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語》中有《致思》篇,主要記載孔子及孔子弟子如顏淵、子路、子貢、子羔和曾子等人的言行。本篇第一章記孔子游于農(nóng)山,命弟子們“于斯致思”,談?wù)撝鞠?,遂以“致思”名篇。本篇各章從不同角度選材,卻都體現(xiàn)了孔子對人物、時事和生活的深邃思考。長期以來,受《孔子家語》偽書說的影響,該篇的思想內(nèi)涵往往容易被誤解,以致于影響了對《家語》一書的看法。本文試就《致思》篇進行分析,期望能夠由此加強對《孔子家語》有關(guān)問題的理解。
《致思》篇各部分中,“孔子論管仲”一節(jié)在理解上或許有一定難度。據(jù)本篇記載,由于對管仲所作所為是否合乎“仁人之道”非常困惑,子路就此問題請教孔子:
子路曰:“昔管仲說襄公,公不受,是不辯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不智也;家殘于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車,無慚心,是無丑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仁人之道,固若是乎?”
子路認為管仲沒有才能,如“不辯”、“不智”,沒有道德,“不慈”、“無丑”、“不貞”、“不忠”,產(chǎn)生了“仁人之道,固若是乎”的疑問。對于管仲,孔子顯然頗為熟悉和了解。孔子很少以“圣”與“仁”許人,卻高度評價管仲,認為其人“仁也”??鬃訉苤俚脑u價與子路不同,這是為什么呢?孔子作了如下解釋:
孔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受,公之暗也;欲立子糾而不能,不遇時也;家殘于齊而無憂色,是知權(quán)命也;桎梏而無慚心,自裁審也;事所射之君,通于變也;不死子糾,量輕重也。夫子糾未成君,管仲未成臣。管仲才度義,管仲不死束縛而立功名,未可非也;召忽雖死,過與取仁,未足多也?!?/div>
以前,有人懷疑這段話并非孔子原意。隨著人們學(xué)術(shù)認識的提高,隨著對《家語》成書問題的深入理解,這種簡單地認為《家語》的材料襲用《說苑》等書的錯誤看法已經(jīng)沒有說服力。
在該章中,孔子結(jié)合時世際遇對管仲的政治命運進行了解釋??鬃訉苤佟罢f襄公”、“立子糾”的失敗給予了同情的理解,認為由于襄公的無道昏暗,管仲勸諫沒有成功;由于沒有遇到好的時機,管仲欲立公子糾而不能做到??鬃硬⑶艺J為管仲能察清形勢,善于變通:父母被殺而不憂傷,這是懂得審度時命;身陷囹圄而無羞,這是因為自己裁斷慎重;改事齊桓公,這是因為懂得及時變通;不為公子糾而死,這是會權(quán)衡生死的輕重。另外,孔子認為,管仲沒有違禮。因為,公子糾沒有成為國君,管仲沒有成為臣,二人沒有君臣名分。這一點,即使一直視《家語》為偽書的清代學(xué)者孫志祖也不能不承認,他說:
案此二語《說苑》所無,而實足以定管仲不死之案。宋儒“桓兄糾弟”之說,與《史記》《荀子》諸書俱不合。非也。尹起莘之論王珪、魏征曰:“臣之事君,固當終始一致。若君臣之分未定,遽欲死于此難,則亦君子之所不予?!庇衷唬骸皷|宮官署與諸王官署,與人臣事君不同。故太子,臣子也;藩王,亦臣子也;其寮屬,亦臣子也。任是職者,當以一人為主,不得以所事為主。此足以發(fā)明《家語》之說?!盵①]
公子糾、管仲沒有君臣名分,所以管仲未為公子糾而死也就無須批評。這樣,我們也就理解為什么孔子批評召忽的行為了。在孔子看來,召忽雖然為公子糾而死,但為了追求仁德做得太過分了,并不值得稱贊。
管仲有卓越的政治才能,他沒有在被囚禁時死去,后來卻建立了歷史功業(yè),對春秋歷史的進程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事實上,孔子深刻認同這一點。《論語·憲問》篇云: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痹弧拔慈屎酰俊弊釉唬骸盎腹藕现T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
