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克里斯蒂安的哲學思維學習教材,不是一般的哲學史。
各種西方哲學史和中國哲學史版本看了幾個,但對于這種哲學思維學習入門教材還是第一次見。所以,想不懂,為啥國內就沒有人用心去寫這樣一部書,不是關注哲學家們的花邊軼事,而是從學會哲學型思維的方式,教人思考問題的方法。
作者是從人們普遍關心的一些核心概念出發(fā)開展論述的,所謂的哲學思維,即是從人們普遍接受,或者已經認可的關鍵概念開始,運用多個角度進行解析闡釋,將碎片化的學科化知識整合起來,從而獲得對該概念或事物的整體性認識。
本書的排列也就是按照這樣一種方式,每一章就是對一個關鍵概念的解釋、分析和綜合,如心靈、自由、人性、幸福等等。當然,作者顯然更關注人生哲學的一些概念,對于心理學、倫理學方面的關注更多一些。
不同于其他哲學史書籍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該書也著力探討和試圖融合現代科學研究成果,如分子生物學、基因技術、廣義相對論、量子力學,嘗試分析了這些技術成果背后的哲學意義。
一般認為蘇格拉底是西方哲學的起始,實際上,蘇格拉底關注的問題并非之后西方哲學的中心話題。蘇格拉底關注的是知識的性質和語言的性質,他期望通過不斷的對話來找出日常生活中的謬誤,形成正確的判斷。之后的西方哲學走向重點是走向人認識的對象——世界,也就是所謂本體論。
回過頭來看,除卻蘇格拉底,可能德謨克利特就是最重要的人物了。我們很早就知道他的原子論,卻不知,原子論的邏輯結果是世界沒有中心,人類沒有中心,沒有神圣,有的只是同質的原子。
重新撿起蘇格拉底題目的,應該是休謨,康德等人,他們把我們的視野從對象化的世界,轉向我們自己——發(fā)現了一個核心的問題,我們所謂的世界,是不是真實的世界?因為我們所謂的世界,其實是我們所有的感官和我們天生的認知結構呈現給我們的——橘子是橘色的,并非因為橘子本身是橘色的,而是因為我們眼睛選擇的波長與視覺皮層互動的結果。
伯克萊、柏格森、加繆、薩特等人則更進一步,從認知的限度,更進一步轉向我們作為人本身的意義所在。這其中,柏格森、加繆和薩特確實是牛人,不僅因為思想的深度,更因為文筆的深度,都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柏格森那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和清癯,到晚年面臨納粹壓制時,居然還毅然選擇把自己登記為猶太人的勇氣,使人不得不生起一種對思想理念的敬意——思想到了一定深度,可以展現為知行合一。用佛的話語來講,那就是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記得自己還在本科時,讀了兩個版本的西方哲學史,認為西方哲學在休謨之前,屬于一種達觀和樂知的哲學,因為在此之前的思想史基本圍繞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進行——哲學更傾向于自然科學。而自休謨的懷疑論開始,這種達觀逐漸消減,更多的,是更深層次的悲觀——主要原因可能是哲學從認知論轉向為方法論,從根本上反思認知這個事件的本身是如何可行的,進而開始回向個體的本質和存在。
人只要開始思考自己,回到心靈本身,就注定了會有一種深刻的悲觀。這可能也是諸多宗教理論起源的特點。這種悲觀從康德開始,到叔本華、尼采、弗洛伊德,達到了極致,但又從薩特、克爾凱郭爾,到史懷哲又從絕望中轉向當下的樂觀。人畢竟是需要追求此生的意義的。
宮貓就是一種特別的存在形式
當然,這種人本主義的關照,也遵循了一種從局限走向達觀的過程。如薩特更關注人自我,首先人需要存在,這是一切之前提,自我認可的極端,就走向了對他人的否定。到史懷哲,則把這種人生的肯定,擴大到整個生態(tài)圈,把人放到更廣闊的生命歷程中,認為人只不過是諸多生命形式中的一種??隙ㄈ司褪强隙ㄉ?,敬畏生命。所以,不論是何種關于人的觀點,必須有一個共同的倫理準則——敬畏生命。
書的最后幾章,集中探討現代科學技術成果背后的哲學意義。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本人大概也是在初中階段開始,對物理學的一些東西感興趣,這種興趣到本科階段最為濃厚——現代物理學對于世界本質的分析和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使得現代人對于物質,對于主客觀,對于世界的認識,與古代的哲學觀點逐漸融合。
比如書中提到的佛學對于世界本源為空,沒有實體,只有聯系的觀點,到現代物理學探討到質子、中子,到夸克,到夸克間聯系的膠子、介子,原先所認為的實體觀念被逐漸消解掉了。眾多的微觀粒子,其本質可能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所處的能量狀態(tài)不一樣,導致了其擁有不同的性質。
這些微觀粒子絕大部分也都是一無所有的空,幾乎所有的質量和能量就集中于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上。到了弦理論那里,干脆所有的本源都是一種能量振動。所有物質之間的拒斥關系,并不是因為那里有實體,而是場力的緣故。
也許這就是哲學的威力,它僅憑借邏輯和洞見,就能夠超越所有的物質力量和技術力量限制,看到現狀之外,現狀之后的事物是什么樣。
角度和維度
到最后,作者也認為,科技的深化推進,對主觀、客觀界限的再認識,乃至對物質世界的組成再認識,都指向一個古老的哲學命題——我們討論和研究的往往是概念,而非世界本身。像力、物質、運動、靜止,這些都不過是我們用于描述現象的概念,它們本身并非后面有個實體。既然是人造的概念,那么就有修改、否定和消解的可能。有三個很典型的例子:
其一是拉普拉斯當年僅用高等數學演繹,就把牛頓力學體系的所有規(guī)律重新推導了出來,拿破侖聽了他的解說后問道,那么教授,在您的體系里,上帝處于哪個位置?拉普拉斯簡單地回答說,哦,在我的體系里,不需要上帝這個假設。
其二是以太,即科學界長達上百年的歷史認為真空存在一種介質叫以太的,供光波的傳播。經過狹義相對論分析之后,發(fā)現并不需要這么一種假設,于是以太就成了歷史名詞。
其三是廣義相對論中的等效原理。廣義相對論認為,一個人如果處于與重力加速度相同的加速系統(tǒng)中,他是沒法分辨,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地球,還是一個加速系統(tǒng)。也就是說,加速度帶來的效果,與我們所謂的力是一樣的。因此,愛因斯坦斷定,在我的體系里,不需要力這個假設,什么萬有引力,什么重力,什么電磁力,那都只是概念,只要有了加速度和運動本身,就足以解釋所有的力學現象,因此,力這個概念在相對論體系中,是沒有立足之地的。具體可參見敝號上個月推介的《相對論》。
這就是佛學中所謂的假有唯名,即我們只要一分析,就會發(fā)現,所有在玩的,都只是概念和名詞,而他們實際代表的東西,卻并不存在。認識到只有名詞是我們能認識到的,而實體并不存在還只是修行的一個階段,再往上就應該認識到,世界的真相是語言和邏輯沒法描述和界定的,因為語言和邏輯離開概念就沒法運作,而概念本身就是阻擋在主觀與客觀之間的最大障礙。
總之,這本書是個相當不錯的授人以魚類的書籍,并非簡單的哲學史或哲學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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