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詩的“隨便說說”(上) 作者/單國順 說詩是寫的,當然對;說詩是吟的,也對;說詩是釀的,更對,釀詩跟人類釀酒、釀醋,蜜蜂釀蜜原理是一樣的,只不過釀詩的原料是情感、智慧和生活。酒和醋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詩又何嘗不是。 畫家齊白石畫了一輩子的花鳥蟲魚,到了老了,九十多歲了,忽而發(fā)覺自己是畫了一輩子的和平,花花草草,魚呀蝦的,無不反映和平的境界。我覺得,我們的詩寫了和平,許多人的詩寫了和平,也就形成了一種和平的氣候。 近幾年,自我感覺,我最愛的古代詩人還是陶淵明?!跋灿袞|籬菊,更添五株柳。心比白云閑,面前一壺酒?!边@是我寫陶淵明的詩。平淡,平靜,平常,那不是輕容易做到的,得需要放下許多東西?!白髟姛o今古,唯造平淡難”(宋·梅堯臣) 心中沒有詩的人,是無法理解別人為什么會去寫詩:世上什么事情不好做,偏要去寫詩?這個問題,這些人一輩子是弄不清楚的。但弄不清楚沒關(guān)系。 寫詩跟不寫詩兩個群體比較起來,寫詩派的力量實在太弱小了,簡直是不堪一擊。寫詩的人不敢向世俗叫板。不過,現(xiàn)在有好多世俗的人也開始寫詩了。不管寫的是不是詩,反正開始寫了。 詩有真詩和非詩之分。能寫出真詩的人很少。真詩和非詩不存在誰勝誰負。但經(jīng)得起時間汰洗的必然是真詩。 世界是詩人的,也不是詩人的,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詩人的。詩人從他人熟視無睹中發(fā)現(xiàn)了詩或提升為詩。也就是說,詩人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世界,發(fā)現(xiàn)了美。 因無他為,總想寫點東西來消磨時光。我不知道自己寫詩是否選錯了方向。詩是文學中的文學,能寫好嗎?詩是水中月鏡中花,可見而不可觸摸;觸摸了,終不可得。詩的根是情,而我恰恰淡于情。故而我寫詩向理的方面傾斜。我感覺我的詩有那么一點點像宋詩,我的老師王文龍教授也認為我的詩像宋詩。但我認為這并不是優(yōu)點。 我寫了為數(shù)不少的敘事詩。一是因為世界是敘事性的,二是因為我可能適合寫。我喜歡白描。 陸游說,“詩到無人愛處工”,說的是一種大巧若拙的智慧?!盁o人愛”,顯示的是質(zhì)樸,是不事雕琢而天然渾成。這是一種真美。媚俗的人是看不到的。我沒有達到這樣的境界,但心向往之。 世上有些大奸大惡的人也寫詩,并且寫得還不算差。但他們的一般不容易讀到,選家不會選他們的詩,選本里沒有,比如說阮大鋮、汪精衛(wèi)、周佛海。反之,一些忠臣烈士的詩盡管不多,卻能傳揚久遠,影響廣泛,歷代詩歌選里必選,甚至上教科書,比如說岳飛、于謙、秋瑾、李大釗。 古人寫詩,寫得早,成名亦早,杜甫“七歲詠鳳凰”,十幾歲、二十幾歲譽滿天下的詩人不少。古人壽命短,四十幾歲、五十幾歲就死亡的詩人不少,如王勃、李賀都是二十幾歲而早亡的。在古代,詩是第一文學。今人寫傳統(tǒng)詩詞遲,三四十歲學寫詩詞算是早的,許多人退休之后才學寫詩詞,甚至到了七十多歲學寫詩詞也不乏其人。今天許多人本不知道寫詩詞,也沒想到某一天自己會跟詩詞聯(lián)系上,只是偶然的因素或受他人影響,才想去學寫詩填詞。今人平均壽命長,即使學寫詩詞晚一些,仍然有漫長的時間去寫。當然,今人寫詩詞是很難成名的,即使成了名,也算不得什么。 古人有把自己的詩很當回事的,如賈島,一年下來,總要把自己一年所寫的的詩焚香祭一祭、拜一拜的。他認為,那是他心血的結(jié)晶。這個賈島,也真是的,詩有那么重要嗎?賈島生活在唐代,是生對了時代,那個時代詩人受到全社會的重視。 古人也有不把自己的詩很當回事的,如林逋,隨寫隨拋,從不留稿。他存世的詩,都是別人撿起來的。他這個人也被歷史撿了起來,“梅妻鶴子”,誰這么高貴和高潔過? 