在孔子看來,管仲轉(zhuǎn)而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澤及后世,這就是仁人的作為。例如,《左傳》僖公九年記載齊桓公盟諸侯于葵丘,希望“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歸于好”,要“誅不孝”、“尊賢育才”、“尊老慈幼”、“無曲防”、“無遏糴”等[②],這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從某種程度上都能讓天下百姓得受其利??鬃訉Υ说目捶ɑ蛟u價是:“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毋庸置疑,齊桓公取得的如此政治成就得益于管仲的大力輔佐??鬃拥茏幼迂晢柨鬃诱f:“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③]孔子認為廣泛地給人民以好處,又能幫助大家生活得很好的人,不僅是仁人,而且可以稱得上是圣人了。管仲沒有像召忽那樣為公子糾死掉,而是建立了“民到于今受其賜”的歷史功業(yè),所以應(yīng)該說是個仁人了。其實,聯(lián)系孔子一生的遭遇,我們或許對本篇孔子論管仲有更深刻的認識,從中可以看出孔子天道觀思想。
面對春秋時期王權(quán)衰微、諸侯坐大、禮崩樂壞的局面,孔子提出了一套平治天下的政治主張。他想改革時弊,但行動起來卻處處碰壁。他一生凄凄惶惶,到處奔波,“干七十馀君無所遇”[④],可謂命運多舛,這不能不影響到他對天道人事的看法。子貢曾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盵⑤]但孔子也認識到天道,也就是社會條件和人事的關(guān)系??鬃訉苤俚脑u價,意味著他深刻認識到天道對人事的制約??墒?,他又認為通過人的努力,順應(yīng)形勢的發(fā)展,可以改變事情的發(fā)展方向??鬃淤潛P管仲善于變通,而不背“仁人之道”,終于成就了一代功業(yè),就說明了這一點。
受孔子的影響,孔子之后的早期儒家,對天道人事的關(guān)系論述更加細致。新出竹書郭店儒簡中有《窮達以時》一篇,其云:
有天有人,天人相分。察天人之分,而知所行矣。有其人,無其世,雖賢弗行矣。茍有其世,何難之有哉?……呂望為臧棘津,戰(zhàn)監(jiān)門來地,行年七十而屠牛于朝歌,舉而為天子師,遇周文也。管夷吾拘繇束縛,釋械柙而為諸侯相,遇齊桓也?!玉闱岸喙?,后戮死,非其智衰也?!霾挥觯煲?。窮達以時,德行一也。
該篇強調(diào)了天人關(guān)系,指出了天道,也就是社會條件對人的制約作用。呂望、管夷吾(管仲)和子胥等人的例子說明了“有其人,無其世,雖賢弗行矣”的道理;“窮”與“達”皆受客觀社會條件的制約,君子無論處在怎樣的境地都要奮發(fā)有為,德行如一。郭店儒簡屬子思的作品,而子思乃孔子嫡孫,也是繼孔子之后的儒家大師。從中我們看到孔子天道觀思想對他的影響,也證明了《致思》篇“孔子論管仲”所反映的孔子思想是可信的。
(二)關(guān)于“孔子贊季羔”
根據(jù)《致思》篇的記載,季羔擔任衛(wèi)國的獄官,給一個人判了刖足之刑。當衛(wèi)國發(fā)生蒯聵之亂時,季羔準備從都城門口逃走,正好守門人是那個受刖刑的人,他幫助季羔逃走。季羔問他為什么這樣做呢?他解釋說,是因為季羔能在審案中了解案情,無有偏私。孔子聽說了這件事,稱贊季羔說:
善哉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則樹德,加嚴暴則樹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乎?
