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春節(jié),本應在緬甸瞻仰佛光,不意因粗心而未給內子辦理旅游簽證,國內航空公司硬是不給登機,結果半途而廢。于是那七天假期便只在廣州周邊走走,日子也溜得很快。也當是節(jié)氣之緣故,手頭好幾篇沒寫完的文稿也懶得續(xù)筆。期間見百家論壇的眾多辯家在熱情洋溢地為李白的一張“床”大費口舌,有時也不免踮起腳跟圍觀一下。筆者不大喜歡湊熱鬧,但見持不同見解的幾大派別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也就只好各存己見卻不肯偃旗息鼓,一時甚覺有趣。按例,正常的辯論說服不了對方,性子一急者容易把非理性的話語也帶出來,最終還可能由爭吵升級到相互辱罵乃至怒目相向的地步。然后版主為息事寧人,只好行使刪帖的權力。但這次沒有,當也是一種進步。 其實,辯論者不肯輕易改變自己的看法,這也是正常的。做人做學問,一定要有堅定而執(zhí)著的信念。爭辯而不能說服別人,其實也不要緊。不一定是自己水平不夠,更多的時候除了各方水平相當之外,還是缺乏足夠的權威地位的緣故。當年郭沫若在許多學術爭論中最終能一錘定音也多半因了特殊的身份。學術權威除了實力,更多的時候是地位決定的。但有了權威,便口無遮攔,或者肆意雌黃,那也是令人難以信服的。最可笑的是當年為了揚李抑杜,竟說出老杜住上“三重茅”的房子便屬于豪宅富有之類的話來。把詩詞當信史,隨意穿鑿附會,可說是評詩解詩最易鬧出的一大笑話。 但爭辯者互不服輸,爭辯沒有結果,并不影響旁觀者的深入思考。比如,筆者便由此想到,一個“床”字的解釋,爭辯了三十幾年,還繼續(xù)在睡床、井欄、馬扎(胡床)三者之間轉圈子,一輪又一輪,永不停息,委實讓人稱奇不已。辯者各執(zhí)其理,翻箱倒柜地引經據典,不可謂不花氣力,一遍又一遍訴說自己的思維邏輯,更是不厭其煩。而且,看起來每一方都能自圓其說,但卻又絲毫不能改變三說鼎立的局面。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果然是一個沒有大師的年代使然? 解詩難。難在作者所以然而讀者不一定能知其所以然。尤其是解讀那些距離我們年代較為久遠的詩,更難。時代不一樣,環(huán)境不一樣,風尚不一樣,心靈更難溝通。 但這個難,除了時代的變遷、環(huán)境的改變、風尚的轉換阻隔著心靈的溝通之外,也多半出在解詩的方法不對頭上。 詩,尤其是漢詩,漢民族的傳統(tǒng)詩詞,最講究精煉、簡約、含蓄、委婉、雋永,因此,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的情形。古人說,“可解,非以訓詁通其意也。不可解,非以聲牙隱僻亂其法也。不必解,非不求要領,仿佛規(guī)模也。可以神會,不可以言傳。此先輩可解、不可解、不必解之旨耳?!保髻M經虞《雅倫》卷二十二)這是說,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之不同情形,不能用考古訓詁的方法,不能用穿鑿附會的手段,不能用等量替換的語言明白曉諭。為什么呢?這是因為,詩家語并不等同于日常的語言和普通的文字。比喻,借代,象征,無中生有,憑空想象,微言大義,尺水興波,片言百意,正言若反,樂景寫哀,取類不常,尺幅萬里,時空交織,手法技巧繁多,不一而足。詩的一字一詞,承載著太多的信息量和寄托物,蘊含著太多的情感和靈氣,用訓一是一、考二是二、看山是山、說海是海的嚴謹解剖,或者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任意發(fā)揮的我注六經,都不可能還原出作者的寫作初衷,無法觸摸到作者的復雜心緒。 這里,我們不妨以李白《靜夜思》“床”字釋義為例,說說解詩的難處及由此而來的某些附會現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