寫詩為了誰?這是一個問題。首先是為自己,達到娛己的目的;其次是為他人,即娛他,畢竟有同好和同為者形成一個圈子。即使不同好、不同為,偶爾讓親友或老同事、老同學看一下也不是壞事,何況有些詩中確有值得一看、值得一哂的東西,甚至還讓人覺得值得玩味。 好詩是改出來的嗎?這話不完全對,部分好詩確是改出來的;但有的詩再改也改不出來好詩來。需要反反復(fù)復(fù)修改的詩,本身的坯子可能就不大好,有時在上面花了好多工夫,結(jié)果也是徒勞,倒不如投進字紙簍。其實,最好的詩真不是改出來的。當然,改詩是一種完善的過程,也有快樂,杜甫的“新詩改罷自長吟”,不就是一種快樂嗎?好像沒聽說過李白在改詩上用過什么功夫。 有時對自己的一首詩不滿意,改來改去,最后還是回到原點,還不如不改。所以,人的第一感覺還是重要的,可信的。 許多人寫詩用的是加法,我寫詩用的是減法,努力把別人看成寶貝的東西減少到零。 詩是語言的藝術(shù),這是權(quán)威的論斷,我們不必懷疑它的正確性。但“學則須疑”,我總覺得這句話還要有許多的補充。 古代詩詞從文言文一道來。文言文絕大多數(shù)是單音節(jié)詞匯?,F(xiàn)代漢語多數(shù)屬于雙音合成詞。現(xiàn)代人寫詩詞,也在詩詞里用了許多雙音合成詞。這是寫詩詞和今人寫詩詞不一樣的地方。 我們寫詩,我想,有些問題是應(yīng)該要考慮一下的,那就是這首詩你想給讀者留下什么?能夠留下什么?熱愛詩詞的讀者朋友是不是愿意讀?作者與讀者是通過作品進行感情交流的。作者當然是希望讀者能夠接受這種感情交流。讀者是不是愿意接受?這要看作者的態(tài)度和表現(xiàn)。有名家說,“最好是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作者和讀者的感情交流,這就要求語言自然平淡”(星漢語)。我認為,要用最短的時間來完成讓讀者接受感情交流,這就不能故弄玄虛。還有就是看后不能讓讀者失望,一頭霧水,模糊一片,什么也沒看到和得到。當然,一首詩也不可能讓所有的人都讀懂,人們的欣賞水平是參差不齊的,但總該讓部分或大部分讀者讀懂。也不是所有人都去愿意讀詩的。能去讀詩的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是寫詩人難得的朋友,寫詩的人應(yīng)該珍惜他們。 讀者讀詩是有選擇的,質(zhì)量低劣的,固然不會去讀,就是那些質(zhì)量還算可以的作品也不是所有讀者都愿去讀。這怪不著讀者。審美是有傾向性的,喜愛決定取舍。這跟友情無關(guān),雙方可能是好朋友,但作品不一定喜歡讀?;蛘哒f想讀,讀不進去。纏纏綿綿,傷感主義色彩太重的作品盡管有較大量的讀者,但不可能贏得所有讀者。 新媒體的出現(xiàn),特別是微信的出現(xiàn),便于詩詞的交流,想發(fā)多少就發(fā)多少。這是好事。負面效應(yīng)是發(fā)詩太容易了,人們很少花功夫去反復(fù)推敲,很少有古人“為求五字穩(wěn),用破一生心”、“吟安一個字,捻段數(shù)莖須”的耐心和苦吟精神,因而影響到精品的誕生。古代是沒有那么多造紙廠的,古人用紙應(yīng)該很困難,所以會把詩寫在墻壁上。他們一定會考慮成熟再寫,不會亂寫的。 盡管現(xiàn)在詩詞發(fā)表的途徑很多,交流也方便,但產(chǎn)生不了影響?!胺灿芯?,皆能歌柳詞”的情況在今天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陀^地說,今天的詩歌已不再屬于主流文學,今人的詩詞也沒有達到古人的水平。雖然古今詩詞的名目沒有變,但其作用和在人們心中的分量在變。 2012年7月,我寫過一首七律,懷念一位逝去多年的寫詩的人。他算不算詩人呢,說不準,但他是以生命為代價來寫詩的。下面是我寫的詩:“愛詩惜譽總傷神,如此遺篇亦嘔心。不見無為庸碌者,多成塵世壽長人。