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星 濤
不知是哪位高人說過：「酒是還原劑，它可以將人迷失在塵世中的本性還原出來。」我雖然很信服這句話，但又覺得酒的這種功能，是必須在一定的條件下才可以實現(xiàn)的。因為在酒力尚未達到，被還原者設(shè)伏在內(nèi)心的屏障還未撤出之前，其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真性，恐怕還是難以被還原出來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酒只不過是打通人內(nèi)心隱秘道路的一種工具。
酒場上，誰抗拒酒的還原能力強，他內(nèi)心的設(shè)防程度也就越牢固。這酒裡潛藏的學(xué)問，恰如人生暗藏的玄機，要想全然知曉通達，何其艱難！
年輕時，心純?nèi)缭拢蒲e蕩漾著的往往是一片真情。幾個友人，偶然相聚一處，即便是低質(zhì)劣酒，也能喝得驚天動地，豪情四溢。心無設(shè)防，嘴也毫無遮攔。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你從自己的酒杯裡潛下去，再從他的酒杯中浮上來；他從自己的酒杯中潛下去，再從你的酒杯中浮上來。開誠佈公，胸懷坦蕩。
話是剝了皮般的赤裸，酒是透明無礙的清澈。倒盡了酒瓶，也倒盡了一肚子的真情。相對大笑也好，抱頭大哭也罷。酣暢淋漓的渲洩之中，透露出一個「真」字！此時的酒裡，沒有貧窮貴賤，沒有嫉妒猜疑。酒杯「噹」的一聲碰響，兩顆心也隨之碰出了明亮的火花。
走上社會後，碰了幾次壁，遭遇了幾次挫折。原先那鋒芒畢露的個性便漸漸收斂了起來，酒場也隨之變得虛浮，融進了過多的功利和市儈。幾個人再次相聚，桌面上的酒水便不再是單純的酒水了，而是一種無形的身份。
從檔次上，你可以看出主人現(xiàn)在混得咋樣，從斟酒力度的大小，可以看出主人豪爽的程度，從買單的方式方法，可以看出主人對世道精通到哪一種層次。別看酒桌依然像先前那樣熱鬧，但熱鬧之中已巧設(shè)機關(guān)，暗伏心思。有的想借敘舊之際，搭上一架上攀的樣子；有的想巧拽褂襟子，成就一個大生意；有的想攀龍附鳳，為兒女尋求輕便的工作......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塵世名利也！主客舉杯之間，眉目傳情，旁敲側(cè)擊之後，心意含蓄表露。別看有的已喝得東倒西歪，眼神亂晃，但內(nèi)心城堡的大門卻依然緊鎖。
於是乎，酒瓶在手，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權(quán)衡利弊，見機行事。思想的觸角悄悄爬伸過去，一次不行，就趕快收縮回來，另覓他徑，再次伸過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試探，延伸，加深，攻克，三十六計紛至沓來，酒杯頻頻碰響，酒場也變成了心計較量的拳臺。
此時，你說人心不古也罷，世風日下也好。但現(xiàn)實畢竟是現(xiàn)實，你還是要來面對的。理想沒有了，只剩下了目的。你不要再躺在當年的馬背上，單純地癡想著書生意氣了。眼前，那層可悲的厚障壁已經(jīng)形成了，要想知道裡面究竟關(guān)藏著什麼，你就要讓酒帶著你，一層層滲透進去，才可以看清一個真實的世界。
在酒的波濤退潮之後，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你也就會慢慢承認，現(xiàn)實生活中有的路根本就是走不通的，必須要走縫隙。你找到的縫隙愈多，你的捷徑也就會愈多。而要快速地在生活中找到眾多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縫隙，酒無疑是最好的傳統(tǒng)嚮導(dǎo)。
如果說，朋友之間的酒場已讓人心生寒意，那麼擺在社會上的酒場就更別遑論什麼真情了。倘若你有求於人，必須要先找準此人在社會和生活所處的位置，甚至還要摸清他所有的家庭和社會背景。只有這些你都調(diào)查明白了，酒桌上你才可以不打無準備之仗。
上酒檔次高了，自然討人喜歡，但你又不忍，畢竟要自己買單。假如檔次低了呢，又怕辦不成事情。要知道，如今潛規(guī)則盛行，人生的紅綠燈常常控制在少數(shù)人的手中。他要讓你停，你就得停，他要讓你走，你才會一路順風。
你舉杯在手，先是象徵性地試探，若對方不勝酒量，你要一口喝完，表示感情深厚。若對方一上酒場，便要求一杯到底，你可要小心了。因為此人可能是謙虛，說不定是海量呢。你可不能死心眼，要在喝完自己的酒杯之後，主動站起來為對方代酒。這樣你就可以趁此機會重新給他再滿上一杯，看他下一步的行動，以便適時敬酒。記住啊，敬酒時你要雙手端杯，杯子要比對方低。這樣謙恭必不可少，因為倘若遇到喜歡擺架子的主兒，你如此敬酒自然就會讓他暗暗滿足。你敬了一杯，而他卻只抿一小口，你不必在意，也不必著急，自己趕緊再滿上第二杯，半敬半勸。
其情境恰如河流遇到了山峰，只能一遍一遍地衝擊咬嚙，直到石開路成，一路歡歌而去。而一旦遇到海量酒仙，你就只管放心陪他牛飲吧，他不辭酒，你就捨命相陪。即便喝成一堆爛泥，聽不到人家「吧噠」一聲，開了綠燈，你也絕對不能罷手，否則就會犯功虧一簣，一路紅燈了。此時的酒場倒也簡單，因為它除了目的，剩下的還是目的。
酒好喝，人難請。一杯酒好喝，但一場酒絕對不好應(yīng)付。其間所隱藏的人情世故，利益博弈，雖沒有鴻門宴的兇險，但絕對也會讓你殫心竭慮，應(yīng)接不暇。一場酒，也許僅僅是生活的一個小片斷，但從中完全可以折射出蕓蕓眾生的千姿百態(tài)。有時候酒場就像是一杯啤酒，喝過了，打個飽嗝就結(jié)束了；有時候酒場就似一杯乾紅，喝過了，葡萄所蘊含的酸甜會久久不散；有時候酒場就是一杯透明的白酒，喝過了，品嚐到了透明之中蘊藏著的混沌，你會一生難忘。但無論如何，你都要牢牢記住，酒場就是戰(zhàn)場，一切都在等待中較量，在較量中等待。等待對方酒酣耳熱，舌頭一軟的那一刻。
「咱們在一起喝過酒」，這貌似平常的一句話，其間所暗含的潛臺詞，恐怕是局外人斷斷難以領(lǐng)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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