孔子謂季羔善于做官,在審理案情的時候堅持使用同樣的法度。只有公正無私的執(zhí)行法度,常思仁義寬恕之心,才會樹立恩德,感化百姓,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而用刑嚴酷暴虐就會產(chǎn)生巨大危害,只會樹立怨仇,招致百姓的強烈反對??鬃訐膰佬瘫┓ǖ南麡O影響,如《辯政》篇云:“知為吏者,奉法以利民;不知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怨之所由也?!笨鬃酉M苷业揭粭l正確處理法刑與民的關(guān)系的最佳途徑,就是“用法”、用刑要發(fā)揮仁恕之德的積極作用。這種思想,在《家語》的其他篇章里,也多有體現(xiàn)?!度牍佟菲浛鬃又?,“民有小罪,必求其善,以赦其過;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輔化。如有死罪,其使之生,則善也”。考慮到孔子非常重視以仁恕之德防止刑法的消極作用,這句話的含義就不難理解了。
孔子主張賦仁恕之德于刑,以刑佐教,從一個方面表現(xiàn)了在孔子的內(nèi)心深處,“德”仍然是更為根本的東西。在這一點上,孔子繼承了夏、商、周三代以來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渡袝ご笥碇儭吩疲骸懊饔谖逍蹋藻鑫褰獭?,刑罰被視作輔助教化百姓的工具;《尚書》的《康誥》和《多方》篇都強調(diào)要“明德慎罰”,置德于主要的地位,同時也謹慎的使用刑罰??鬃釉?jīng)編定記載虞、夏、商、周歷史的《尚書》,又以之教授學(xué)生,對《尚書》反映的重德慎罰等思想當然熟悉。在這樣的認識基礎(chǔ)上,孔子強調(diào)要“為政以德”。在《孔子家語·執(zhí)轡》篇,閔子騫問政時,孔子明確表達了同樣看法,認為“德法者,御民之本”,將德治禮法作為治國的根本。同時,孔子想為統(tǒng)治者治國運用的德、刑兩種手段,定位一種合適的關(guān)系。他將治國形象比喻為駕車:
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zhí)其轡策而已。
孔子以銜勒喻德治禮法,以轡喻官吏,以策喻刑,作為國君,要“執(zhí)其轡策”。(7)善于駕御馬的人,能“正銜勒,齊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馬應(yīng)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于統(tǒng)御人民的賢君,能“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在而民順從,刑不用而天下治?!痹诳鬃涌磥?,賢君最重要的是推行德治禮法以得民心,刑罰乃是德法的補充。如果推行德治禮法能使人民順從,天下大治,那么就可以不使用刑法了。推行德治禮法是用刑的前提,“無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國必亡。治國而無德法,則民無修;民無修,則迷惑失道?!? 那么什么情況下才可以使用刑罰呢?
《家語》的另一篇《刑政》篇記載孔子說:
圣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參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其次以政焉導(dǎo)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プ儯瑢?dǎo)之弗從,傷義以敗俗,于是乎用刑矣。
孔子主張,治民要先德、禮,后政、刑,刑的使用以德為前提,是德、禮教化難以推行時迫不得已使用的方式,猶如《孔子家語·五刑解》云:“禮度既陳,五教畢修,而民猶或未化,尚必明其法典,以申固之?!?/div>
《論語·為政》篇記孔子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孔子用這簡明的話語,概括了他以德治國,以禮教民,德禮為先,刑罰為后的德政思想。德、禮能使百姓從內(nèi)心歸服,這遠非刑罰的效果所及。上引《家語》諸篇德、刑思想,與此思想一致。
(三)關(guān)于所謂“言多背道”
《致思》篇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清人范家相所謂的“言多背道” [⑥]。這樣的看法很有代表性,傳統(tǒng)的研究排除了很多珍貴的材料,許多有價值的典籍被打入“偽書”的行列,致使人們偏狹地理解孔子、儒學(xué),難以進行有效的比較研究,這是阻礙對該篇乃至整部《孔子家語》認識的癥結(jié)所在。
清人“言多背道”說的直接影響,就是有學(xué)者據(jù)而研究其中所謂“法家思想”,其實,這樣的研究雖然屬于不解儒家思想的博大精深,不懂《孔子家語》的成書問題,甚至沒有讀懂《孔子家語》的文本。有人征引該篇中的如下一些記載,用以說明《孔子家語》“言多背道”,有所謂“法家思想”,并且進而認為這是王肅思想的“援法入儒”或者“儒法兼綜”:
1、孔子聞之曰:“善哉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則樹德,加嚴暴則樹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乎?”