登堂入室談何易,廢食忘寢親亦嗔??v有名山無此物,十年世忘苦吟身。”我是在哀他,也在哀世上寫詩的人。哀歸哀,我們?nèi)匀辉趯懺姟?/span> 有些想寫傳統(tǒng)詩詞的朋友問我,怎么學上寫詩詞?我告訴他們,古人是最好的老師,向古典詩詞學習。有人沒掌握詩詞格律,從而畏懼詩詞格律,把它看成學寫詩詞的頭等大事。其實格律屬于形式的東西,屬于末事,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掌握的。重要的是義;還有思維的轉(zhuǎn)換。陸游對他的兒子說:“汝欲果學詩,功夫在詩外?!?/p> 格律不是法律。法律是嚴肅的,突破不得。詩的格律是一種約定俗成,偶爾的突破是可以的。突破是在內(nèi)容上讓詩更好。 “為格律時遵格律,得逍遙處且逍遙”,這是我為祝賀某詩社成立十五年所寫的律詩中的兩句。與其說創(chuàng)作詩詞,不如說如何度人生。前句是說當守規(guī)矩時則要守規(guī)矩;后句是說該自由處則要充分享受自由。 如何誦讀詩詞?古人是吟唱,現(xiàn)在也有人在探索用吟唱的方法誦讀詩詞。用今天的普通話朗誦詩詞其實是不對的。普通話讀不出詩詞中的入聲字??上гS多朗誦者不知道。 寫詩的人,往往會考慮出集子的事。如我等,一輩子只需出一本詩詞集即可。不必多出集子。真正能讓人讀的好詩其實是不多的。一本詩詞集有三五百首應(yīng)該算是不少了。有六百到八百首,已經(jīng)很多了。如有千首,更是突出地多。“詩不在多而在精”,這是權(quán)威詩家的權(quán)威語?!笆昴ヒ粍Α?,半生磨一集。盡量不收應(yīng)時、應(yīng)景、應(yīng)酬之作。已故詩詞家姜國憲,他的集子只選收了一百五十首左右。出集前將所收作品多方征求意見。他曾經(jīng)是國內(nèi)有影響的詩詞家。 詩詞的生命有復(fù)雜的因素,其中有一點,要看質(zhì)量。這不會錯。詩詞的數(shù)量可以產(chǎn)生自我滿足和自我陶醉,也能表示成績,這也無可厚非,但并不能代替或轉(zhuǎn)化為質(zhì)量。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連陸游這樣的大詩人都懷疑起自己算不算詩人來,我們這些只有“半瓶醋”的人就能毫無愧色地認為自己是詩人?唐代詩人如李白、杜甫、李賀、賈島等都有騎驢的故事,陸游因細雨騎驢產(chǎn)生聯(lián)想,便自問說:我算不算個詩人呢?這種疑問很正常,并沒有矯揉造作的成分。 陸游的詩詞作品,刪汰的不算,存世的就有萬首多。有人說,他的詩,最長的不超過三十句。所以,我也把我的詩控制在三十句以內(nèi)。這不是經(jīng)驗,值不得推廣,只是自己想這樣做而已。 詩是有溫度的,有的詩冷,有的詩熱,有的詩不溫不火,有的詩熱焰沖天……詩的溫度因情而異。有些內(nèi)熱的詩,卻表現(xiàn)得很冷,說得淡然。 詩的創(chuàng)作,是需要有構(gòu)思的。沒有好的構(gòu)思,絕產(chǎn)生不了優(yōu)秀的詩作。寫詩,也需要有技巧。構(gòu)思含在技巧之中。 詩可短,情韻須長。詩無情韻,雖長無益。 世界不缺少美,缺少的是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這是世界級別的名人名言。其實眼睛只是工具,真正發(fā)現(xiàn)美的是心靈。若是心靈里沒有詩,也發(fā)現(xiàn)不了生活中的詩。 詩與酒的結(jié)合,能夠產(chǎn)生風流,故有“詩酒風流”一語。詩與畫的結(jié)合,能夠產(chǎn)生風雅。詩與花的結(jié)合,能夠產(chǎn)生風情。詩與什么的結(jié)合,其實是人與什么的結(ji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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