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傳習(xí)錄》時，我雖然一邊讀原文一邊對照白話文，字也都認(rèn)識了，但是理解起來還是相當(dāng)吃力。
因為王陽明與學(xué)生們都是圍繞著四書五經(jīng)展開討論的，而我只熟悉《論語》，讀起來不得不放慢速度。
因此，在沒有熟悉四書五經(jīng)，尤其《論語》之前，一上來就攻讀《傳習(xí)錄》則需花費更多精力，走彎路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讀不懂才是致命的，畢竟我們不可能憑借自己有限的知識去揣摩圣人的意思。
不過想要讀懂《論語》也非易事。雖然《論語》在古代只是作為兒童入門讀物，一般三四歲讀完了《三字經(jīng)》，到五六歲就讀《論語》了。
可是對于今天的成年人來說《論語》還是相當(dāng)難讀，絕不是背誦一兩句「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就算讀懂的。
比如在《論語·陽貨篇》里有這樣一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現(xiàn)代社會里有大男子主義的人就喜歡用這句話去打趣和嘲笑身邊的女子，就過于斷章取義了。
即使在一些《論語》譯注類書籍里，也在賞析部分說孔子輕視婦女，甚至給儒家思想扣上「男尊女卑」、「夫為妻綱」等男權(quán)主義的帽子。
其實這句話中的「女子」并非泛指女性，而是君主身邊受到寵信的人；「小人」不是道德敗壞的卑鄙小人，而是指社會地位低下的平民階層。
這句話還有后半部分，即「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挂馑家@兩類人保持一定距離，走得太近了容易失禮而壞了規(guī)矩；過于疏遠的話，他們又容易記恨在心。
倘若讀通了《左傳》，就不可能出現(xiàn)如此低級錯誤，也不必費勁腦筋去理解《論語》中每句話中的某個詞特指什么。
因為在《左傳》里類似的詞語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就如君子和小人的概念，出現(xiàn)次數(shù)過多且都是同一個意思，讀多了都到讓人厭煩的地步。試問，讀通了《左傳》，你在讀《論語》時還這么費勁嗎？
我們翻開《左傳》，滿紙都是君子、小人的字眼。比如《襄公二十八年》的「君子有遠慮，小人從邇」，意思是君子深謀遠慮，小人則目光短淺。
還有《襄公三十一年》的「君子務(wù)知大者遠者，小人務(wù)知小者近者」，說的是君子應(yīng)當(dāng)追求遠大的目標(biāo)，不像小人那樣只追求眼前的蠅頭小利。
諸如此類的句子不勝枚舉，像《僖公二十六年》的「小人恐矣，君子則否」，《襄公九年》的「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成公十三年》的「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等不一而足。
其中的「小人」還是原始的本意，指的是農(nóng)夫、野人之類沒有社會地位的人。即使到了孔子時代，它也還是身份上的定義，與道德品質(zhì)無關(guān)。讀懂了這一點，不僅不會鬧出笑話，還更容易讀懂《論語》。
再舉個例子，還是《論語·陽貨篇》。其中有這么一句：「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這便是「禮崩樂壞」一詞的由來。
可是我們在讀《論語》時，只知道禮是周禮，卻不知道孔子一心想恢復(fù)的周禮是什么，它是怎么變壞的，因為《論語》并沒有提到多少。
而《左傳》也沒必要給周禮下定義，畢竟作為儒家經(jīng)典十三經(jīng)之一的《周禮》，再加上后來的《儀禮》和《禮記》合稱「三禮」，倘若追究起來就太多繁文縟節(jié)了。
《左傳》只是給它一個評價：「禮，所以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strong>
不過在《左傳》中直接討論禮節(jié)的有462次之多，它提到的「禮」有些是周禮，有些是在周禮基礎(chǔ)上改革的禮，并通過各種合乎禮儀和違背禮儀的事件進行討論。
此外，它還揭示了禮——即《論語》中談到的「禮崩樂壞」有哪些根源，為什么孔子沒有必要在《論語》中提及。
因為在孔子看來，或者在編撰《論語》的孔子弟子們看來，這一部分史實不必詳說，跟常識無異。而對于后人而言，同時成書或較晚的《左傳》也講得一清二楚。
倘若我們忽略了《左傳》而直接讀《論語》，就只是理解了表面意思，而不知道其所以然，自然容易一頭霧水。
插個題外話?？鬃泳幾洞呵铩窌r，由于對魯隱公元年之前的歷史了解不夠，并認(rèn)為文獻不足，恐怕記載失實，就從隱公元年寫起。其實在春秋三傳之一的《公羊傳》里有這么一個設(shè)問：「《春秋》何以始乎隱？祖之所逮聞也?！?/span>
說的是孔子這一輩人及祖輩能了解的歷史上限是隱公元年。言外之意是：解釋《春秋》的《左傳》是可信的，《論語》引用的歷史典故沒有再解釋的必要。
而如果我們要了解周禮是如何被破壞的，就可從《周鄭交質(zhì)》中看出端倪。這篇入選《古文觀止》的文章（第二篇）即是出自《左傳·隱公三年》的兩段文字，說的是鄭國的第二代國君鄭武公，第三代國君鄭莊公均為平王卿士，即周朝的執(zhí)政官。
但是鄭國的這對父子卻時常打著天子的旗號，為鄭國謀取各種利益。周平王實在看不下去就想換掉執(zhí)政官，改為西虢公。
可是由于鄭莊公權(quán)力太大，根本換不了，當(dāng)莊公追問是不是想換卿士時，平王都不敢承認(rèn)：「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惯@對于平王來說是奇恥大辱。
不僅如此，鄭莊公為了表示彼此的相互信任與合作的誠意，把各自的兒子送到對方身邊為人質(zhì)，即王子狐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史稱「周鄭交質(zhì)」。
這相當(dāng)于硬生生地把周天子降格到諸侯國的地位了，可見周禮確實崩了。
因此，當(dāng)我們熟讀了《左傳》，就知道《論語》中說到的禮崩樂壞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孔子為什么窮盡一生都恢復(fù)周公時的禮了。
而這些在《論語》中是不可能具體而微呈現(xiàn)出來的，只有讀通了《左傳》才真正讀懂了《論語》。
正如思想隱士熊逸所說的：「《左傳》在傳統(tǒng)典籍中高屋建瓴，兩千多年歷史中的許多沿革，爭議、改變，從風(fēng)俗到立法，從秦朝郡縣制到明代大禮議，甚至從中國的夷狄論、文學(xué)觀和日本的武士道，都可以一路追溯到《左傳》的世界?！?/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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