2、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鐘也,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故道雖貴,必有時而后重,有勢而后行。微夫二子之貺財,則丘之道殆將廢矣。”
3、子路問于孔子曰:“管仲之為人何如?”子曰:“仁也。”子路曰:“昔管仲說襄公,公不受,是不辯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不智也;家殘于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車,無慚心,是無丑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仁人之道,固若是乎?”孔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受,公之暗也;欲立子糾而不能,不遇時也;家殘于齊而無憂色,是知權(quán)命也;桎梏而無慚心,自裁審也;事所射之君,通于變也;不死子糾,量輕重也。夫子糾未成君,管仲未成臣。管仲才度義,管仲不死束縛而立功名,未可非也;召忽雖死,過與取仁,未足多也?!?/div>
《致思》篇中的這些材料,毫無疑問是孔安國輯集《孔子家語》時所固有,不是到了王肅才匯聚這些材料到一起。但有的研究者看到了其中的一些字詞,如“法”、“時”、“勢”、“變”、“輕重”等等,可能認為這些字詞本非儒家所能有,應(yīng)為法家所常用,顯示了“非常濃厚的法家思想”。因為這里的材料同樣見于《說苑》,于是,清人范家相認為此言“本《說苑·善說篇》,其文少異,蓋因《論語》敷衍成文者,然殊失《論語》本旨,言多背道?!标P(guān)于范家相等清朝學(xué)者研究的偏失,已經(jīng)有學(xué)者進行了認真研究[⑦],此不贅述。問題是現(xiàn)今學(xué)者們?nèi)匀辉谒麄儎澏ǖ娜ψ永锩娉霾粊?,實有可悲?/div>
在《家語》中,孔門師徒談到“法”這一概念的地方很多,我們不能看到這個字就聯(lián)想到“法家”,聯(lián)想到“法律”。實際上,《孔子家語》中的“法”在很多時候是“法則”,有儒家常常所說的“道”的意思,當然,這里的所謂“道”同樣也不是作為“道家”的道。《孔子家語·執(zhí)轡》篇有如下的材料:
閔子騫為費宰,問政于孔子。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zhí)其轡策而已。”
子騫曰:“敢問古之為政。”孔子曰:“古者天子以內(nèi)史為左右手,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以萬民為馬,故御天下數(shù)百年而不失。善御馬,正銜勒,齊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馬應(yīng)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順從,刑不用而天下治。是以天地德之,而兆民懷之。夫天地之所德,兆民之所懷,其政美,其民而眾稱之。今人言五帝三王者,其盛無偶,威察若存,其故何也?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稱其人,朝夕祝(15)之,升聞于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豐其年?!?/div>
“不能御民者,棄其德法,專用刑辟,譬猶御馬,棄其銜勒而專用棰策,其不制也,可必矣。夫無銜勒而用棰策,馬必傷,車必??;無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國必亡。治國而無德法,則民無修,民無修則迷惑失道。如此上帝必以其為亂天道也。茍亂天道,則刑罰暴,上下相諛,莫知念忠,俱無道故也。今人言惡者,必比之于桀紂,其故何也?其法不聽,其德不厚,故民惡其殘虐,莫不吁嗟,朝夕祝之,升聞于天。上帝不蠲,降之以禍罰,災(zāi)害并生,用殄厥世。故曰:德法者,御民之本?!?/div>
為了說明問題,為了避免因誤讀《孔子家語》原文而誤解孔子、誤解《孔子家語》,因此,我們不得不不厭其煩地大段引述原文。也是擔心于此,故我們曾經(jīng)特別申明這里不可誤解“德法”之“法”:
在這部分中,孔子十分強調(diào)“德法”,即強調(diào)德治。這與其它資料所顯示的孔子的政治思想完全合拍??鬃娱_門見山地提出為政治國應(yīng)當“以德以法”,十分引人矚目??鬃舆€說:“德法者,御民之具?!卑选暗路ā笨闯芍螄母?。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法”是“禮法”之“法”,有法則、法度、規(guī)章之義,與今天所說的“法制”之“法”有所區(qū)別,故孔子將“德法”與“刑辟”對舉??鬃邮堑湫偷牡轮握撜撸秷?zhí)轡》篇所反映的孔子的治國思想依然如此。孔子把治國形象地比喻為駕車,而把德法看作統(tǒng)御人民的工具,說:“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zhí)其轡策而已?!苯又鬃诱撌鲎约簩Α肮胖疄檎钡目捶?,具體談?wù)摿怂麑Φ?、法關(guān)系的認識。本篇是研究孔子政治思想的重要材料。[⑧]
看到有人誤解這里的“法”,不禁想到有人讀到孔安國《孔子家語后序》時所出現(xiàn)的另一誤解??装矅犊鬃蛹艺Z后序》有曰:“六國之世,儒道分散,游說之士各以巧意而為枝葉,唯孟軻、荀卿守其所習?!憋@然,其中的“儒道分散”是說儒家之道分散,而不是說儒家與道家分散。每每談及,令人啞然!
