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在經歷了新時期展覽文化30多年的狂熱之后，表面上一度呈現(xiàn)出一片繁榮昌盛的局面。平心而論，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但缺點、不足甚至是失誤也是在所難免的。成績在于有效地宣傳和普及了中國書法，書壇呈現(xiàn)出一種多元發(fā)展的良好格局。但不足在于圖式化、市場化、功利化過強，真正有思想深度和藝術高度的作品鮮能一見，崇高的藝術精神和理想追求被逐漸消解，趨于娛樂化、快餐化。人們一窩蜂地為了追求短平快，揣摩評委，跟風逐潮，以致缺乏個性，千人一面矣！之所以導致這種局面，非某個個體所致，實乃普遍之社會風氣使然也。
方今二王書風占據(jù)主流，秦篆漢隸唐草宋行兼而有之，無論篆隸還是行草，除個別人有所建樹之外，大多皆為追風者。而傳統(tǒng)以外，“現(xiàn)代書法”在經歷了一番風起云涌般的熱鬧之后，也逐漸趨于沉寂，不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其實，在筆者看來，無論是傳統(tǒng)書法陣營還是在現(xiàn)代書法陣營，我們所缺乏的不是藝術熱情和所付出的艱辛，而是缺乏認識深度和思想高度。而任何藝術探索一旦缺失了這一點，將注定不會有大的作為。很多書家其實并不缺乏臨帖功力，但卻一直走不出一條真正屬于自己的路來，原因恐怕正在于此。
發(fā)跡于安徽而成長于深圳的陳求之先生立足于傳統(tǒng)而不拘泥于傳統(tǒng)，借鑒“現(xiàn)代書法”而不沉迷于既往，試圖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尋求一條新路。近年來，他提出了“水墨文字”的藝術理念，以漢字為載體，以傳統(tǒng)的筆、墨、紙作為創(chuàng)作材料，以老莊哲學思想為指導，結合現(xiàn)代理念，深入挖掘所選擇書寫的文字內容之深層含義。他認為，漢字本身具有神秘的意象和深刻的內涵，傳統(tǒng)意義上的書法不可能淋漓盡致地表達一種漢字（包括單字、詞組、成語和詩詞）之形義二者高度結合的特殊意境。而以往人們所沉迷的“現(xiàn)代書法”也沒有成功地完成這一使命，多年來的探索大多流于筆墨游戲，空洞無趣，莫名其妙。而相當一部分“現(xiàn)代書法作品”脫離了漢字書寫，已經與中國書法的本質精神背道而馳。
在他看來，相對于傳統(tǒng)書法而言的“現(xiàn)代書法”，還存在很大的開拓空間，而以往的從事現(xiàn)代書法探索的藝術家們又大多缺乏比較深刻的思想認識和開拓精神以及表現(xiàn)能力。因此，他們盡管在口頭上雄心勃勃，而在實際創(chuàng)作上卻往往乏善可陳。有鑒于此，陳求之在梳理研究新時期書法熱興起以來的各種創(chuàng)作思潮和創(chuàng)作成果的基礎上，經過深入思考和艱苦實踐，不斷探索，積累經驗，逐步調整，開拓自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審美觀念和創(chuàng)作理念以及表現(xiàn)方法。
他的創(chuàng)作盡可能保留傳統(tǒng)書法特別是草書的筆墨元素，結合自己在園林設計、油畫國畫創(chuàng)作當中所積累的豐富的經驗，開始了自己“水墨文字”探索的征程。他對具有深刻內涵的單個漢字、詞組、成語和古今詩詞為書寫內容的眾多作品都有較強的駕馭和表現(xiàn)能力。他的作品，在點畫的濃淡枯濕、結字的疏密變化、筆勢的起伏開合以及字內空間、行內空間和通篇的布局處理方面都有自己獨到的想法和特殊的視覺效果。尤其是在文字的造型與意象的結合上頗具匠心。
