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創(chuàng)作的得失
——評劉慶霖詩作——
楊樹高高柳樹低,群童擁過小橋西。
斜陽輝映春風面,爭唱新歌調(diào)不齊。
( 《農(nóng)村雜詠 其二 》 )
八月興安野味香,兩三結(jié)伴上巒岡。
采菇女繞山羊道,摘塔人分松鼠糧。
掛樹衣巾飄彩蝶,隔溪笑語響斜陽。
層林深淺秋搖曳,誰遣生機畫里藏。
( 《秋日采山 》 )
詩意未必只存在于刻意追求的風花雪月,淳樸的日常生活本身其實也比比皆是。作者在平凡中捕捉著詩意的瞬間?!?坐聞風雨夜敲廬,似讀平生最愛書” ( 《 清明喜雨 其二 》 ) 、“ 室有芳香渾不覺,花無名貴總常開 ” ( 《 假日居家 》 ) 、“識得鄉(xiāng)風純樸意,芳菲本色是桑麻 ” ( 《 回鄉(xiāng)寄懷 》 ) 。 生活中的美無處不在,就看你是否以詩心去體會。劉慶霖是真正地跳進了生活,他的心靈是健康的,他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渾然一體?!?相逢莫問吟詩否,笑語尋常便是歌 ” ( 《 送伊通詩友 其一》 ) 。 其作品充滿了青春朝氣,洋溢著生命的躍動和對生活的摯愛。
詩人是熱愛大自然的。 “ 山中迷路巧成緣,撞到群峰懷里邊 ” ( 《 獨行金鞭溪 》 ) , 作者投身于大山的懷抱。“ 晝 讀翻殘山石頁,夜行挑瘦月燈籠 ” ( 《 秋日登大頂山 》 ) 、“ 曲徑行時思迤邐,危巒 讀 罷氣嶙峋 ” ( 《于蓮花峰眺望天都諸峰 》 ) , “讀”字正表示一種用心靈的“觀察品味”。
在軍營中劉慶霖是個青年,而當面對山川宇宙時,他成了孩子。他以兒童般天真的眼光,驚喜地注視著大自然。自然不再僅是一個被觀察的客體,一切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被注入了感情,賦予了生命。與大自然的心心相印混然一體,是 劉慶霖詩作中非常突出的構(gòu)思之一,具體可分為三種形式:
“莫問家居在何處,天邊北斗是鄉(xiāng)親 ” ( 《 向海白云歌 》 ) 、“ 夜守蒼茫知何處,一灣新月是相知 ” ( 《 望星空 》 ) 、“欲把心思說柳色,擔心葉落負歸人 ” ( 《 鐵嶺龍首山訪友不遇 》 ) 、“ 將秋移到鄉(xiāng)間過,把月攜回夢里圓 ” ( 《 下鄉(xiāng)過中秋其一 》 ) 。
詩人是宇宙的主宰?!?如今我是石天子,統(tǒng)御湘中百萬峰 ” ( 《 題張家界天子山 》 ) 、“ 他年我若掌天文,不扣人間半點春 ” (《 望長白山天文峰 》 ) 、“ 胸中世界氣如虹,筆底江山春是墨 ” ( 《 學詩五周年憶 》 ) 、“ 仰天長嘯處,腳下亦星河 ”( 《 答友人 》 ) 。詩人的生命貫穿整個歷史。“ 若使我生千載上,定邀嬴政夜談兵 ” ( 《 觀兵馬
俑 》) 、“ 陸沉當日余多病,天漏之時恨未知 ” ( 《 致女媧 》 ) 。
作者還善于把沒有形狀的情感和聲音寫“活”,寫得極其具體生動?!?從今不擬緣情賦,疊起相思月里藏 ” ( 《 軍營述懷 其一 》 )、“ 伐得鄉(xiāng)謠作炭薪,點燃童夢為篝火 ” ( 《 下鄉(xiāng)過中秋 其二 》 ) 、“三尺童謠,二斤笑容,一簍情趣。
