”,為畫家晚年精品之作。
如若題跋屬實,在這幅畫中,文徵明是看不上仇英的。他讓仇英設(shè)色,卻兩次都不滿意,最后只能自己動手設(shè)色。王穉登也十分看不上仇英,稱文徵明的繪畫,仇英這種人連夢都夢不到。反過來看文徵明親為仇英的題跋,大多也是泛泛而談,少真誠評說,甚至直接忽略不說。
《漁笛圖》仇英 納爾遜·艾金斯美術(shù)館藏
仇英是1552年去世,那時文徵明還神完氣足地進行“粗筆山水”的摸索,他1559年去世時還在為一個陌不相干的人撰寫墓志,可他卻對仇英的去世幾乎沒有表示。因此,我們可以大膽推想,文徵明可能沒有公開推許過仇英,連為仇英題跋,可能也是應藏家所愿,與仇英并無關(guān)系。
而文徵明之所以不愿提攜仇英,可能由于文徵明代表的吳門畫風與仇英繪畫的趣向懸殊。也許正因此,在吳中文人雅集的記錄中,從來沒有仇英參加的記載:仇英沒有結(jié)識到任何一個達官貴人,他認識的只有一些收藏家,一些想用金錢交易繪畫的人。
《玉洞仙源圖》仇英故宮博物院藏
這是一個隱逸修仙的道教題材繪畫,在當時士大夫中十分流行,仇英在幽美寧靜的意境中表現(xiàn)了一種明快的情調(diào),健康的意趣,在同類作品中頗具特色。此圖用大青綠設(shè)色,細勁的線條勾勒輪廓,濃艷的石青石綠渲染山石,同時融以細密的皴法,追求色調(diào)的和諧,在宗法南宋青綠山水大家趙伯駒的基礎(chǔ)上有所變化,代表了仇英青綠山水的典型畫風。
身世凄苦,家庭算不上富貴,一輩子勤奮工作卻始終得不到圈內(nèi)大佬認可,被邊緣,被排擠,仇英的苦即便放在今天,也很難讓人承受。當今日翻看一幅幅仇英奇美絕倫、輝煌奪目的作品時,我們再一次將質(zhì)疑的目光投向那個年代和整個繪畫史,可以說,仇英的極不公正遭遇源于他寒苦的出身,他薄弱的教育背景,他怯弱的書法功底...但他精致的設(shè)色,清新、妍麗的畫面,畫中女子的嬉戲、笑容,則使仇英在那個派別叢生、群體獻媚于“文人畫”的年代里顯得鶴立雞群。
回過頭來說,苦了一輩子的仇英是否覺得苦,是否已經(jīng)在繪畫中找到寄托,或許我們可以從他《清明上河圖》的一幕得出答案:熙熙攘攘的鬧市中,一位畫師安居畫店,對景作畫......
注:部分內(nèi)容參考《輝煌仇實父 搏命十洲郎——明代第一畫家仇英評述》,劉永亮 曹波明等著;《畫壇明四家》,吳錫軍編著;《論仇英繪畫藝術(shù)》,宋姿瑩著。
奇想補給站——蔡采貝《Half Asleep》
一個房間,一半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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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欲睡,搖搖欲墜
3月28日-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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