當然,《孔子家語》中的“法”,有的就與今之“法律”同義,不能一概而論。如《致思》篇中就說到“魯國之法”:
魯國之法,贖人臣妾于諸侯者,皆取金于府。子貢贖之,辭而不取金。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夫圣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dǎo)可以施之于百姓,非獨適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人受金則為不廉,則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后,魯人不復(fù)贖人于諸侯?!?/div>
這一則記載也見于《呂氏春秋·察微》等處。按照魯國法律的規(guī)定,從其它諸侯國贖回做奴仆的魯國人,都可以從魯國府庫里領(lǐng)取錢財。子貢贖回了奴仆,卻推辭而不領(lǐng)取錢財??鬃勇犝f了這件事說:“這是端木賜的過失啊。圣人做一件事,可以通過它移風易俗,而且可用來教化開導(dǎo)百姓,并非只是適合自身的行為。現(xiàn)在魯國富人少而窮人多,如果因為贖人從府庫領(lǐng)取錢財就是不廉潔,那么用什么來贖人呢?從今以后,魯國人不再能從其它諸侯國那里贖回人了?!?/div>
孔子主張“德治”,他的法律觀是建立在德、刑相輔的基礎(chǔ)上的,從較高的標準要求,人們在享受權(quán)利的同時,也要求其道德義務(wù),孔子對自己的學(xué)生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希望他在涉及法律問題時,注重成就更高的道德人格。春秋時的法律當然大多是刑事法律,這里記述的“魯國之法”同樣如此。那時,禮實際具有法律的許多功能,孔子便有把禮視為民事法律依據(jù)來看的一些特征,這種禮的道德規(guī)范要求本身是非常高的??鬃釉?jīng)與子貢對話,要求子貢“富而好禮”。這里看似記述法律問題,在主旨上卻是談?wù)摰赖乱蟮膯栴}。
“時”的概念更是儒家常常提及。且不說人們對《論語》首篇首章“學(xué)而時習之”的誤解[⑨],《孔叢子》中有多處孔子談到“時”,如《記問》篇:
楚王使使奉金幣聘夫子。宰子、冉有曰:“夫子之道至是行矣?!彼煺堃姡?問夫子曰:“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孰與許由之賢?夫子曰:“許由,獨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然今世無文王之君也,雖有太公,孰能識之?!蹦烁柙唬骸按蟮离[兮禮為基,賢人竄兮,將待時。天下如一欲何之?!?/div>
叔孫氏之車子曰商,樵於野而獲獸焉。眾莫之識,以為不祥,棄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夫子曰:“今何在?吾將觀焉?!彼焱?,謂其御高柴曰:“若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視之,果信。言偃問曰:“飛者宗鳳,走者宗麟,為其難致也。敢問今見其,誰應(yīng)之?”子曰:“天子布德,將致太平,則麟、鳳、龜、龍先為之祥,今宗周將滅,天下無主,孰為來哉?”遂泣曰:“予之於人,猶麟之於獸也,麟出而死,吾道窮矣?!蹦烁柙唬骸疤朴菔蕾?,麟鳳游,今非其時吾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上述材料中的“賢人竄兮將待時”、“今非其時吾何求”都是談?wù)摰摹皶r”,也都出自孔子之口。[⑩]在上引第一段材料中的“許由,獨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中,說的正是“窮”與“達”的問題。那么,“窮”與“達”由什么來決定,稍稍了解早期儒學(xué)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郭店楚墓竹書中的《窮達以時》。如此,“時”怎么說是具有“非常濃厚的法家思想”的概念呢?