他的詩思在想象中飛翔,作品充滿了靈氣。往往以奇制勝,以霎那的靈感制勝,構(gòu)思奇拔令人拍案叫絕?!?炊煙裊裊 ”居然是“ 如溪立 ” (《 農(nóng)村雜詠 其一 》 ) , 而小溪又被比喻成鞭子,“ 一聲高喊音回蕩,誰執(zhí)溪鞭牧亂山 ” ( 《 與詩友同游冰峪溝 》 );沙塵暴被想象為“ 太陽抖落滿身塵 ” ( 《 感受沙塵暴 》 ) 。“翅膀是家天是路,風云為友雨為師。爪尖不讓刀鋒利,眼快還嫌雷電遲 ” ( 《 鷹 》 )的想象和氣勢勝于王維的“草枯鷹眼疾”(《觀獵》)?!?千島醉眠云里去,萬峰青到夢中來 ” ( 《 游千島湖 其一 》 ) 、“陽光翅膀成霞落,秋水情懷作雁飛 ” ( 《 游查干湖 》 ) 、“ 春歸不見相思鳥,卻夢此心枝上啼 ” ( 《 春夢 》 ) 。他的詩不受傳統(tǒng)的束縛,沒有落在任何古人的窠臼之中,個性鮮明,極富創(chuàng)造性。劉慶霖的詩句,只有劉慶霖才想得出來。
以上這些總結(jié)在一處,劉慶霖詩作的特點即可用“空靈”二字概括。我以為就俊逸奇拔,與自然宇宙渾然一體,以及富于靈感等方面來看,盡管目前整體尚嫌稚嫩,劉慶霖的風格已可以說某種程度上和李太白的神韻有所相似。
可是所謂“特點”往往既是優(yōu)點,也能成為缺點。以上我們主要看了劉慶霖詩作的成功之處,以下也要談一些其不足之處。而且我認為,這些也同樣基于“空靈”這一特點。
塞外山奇水亦奇,龍灣相對兩依依。
詩刀且共軍刀快,裁得湖光作錦衣。
( 《別三角龍灣 》 )
這是劉慶霖生平發(fā)表的第一首詩作,極能代表其風格?!?詩刀且共軍刀快,裁得湖光作錦衣 ”大膽奇拔,正是空靈創(chuàng)作的結(jié)晶。那“ 詩刀”霎那間的銳利鋒芒,將永久地閃射于中國詩詞史上。僅憑此一句,劉慶霖即可獲得“詩人”之不朽稱號。我們知道,藝術(shù)創(chuàng)作講究虛實結(jié)合,例如作畫有寫意和寫生之分。李白那首《 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正是有了起承句的寫實鋪墊,轉(zhuǎn)結(jié)句想象的飛躍才有了可靠的基礎(chǔ)。 《別三角龍灣 》 的轉(zhuǎn)結(jié)句是虛筆,那么我們看其開頭兩句?!?塞外山奇水亦奇”是個籠統(tǒng)的虛筆,它作了一個“奇”的判斷,而究竟是如何一個“奇”法沒有交代,我們期待著在下文進行具體闡述??墒堑诙洹?龍灣相對兩依依”還是虛筆?!?龍灣 ”和“ 塞外 ”在意思上有些重復不論,“ 依依 ”表現(xiàn)的是作者對龍灣的心理狀態(tài)而并非龍灣的具體形態(tài)。讀過此詩,我們會相信龍灣確實很美,但究竟如何的美并不清楚。只有美的概念,沒有美的形象。原因正是在于起承二句太空泛,并未道出具體內(nèi)容。不過這馬上被轉(zhuǎn)結(jié)句的精彩所遮蓋。因此盡管有缺陷,這首詩依然可以看作一首好詩。當然讀者還是希望其能成為一首更完美的作品,在前兩句中增加一些對龍灣風景的具體刻畫如何?
十年望月滿還虧,看落梅花聽子規(guī)。
磨快寶刀懸北斗,男兒為國枕安危 。
這首《 軍營抒懷 》 的結(jié)尾兩句很有力,可是第二句“ 看落梅花聽子規(guī)”份量不足。這是一個對萬人通用的泛泛的花鳥描寫,缺乏作為獨特軍旅生活的緊湊及深刻。作者于主觀發(fā)揮已經(jīng)成功,尚需加強客觀描寫的筆力。
琴心劍膽兩分明,難得文風滌世風。
十載光陰詩剪碎,一窗花影月裁成。
已將舊韻和新韻,直教人名榮地名。
寧有黃沙消熱血,男兒光彩照長城!
