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補鍋匠
彭玉宇
跟許多成功人士一樣,王總也擁有一間寬敞的辦公室。不同的是,王總辦公室的擺設跟別人有所區(qū)別,沒準還是天下獨一份兒呢。他辦公室博古架醒目處擱了一只烏黑錚亮的鐵鍋。
這一眨眼就三十多年了。有天早晨,蘇北鹽堿大地上行走著一個身材單薄的小伙子,他高考落榜了,通過上大學走出生養(yǎng)自己的這個村子的希望就此破滅,但他打定主意要離開。于是他邁開雙腳,朝著縣城汽車站走去,目的地是向往已久的省城。
省城太大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見此情形,小王有些手足無措,他捏了捏自己的口袋,幾張面額不大的鈔票也是令他緊張的原因,他不知道錢花完以后自己到那里吃住。
城市老城區(qū)聚居普通市民,小王漫無目標地在老城的大街小巷亂轉(zhuǎn),想找點活做,可這在當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所以轉(zhuǎn)了幾天并無結果,而此時的小王已經(jīng)接近斷頓了。百無聊賴的小王蹲在路邊,看一個老頭兒正忙著給人補鍋。幾口大小不一的鐵鍋斜躺一邊等待補鍋匠處置,而老補鍋匠手腳并用兀自忙不過來。
閑著也是閑著,小王坐在小板凳上給補鍋匠拉風箱,這活計簡單,何況此前他也經(jīng)常見過人家如此做過。好一陣忙下來,老補鍋匠似乎才意識到多了個素不相識的小幫手。一聊,居然還是小老鄉(xiāng)呢,小王水到渠成地替補了補鍋匠因為不愿吃苦而剛剛離開的徒弟。小王跟著師傅,起早貪黑,走街串巷,雖然有時候還得棲身橋洞下面,但吃住總算有了著落。
上過學的小王腦袋活絡,但看著師傅得心應手的補鍋動作,他卻根本無從插手。師傅也不給他補鍋的機會,只是在閑的時候,讓他拿塊補鍋用的鐵皮用鐵錘敲成一定形狀,先是圓形,然后是各種動物的形狀,總之是師傅隨便想到什么東西就讓小王憑想象去敲,當然起初敲出來的物件基本上是要敲什么不像什么,但師傅督導甚勤。這一敲就是大半年,雙手磨出的老繭長一層、掉一層,然后再長一層、再脫一層。師傅這才讓小王試著開始補鍋。
補鍋的步驟如下:找準破損處,將鍋體破損脆薄的地方用錘子仔細清除掉,再敲一塊與破洞形狀大小基本相同的鐵片嵌入,然后從火爐的陶土杯狀的容器中用陶土小匙舀出完全熔化的鐵水倒進縫隙中焊接牢固……說起來似乎不難,但要將鐵片和鐵鍋焊接得天衣無縫那是件十分見功夫的手工活,必須做到眼光準手頭準,在鐵水倒進縫隙一瞬間,另一只手順手拿起一根濕布棍子將鐵水抹平。怎么才算平?檢驗方法很簡單,人家拿回家炒菜不能礙鍋鏟的事兒。
開始的時候小王總是手忙腳亂,要么是鐵水燙傷了手,要么是補完的鐵鍋凹凸不平恰似狗啃的,每當此時師傅也不多說,默默地敲掉重補一遍。師傅的手藝讓小王心服口服,但見師傅的一敲一舀一抹,動作嫻熟準確,做的活兒有種樸素的美感……
功夫不負有心人,小王的手藝終于趕上師傅了,而且有些活兒做得比師傅還麻利,老城一帶補鍋的小王師傅名氣也越來越大。師傅將補鍋家什“移交”給小王的那天還舉辦了個“儀式”:特地將他們自己用來炒菜的鐵鍋敲了兩個洞,然后由小王補好一個,師傅補好一個。
師父“退休”后,小王在補鍋行當沒干多長時間也就改了行,后來做過建筑小工、施工技術員、包工頭,最后組建了自己的工程隊,再后來辦了一家主營建材的公司,成了某著名品牌建材的一級代理商。昔日的小王,已經(jīng)成了今日的王總。
時光仍荏苒,當年師傅留王總的補鍋挑擔早已沒了蹤影,但他跟師傅共同完成的“作品”,那口有著兩個補丁的鐵鍋卻一直跟著他,直至像古董一樣被陳列在辦公室紅木博古架上。
補鍋在以前或者是一種謀生手藝,而現(xiàn)在不會再有人有鍋要補了,補鍋的事情也已很少有人再想起,補鍋手藝已近失傳。這項幾乎跟中國人使用鐵鍋歷史一樣悠久手藝,“不需要”大概是其最好的結局。王總說,我留下了自己補過的鐵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種感激,一種念想。自己后來干過不少行當,基本與補鍋不太搭界。經(jīng)歷多了就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每當遇到挫折,我就會摩挲著那口自己親手補過的鐵鍋,心想,那樣的日子我都過來了,還會有什么比那時的境況更困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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