至于“勢”、“變”、“輕重”等概念同樣如此,儒家常常論說這些概念。人們不解于此,往往是由于對早期儒學(xué)的研究資料認識存有問題。例如“勢”、“時”、 “變”之類,儒家典籍《周易》等都涉及很多,如《周易》中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至于“時”、“變”之類,可謂《周易》通篇都在講這些概念。人們以往誤解了孔子與《周易》的關(guān)系,否定孔子與《周易》的密切聯(lián)系,在認識上出現(xiàn)偏差、錯誤也很正常。
又如“輕重”這一概念,《孔子家語·刑政》記載曰:
仲弓曰:“古之聽訟,尤罰麗于事,不以其心??傻寐労酰俊笨鬃釉唬骸胺猜犖逍讨A,必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義,以權(quán)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正其忠愛,以盡之。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獄,獄必三訊焉。有指無簡,則不聽也;附從輕,赦從重;疑獄則泛與眾共之,疑則赦之,皆以小大之比成也。是故爵人必于朝,與眾共之也;刑人必于市,與眾棄之。古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yǎng)也,士遇之涂,以弗與之言,屏諸四方,唯其所之,不及與政,弗欲生之也?!?/div>
這里的“意論輕重之序”與前引“量輕重”意思是一致的。《孔子家語》這里記載的孔子之言與《禮記·王制》相互印證?!锻踔啤酚浽唬骸胺猜犖逍讨A,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quán)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
其實,早期儒家談?wù)摗拜p重”這樣的概念本屬平常,如:
《孟子·梁惠王上》:“權(quán),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
《荀子·非相》:“故事不揣長,不揳大,不權(quán)輕重,亦將志乎爾?!?/div>
《荀子·王霸》:“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guī)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div>
《荀子·正名》:“衡不正,則重縣於仰而人以為輕;輕縣於俯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div>
《禮記·月令》:“輕重之法,貢職之數(shù),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div>
看來,《孔子家語》的《致思》篇在思想上沒有什么“援法入儒”、“儒法兼綜”之類的情況。所謂的這些情況,只是屬于今人的錯誤理解而已。《致思》篇的材料屬于孔子,則該篇自然屬于儒家。對于《致思》篇的研究,十分有助于加深對所謂《孔子家語》真?zhèn)螁栴}的理解。
(四)余論該篇的學(xué)術(shù)價值
作為《孔子家語》中的一篇,《致思》篇與該書中的任何一篇一樣,都具有重要價值,這是沒有問題的。只是由于長期以來人們對《孔子家語》棄而不用,而事實上該書又成書很早,所以該篇所蘊涵的大量的學(xué)術(shù)信息被被忽略,而個別研究者的涉獵也難免對該篇的思想價值有所誤解。
本篇各章從不同角度選材,卻都體現(xiàn)了孔子對人物、時事和生活的深邃思考??鬃优c弟子“農(nóng)山言志”,對顏回的治國思想贊許有加,表現(xiàn)了孔子的政治理想;孔子與子路論治蒲,認為為政要以德服民;孔子接受魯人之食和楚人之魚,表現(xiàn)了孔子對“仁人”的深層理解;孔子批評子路草率與民“簞食壺漿”以行仁,表明孔子思想中“仁”的踐行與政治的緊密聯(lián)系;孔子稱贊季羔執(zhí)法“思仁恕”,實質(zhì)上是主張賦與“法”以“仁”的內(nèi)涵;孔子贊美文王、武王,闡釋了“正其身”和“正天下”的關(guān)系。另外,孔子認為曾子“善安身”、表揚子路的孝行、希望弟子記住丘吾子的“三失”、說子夏“甚吝于財”等,對孔子思想研究有重要價值。這些,與其他記載中所顯示的孔子的政治思想并無二致。