這首《 讀 < 熱血黃沙 > 集寄劉大輝 》 頗具代表性。先看尾聯(lián):“寧有黃沙消熱血,男兒光彩照長城 ”很好,熱烈激昂、剛健有力。這兩句即為全篇高潮,前文當在這一風格中進行鋪墊。那么我們從頭讀起。第一句“琴心劍膽兩分明 ”可以,力度是夠的。第二句“ 難得文風滌世風 ”一下子差了,氣勢弱了很多。頷聯(lián)“ 十載光陰詩剪碎,一窗花影月裁成”本身不錯,可是在氣韻上是寧靜優(yōu)美的,與尾聯(lián)直抒胸臆的陽剛壯美不合。其與前文中的“文風”一詞或有關(guān)聯(lián),而與“滌世風”三字則完全無涉。頸聯(lián)“已 將舊韻和新韻,直教人名榮地名”詩味索然。這是一組生硬的概念堆砌,似乎只是為了用來填充湊齊一首七律而已。“ 直教人名榮地名”同尾聯(lián)之間基本是斷開的,“榮地名”的“地名”究竟指何處也不清楚。因此這首作品雖然單獨看其頷聯(lián) 、尾聯(lián)都很出色,可是作為一首七律卻是失敗的。作者頗為注重對精彩詩句的追求,而對一首作品的通篇布局及整體氣韻似有所忽略。并不見得只要是好的詩句合起來就是好詩。
山在沉浮堤在晃,小船行走樹梢上。
兩江水汛月為傳,報紙熒屏皆白浪。
奶水療傷佳話傳,此情使我久無眠。
大堤不垮緣何事?畢竟人民是靠山。
三軍列陣示情懷,風雨如磐一字開。
遙見長堤迷彩色,鶯飛誤認柳林來。
洪水拍天濕太陽,神州上下賑災忙。
嫦娥自愧無錢物,捐出心中一縷光。
作者特別于后兩首發(fā)揮了其一貫的空靈構(gòu)思。 四首作品就其本身來看還是可以的,但是與抗洪主題相較,則不得不說有一種“不能承受之輕”了。其失之于未能深刻地寫出洪災的嚴重。第三首作者的著眼點竟然放在了黃鶯誤認迷彩服為柳林的閑情逸趣上,這樣的情調(diào)在任何行軍拉練時不能寫?為什么偏偏放在抗洪搶險的節(jié)骨眼上?以抗洪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象這樣的構(gòu)思應當在一開始就將其排除掉。第四首簡直是一出童話喜劇。洪水濕到了太陽,于是有嫦娥來跳梁。對于洪災,我們要的是莊嚴的紀錄片,不是輕松的童話劇。國家付出巨大的代價換來的這個慘痛教訓,同時也是寶貴的文學素材,我們必須以絕對的嚴肅態(tài)度來對待。這四首詩中,民生的痛苦何在?抗洪的搏斗何在?洪災的教訓何在?這里不禁想到了杜甫的詩句“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戲為六絕句 》)。作者把眼光落在了黃鶯翠鳥這樣的小玩意上,面對洪災這一怪獸,沒有與其進行正面搏斗,而是施展輕功騰挪躲開了。所以這一組詩只能稱之為“抗洪雜詩”,而非“抗洪詩”。試舉筆者的兩首七律:
揚子驚聞水勢高,瀟湘愁見眾生勞。
堤邊悲壯軍民搏,屋上凄涼老幼號。
暴雨襲來泛滄海,良田沒卻滾洪濤。
欲揮大禹倚天劍,萬里橫江斬巨鰲。
堅守堤防險不堪,驚濤急雨晦江南。
權(quán)將黎庶驚惶鳥,托付官兵奇勇男。
濫砍山林私利重,強侵湖脈欲心貪。
莫言盡是蒼公咎,人禍七分天禍三。
我認為這至少是關(guān)于抗洪主題應該構(gòu)思的方向。但這兩首也絕不就行,首先近體詩簡短的篇幅根本就容納不下關(guān)于抗洪的充分刻畫與抒情,我們呼喚更加長而有力的作品。
顯然,李白式的空靈創(chuàng)作對于表現(xiàn)重大的歷史社會題材有其局限性,相對而言杜甫式的風格較為合適。這里需要的是深刻 、 是思索 、是重拙。我們不妨把李杜這兩位詩壇頂峰各自擅長的詩型 、 題材 、及其風格特點等關(guān)鍵詞(keyword)羅列一下,讓二者的區(qū)別一目了然。
李白
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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