陳求之的作品，主要以傳統(tǒng)的行草書特別是草書作為創(chuàng)作元素，強化了水墨趣味，突出文字造型的立體空間感。但其作品又與那些江湖雜耍和庸俗書寫具有本質性的區(qū)別。這種區(qū)別在于其首先在作品精神氣象的追求上頗為與眾不同，因為他自始至終是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間定位在傳統(tǒng)筆墨與文字精神二者高度結合的基礎之上的?；谶@樣的考慮，他在傳統(tǒng)書法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特別是對歷代草書大家的作品進行了較深入系統(tǒng)的學習研究。從其線條的厚重使我們看到了顏真卿書法的影子，從其長槍大戟般的橫豎撇捺，使我們看到了黃庭堅草書的神韻，從其點畫的蒼茫迅疾，使我們看到了張旭懷素和徐渭書法的元素，從其酣暢淋漓神采飛揚的筆勢使感受到了毛澤東草書的雄肆和奇?zhèn)ァ渥髌返拇笫璐竺?、空曠自然來自于對八大山人的作品的深刻領會，而他將八大的冷逸靜穆轉換為他的豪邁奔放。與此同時也適當借鑒了吳冠中水墨漢字的某些表現(xiàn)方式，使其具有更加豐富的信息含量。而觀者在產生這諸多聯(lián)想的同時，也實實在在體會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新奇之感，那就是書中有畫，畫中有詩，書意、畫意和詩意高度結合，這樣的表達，使觀者的眼球在受到強烈刺激之后并不感到疲倦，而是津津有味地去進一步細細品味。他的書寫方式極具個人特點，手握長毫，先飽蘸清水，然后再蘸濃墨，略作沉思，意在筆先，突然下筆，點橫撇捺、起承轉合便在潔白的宣紙上舞動起來。時而迅疾，時而舒緩，時而高昂，時而低落，激情揮灑當中，時有出現(xiàn)諸多出人意料之筆，為整幅作品增色不少。如他的巨幅作品《天接云濤連曉霧》，寫的是李清照《漁家傲》，一改從右往左的傳統(tǒng)書寫方式而為從左向右，大筆淋漓，一氣呵成。開篇“天接云濤連曉霧”一句即風馳電掣，先聲奪人，雄渾奇詭的造型較好地體現(xiàn)了此一詞句所包含的意象和思想內涵。接下來漸趨舒緩，仿佛進入一種從容不迫、娓娓道來的敘事階段。緊接著又一次進入新的高潮，之后又轉入平緩，平緩之后又是高潮，高潮之后進入尾聲……跌宕起伏，回味悠長。在這件作品中，哪怕是在低潮階段，也有很多處精彩呈現(xiàn)，如“舞”字、“長”字、“人”字、“鵬”字、“蓬”字等待。體現(xiàn)出作者對詞作本身含義的深刻理解和超乎常規(guī)的表現(xiàn)能力。
類似的巨幅作品還有多件，均有別具一格的表現(xiàn)方式。至于其他作品，更是不一而足，全面、系統(tǒng)、立體式地體現(xiàn)出了他駕馭文字和筆墨的非凡能力。事實上，無論是傳統(tǒng)的還是現(xiàn)代的，好的作品總要給人以超拔不窮反復回味的美感，而陳求之的作品便具有了這樣的特質。
無怪乎范迪安先生看了之后，大為贊賞，欣然提筆，為陳求之寫下了“筆開新境”四個大字，給予充分肯定，并親自擔任他本次展覽的學術主持。著名美術評論家陳履生先生也積極撰文給予肯定和鼓勵，反映出他們對書法創(chuàng)新的密切關注和期望之情。
也許陳求之的“水墨文字”探索，還不能在短期內為更多的人所認識，但他的特立獨行的創(chuàng)新精神和創(chuàng)作成果已經引起了一些識者的重視。撇開傳統(tǒng)書法不談，如果說“現(xiàn)代書法”創(chuàng)作會卷土重來的話，也許正是陳求之的這一次展覽引發(fā)了“現(xiàn)代書法”的“第二次革命”。因此，我們無需給他太多的贊詞，也不必過早去否定他的價值，所謂的結論，其實還有待來日。
（本文作者系著名書法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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