孔子愛好學(xué)問,故以“內(nèi)學(xué)外飾”訓(xùn)導(dǎo)其子孔鯉;孔子推重道德,故以“水且猶可以忠信成身親之”來教育弟子;孔子禮遇程子,則體現(xiàn)了他的好賢尊賢。正因為道的實行需要一定的客觀條件,所以孔子對季孫氏和南宮敬叔“貺財”表示認可;基于對春秋大勢有深刻的洞察,故孔子能由童謠知楚王將得萍實而為霸。孔子告訴子貢“死者有知與無知,非今之急”,代表了原始儒家的生死觀;孔子批評子貢贖魯人而“辭而不取金”,則涉及到“圣人之教”的內(nèi)涵。
受《孔子家語》偽書說的影響,學(xué)術(shù)界有人將該篇視為魏晉時期學(xué)術(shù)思想的反映,或者有意無意地將其中有關(guān)孔子、孔子弟子等的記載看成是王肅造作的東西,這樣的看法顯然不當。事實上,《致思》篇的價值首先在于對孔子與早期儒學(xué)研究方面
《致思》篇中的不少記載都與包括《說苑》等書在內(nèi)的材料相互印證,或者就是《說苑》等書材料的來源,因此不難理解它們都是真實可靠的。實際上,《孔子家語》中的材料大都如此,所以,將《孔子家語》視為偽書自然經(jīng)不起推敲。如果《孔子家語》偽書說不能成立,那么,包括《致思》篇在內(nèi),《孔子家語》的本文就只能是孔子與早期儒學(xué)的研究材料,更不應(yīng)該是王肅思想的反映,不是什么“魏晉之際復(fù)雜的社會和政治變革”的反映。
在以往有關(guān)《孔子家語》研究中,我們多次談到相關(guān)問題,比如,在《孔子家語通解》該篇的《序說》中我們便舉例說到《致思》篇的價值。例如,孔子與《尚書》的關(guān)系、《古文尚書》的真?zhèn)蔚葐栴},歷來存有極大爭議。本篇中,孔子與子貢論治民之道,強調(diào)態(tài)度要慎重乃至畏懼,要遵循“以道導(dǎo)之”的方法,說“懔懔焉若持腐索之捍馬”,此語應(yīng)當與《古文尚書·五子之歌》之“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有重要關(guān)聯(lián),值得引起足夠重視。[11]關(guān)于《古文尚書》的真?zhèn)?,學(xué)術(shù)界已經(jīng)有學(xué)者進行了認真的研究,可以說,所謂《古文尚書》為典型的偽書的傳統(tǒng)看法,就像《孔子家語》偽書說一樣已經(jīng)不能成立。[12]更何況,即使地下新出土的文物,也在印證著《古文尚書》的價值,說明《古文尚書·五子之歌》之“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存有古義。[13]
孔子熟悉《詩》、《書》,他對《尚書》中的句子往往信手拈來,引《書》用《書》的例證比比皆是?!犊鬃蛹艺Z·弟子行》說:“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笨鬃又鲝堄媒?jīng)書教化社會,《尚書》之教就是“六經(jīng)之教”的重要方面,所以他整理古代文獻,最為重要的方面就是刪《詩》、《書》??鬃右霉糯?jīng)典,有的屬于明引,有的屬于暗引。不難理解,孔子暗引《尚書》,尤其暗引作為后世所謂“晚書”的《五子之歌》中的句子,其中包含的信息應(yīng)當更為重要。該篇文本與所謂王肅思想、魏晉社會完全不能搭界。
孔子與老子的關(guān)系可謂撲朔迷離,歷來爭議很多很大,形成了中國學(xué)術(shù)史上的一大公案,也是孔子研究中的一個及其重要的問題。關(guān)于這一點,有學(xué)者已經(jīng)有所論述。[14]在《孔子家語》中,孔子問禮于老子的記載有不少,在該篇中,同樣隱含著孔子見老子的重要材料。其中說:
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鐘也,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故道雖貴,必有時而后重,有勢而后行。微夫二子之貺財,則丘之道殆將廢矣?!?/div>
這里說的是道之尊高,也必須依時勢而行,沒有一定的外在條件是難以達成的。季孫氏送給孔子千鐘糧食,他把它轉(zhuǎn)送給了交往的朋友,從這以后我和朋友的交往更加親密了。自從南宮敬叔幫孔子得到乘坐的車子后,孔子的主張道理可以更好地推行了。因此,思想主張雖然重要,必須在得到有利的時機后才能受重,得到有利的條件后才能得到推行。如果沒有兩人送給孔子錢財,那么,孔子所主張的道理就會因得不到推行而幾乎被廢棄了。
這里值得重視的材料是孔子說到的“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這里,王肅注解說:“孔子欲見老聃而西觀周,敬叔言于魯君,給孔子車馬,問禮于老子??鬃託v觀郊廟,自周而還,弟子四方來習也?!边@里與《孔子家語》的《觀周》篇中所記述的是一致的?!队^周》篇中說:
