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石談詩的用韻
回鄉(xiāng)偶書
賀知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賀知章這首《回鄉(xiāng)偶書》流傳很廣，其中“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在當(dāng)代經(jīng)常被讀為shuāi或cuī。大家可能對這首詩的用韻會有很大爭議。那么，要講這首詩的韻，有必要先談?wù)勴嵉陌l(fā)展。
上古作者在用韻時，韻理“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并沒有成文的韻書著作可以依據(jù)。
詩人越來越意識到必須要有統(tǒng)一的標準來規(guī)范用韻，到了隋代，關(guān)于用韻，有個很有名的“長安論韻”，在這背景下，陸法言編纂了《切韻》，《切韻》就當(dāng)之無愧地成為“韻書之祖”。后來，大唐陳州司法孫愐增修刊正了《切韻》，于玄宗天寶十載（七五一）完成，書名為《唐韻》。這是后人對《切韻》的一次重要修訂?！肚许崱泛汀短祈崱肪统蔀樘迫酥匾崟?。
回鄉(xiāng)偶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剛才我們說唐人用的韻書有《唐韻》和《切韻》，在切韻中，“回”在《十五灰》，“來”在《十六咍》，而“衰”在《七支》，《切韻·七支》：“衰，楚危反……煞也，降也，減也，姓也?！睆馁R這首《回鄉(xiāng)偶書》，我們是否可以這樣想，古人在用韻時未必完全按照韻書來押韻，可能偶爾也只是“存乎一心”。但是，我們不能用后人總結(jié)的韻書去套用，然后說賀的用韻是用了孤雁格云云，這豈不亂套，賀知章怎么可能知道后人的平水韻和各種格呀。
用韻是一直在發(fā)展的，到了北宋，真宗敕令增訂《切韻》，修訂后的《切韻》更名為《大宋重修廣韻》，簡稱《廣韻》。后來又刊修《廣韻》，詔名《集韻》，慶歷三年（一〇四三）刊行?！都崱肥恰稄V韻》的修訂版，各有千秋。
金世宗大定年間，時為出版印刷重鎮(zhèn)的河?xùn)|南路平陽府(一名平水,今山西省臨汾市）王文郁以《禮部韻略》二〇六部分韻繁冗，不便使用，將二〇六韻以“同用”原則合并為一〇六韻，定名為《增注禮部韻略》,于大定六年(即宋孝宗乾道二年、一一六六)由平水書坊正式刊行。金哀宗正大六年（即宋理宗紹定二年、一二二九），王文郁請著名詩人、中大夫前行右司諫致仕河間許古作序，并改書名為《平水新刊禮部韻略》(簡稱《新刊韻略》)再版刊行。這是該部韻書書名首次冠以“平水”的地理標志，因此書名被濃縮提煉為后世如雷貫耳的關(guān)鍵詞——“平水韻”。我們現(xiàn)在通用的平水韻之前有兩個版本，一個就是王文郁版。
另外，山西平水人劉淵也以“同用”原則編修合并二〇六韻的《禮部韻略》，但沒有像王文郁那樣把“拯”并入“迥”部，故為一〇七韻。后來，南宋遺民陰勁弦（又作時遇，字時夫）在其父陰應(yīng)夢的指導(dǎo)下，編撰了二十卷的《韻府群玉》，前后耗時三十年，其兄陰復(fù)春作注。該書分韻為一〇六部，與王文郁的分法相同。它不僅是韻書，更是一部齊全的聲韻類書。元代多使用此書，亦通稱“平水韻”。
清康熙四十三年（一七〇四），由張玉書、陳廷敬、李光地等人組成的工程組奉敕編纂類書，以《韻府群玉》《五車韻瑞》作為基礎(chǔ)進行匯編，成書于康熙五十年（一七一一），書名《佩文韻府》，“佩文”為康熙帝齋號。該書按《平水韻》分四聲編排，故而也是平水系韻書。還有《詩韻合璧》《詩韻全璧》等都是平水系韻書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韻書也在變化，但有一點，這些韻書都是一脈相承，都屬于切韻系韻書。
那么，我們是不是也應(yīng)順應(yīng)時代發(fā)展，在用韻上有所改革。我個人支持改革，但有一個原則，改革用韻必須在平水韻的基礎(chǔ)上改革，那些新韻通韻完全顛覆原有的音韻系統(tǒng)，終究成為笑柄。
剛才講到孤雁出群格，我順便說下。押韻乃詩最基本要求，在沒有韻書之前，押韻沒有統(tǒng)一標準，有了韻書后，押韻都嚴格按照統(tǒng)一標準來押。后人通過比照《切韻》和《唐韻》，發(fā)現(xiàn)唐代就已有不少首句使用鄰韻的現(xiàn)象，到了宋代，這種現(xiàn)象就更普遍。明代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把首句使用鄰韻叫作“孤雁出群”。在沒有提出孤雁出群格之前，詩人的用韻是居于什么理由，我們不知道，但我們不能套用平水韻去說前人用什么格。
清代也有學(xué)者把首句使用鄰韻叫作“孤雁入群”，這恐是“孤雁出群”之誤，因為早先謝榛已提出“孤雁出群”，而他們的“孤雁入群”也是針對首句使用鄰韻。至于現(xiàn)在隨著網(wǎng)絡(luò)的發(fā)展，出現(xiàn)尾句押鄰韻叫孤雁入群之說，乃以訛傳訛。
《四溟詩話》的意思是起句本來就可以不押韻，而起句作為奇句，非韻律肯綮，借鄰韻無妨。但既然是借韻，就說明韻理上雖有共性，但非完全共性，所以，“寧用仄字，勿借平字”。 但偶句就不一樣，偶句即韻腳句，乃詩之砥柱，稍傾必覆。所謂無韻不成詩。葉韻葉韻，乃韻理要協(xié)。所以，韻理不同的韻是不能葉韻的。孤雁出群也只限于起句借韻。
古人不管按韻書或者韻理存乎一心，也只會按韻理相同來押韻，竊謂各種格非用韻之道。我的觀點是既然我們現(xiàn)在有了韻書，那么押韻就應(yīng)嚴格按照韻書來押。至于新韻通韻，竊謂非一脈相承詩韻，終究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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