及去周,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吾雖不能富貴,而竊仁者之號,請送子以言乎:凡當今之士,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譏議人者也;博辯閎達而危其身,好發(fā)人之惡者也。無以有己為人子者,無以惡己為人臣者?!笨鬃釉唬骸熬捶罱??!弊灾芊呆敚缽涀鹨?。遠方弟子之進,蓋三千焉。
《史記·孔子世家》中的記載正與之相應(yīng):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濒斁c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fā)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學(xué)術(shù)界爭論不休的孔子與老子的關(guān)系,我們將《史記》與《家語》中的幾條材料比較,就不能不相信二人相見的事實,他們的相會,是我國歷史上兩位圣哲的相會,是成就后世儒、道兩家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的相會,也是中華文化整體層次提升的一次相會??梢哉f,孔子與老子的相會,比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次思想家的相會都更有意義。從這里的并不十分明確的記載中,我們同樣反而更能夠看出《致思》篇不同尋常的價值。
[①]孫志祖:《家語疏證·致思第八》“夫子糾未成君管仲未成臣節(jié)”,北京:中華書局叢書集成初編本,1991年。。
[②] 《孟子·告子下》記載了這次盟會的具體內(nèi)容。
[③] 《論語·雍也》。
[④] 李學(xué)勤先生:《荊門郭店楚簡中的〈子思子〉》,《中國哲學(xué)》第二十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
[⑤] 《論語·公冶長》。
[⑥]范家相:《家語證偽·致思第八》,《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光緒十五年徐氏鑄學(xué)齋刊匯本。
[⑦]參見本書《清代〈孔子家語〉研究考述》。
[⑧] 楊朝明主編:《孔子家語通解》第298頁,臺北: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
[⑨] 請參看楊朝明:《新出竹書與〈論語〉成書問題再認識》,《中國哲學(xué)史》2003年第3期;《〈論語〉首章與〈孔子家語·屈節(jié)〉篇》(——孔子政治命運悲劇的兩個詮釋),載韓國溫知學(xué)會編:《溫知論叢》第10輯,2004年。山東大學(xué)儒學(xué)研究中心 龐樸主編:《儒林》第一輯,濟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
[⑩] 《孔叢子》一書向被視為偽書,學(xué)術(shù)界新的研究已經(jīng)證明此書不偽。參見楊朝明:《〈孔叢子·刑論〉與〈孔叢子〉的成書》,楊朝明:《儒家文獻與早期儒學(xué)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2年。
[11] 楊朝明主編:《孔子家語通解》第81頁,臺北: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
[12] 請參看楊朝明:《說說那部著名的“偽書”》,見楊朝明:《出土文獻與儒家學(xué)術(shù)研究》,臺北:臺灣古籍出版社,2007年。
[13] 請參看楊朝明:《東周王陵“六馬之駕”發(fā)現(xiàn)的學(xué)術(shù)史意義》,《河南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3年第4期;人大報刊復(fù)印資料《先秦、秦漢史》2004年第2期。收入楊朝明:《出土文獻與儒家學(xué)術(shù)研究》,臺北:臺灣古籍出版社,2007年。
[14] 見本書《〈孔子家語〉所見孔、老關(guān)系研究》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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