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rre Reverdy, Saint Jean Cap Ferrat 1953 by Gisèle Freund
彼埃爾·勒韋爾迪在圣讓卡普費拉,1953年,Gisèle Freund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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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詩的思考
不是一切幻想家都是詩人,但是詩人中常有幻想家。不是詩人的人的幻想是不結果實的。
文藝作品的邏輯體現在它的結構上。只要作品的整體是均衡的,只要保持著整體,那么它就是合乎邏輯的。
在某些混合性的作品中,保留過去遺下來的東西是為了引進似乎是新的東西。結果,這種由不同的兩部分構成的作品卻較完整的作品更容易被人接受。
形象的力量不在于它的出人意外和荒誕離奇,而在于深邃而符合實際的聯想。
有力的形象就其本質而言,取決于兩個相距很遠的真實的自然接近,這兩個真實之間的聯系只有人的意識才能猜到。
詩人的任務不是去創(chuàng)造形象,形象應當自己展翅飛來。
想要研究自己的內在本質的秘密、認識自己的力量和潛力——這種要求經常纏繞著詩人不放,迫使他去進行創(chuàng)作。
只有專家們才會對自己的才能,稍有一定的信心,就感到滿足。
但在詩歌上,專家們一錢不值。
勒韋爾迪與畢加索的作品結合
詩歌不僅僅是才智的表演。詩人寫詩不是為了消遣,也不是給某些讀者解悶。詩人的心靈充滿著憂慮,他掛慮著那些不顧一切阻礙,把他的心靈與外部的可感世界聯系起來的依賴關系。
想要更好地認識自己和不斷審察自己的內在潛力的愿望,想弄清楚壓在自己的心頭和思想上的大量無比沉重的憂慮和模糊要求,推動詩人去進行創(chuàng)作。因為詩歌,甚至看上去最平靜的詩歌,總是一種真正的心靈的悲劇。它的情節(jié)是深奧而扣人心弦的。
詩人是潛泳者,他潛入自己思想的最隱秘的深處,去尋找那些高尚的因素,當詩人的手把它們捧到陽光下的時候,它們就結晶了。
詩歌是人的產兒,并且只能存在于人的本身之中,但是人卻到大自然中去找它,恐怕它乘機悄悄溜走。
詩歌不總是柔情和愛情的游戲;它是理智的十分頑強而艱辛的活動,理智試圖表現這類人的生活奧秘,他們飽嘗生活的艱辛,也沒有在生活中為自己的真正尺度找到足夠的合適處所,這種尺度,只有他們的創(chuàng)作才能使他意識到并迫使他們說出來,如果他們感到有這種需要的話。
只是拼命地努力去寫一些奇特得令人驚異的作品是徒勞無益的,獨特性是不帶痕跡的。它是自然而然地突然產生的,多半是在出乎你意料的一瞬間出現的,在這一瞬間,你仿佛覺得你是在寫一些最平常的隨時可能發(fā)生的事物,毫無神妙之處。人的思考不可能超越他的理智,正如唱歌的聲音不可能高過嗓音本身的能力一樣。但如果在內心深處確有某種真正是獨特的東西,一種或多或少不同于一切在現實中看到的東西的話,那只能耐心地等它成熟,直到它突然迸發(fā)出來。
不應當為現代而寫,但寫作時應有現代感。一個只寫現代的人,要比現代死亡得更快。因為,他實際上只是為自己而寫,這實在太不夠了。
向別人談論或同別人交談自己寫的東西,是相當不容易的,因為你寫的東西是你自身的一部分,要把它揭示出來,是非常難的。這是個性的一部分,是個性的一個方面,但這個部分是隱藏得最深的,是最黑暗或最光明的部分,但它對我們本身來說,總是最神秘的部分;如果我們不是從事于崇高的和滑稽的寫作活動的話,這個部分,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不管怎么樣,只要寫出來就夠了。我們不能隨后再去議論所寫的東西。我們促使人們去讀它——這就夠了,讓人們去閱讀和思考,每個人都應當從中吸取理解得最好的部分,最富有生氣的部分,讀者是有權得到它的,每個人還應當吸取那種把讀者與作者,如同插條與砧木接枝那樣連結起來的特殊力量。正是從插條一接上砧木的時候起,寫作活動就有了神秘性。
在詩人寫作過程中的詩仿佛是創(chuàng)作的底片,然而它的正片卻在讀者身上。只有在作品的一切素質在讀者的感情上得到反映的時候,它才可以認為是最后完成了,這如同攝像印在照片上一樣。但兩者的差別在于在讀者心里的這個像是誰也看不見的。這就是為什么不應當由寫詩的人,而應該由讀詩的人來論詩的緣故。
在各種藝術中,歸根到底詩歌可能是最無恥的:我想對許多人來說,詩歌不是別的,正是一種不在現場的證實,是一種特殊的花招,它可以在緊要關頭,幫助人們在生活的兩個臺階之間站穩(wěn),無論這種生活是什么樣的——是社會的、感情的或者是物質的。是掙工資的生活嗎?靠寫詩是無法掙錢糊口的,因此,這不是一種職業(yè)。是政治生活嗎?我們知道,政治與詩歌的聯系一直少得可憐。至于說感情,這是最可怕的暗礁,因為既要利用感情,又不至于暴露出可恥的弱點……
我們不是創(chuàng)作詩。我們是寫詩,而且冒著失敗的危險。
有一些作品是作家的臺座,這是十分自然的事,作家以大無畏的精神進行寫作,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為了試圖登上這個臺座;但也有一些作家卻寧愿自己充當自己作品的臺座,為了讓他們的作品能更迅速、更輕便地登高,而不使他們沮喪。
勒韋爾迪畫像
詩是用詞體現出來的,并且只能用詞來體現,而詞又是詩的暗礁。一個詞就足以把一首最美的詩給葬送了。
詩存在于現在還不存在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現在還缺少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正在尋求的東西中。詩存在于我們身上,但不受我們現在這樣的人的支配,而是受我們想要成為的那種人的支配。詩存在于我們想要去的地方,但是現在我們還不在那兒。
詩與現實一相遇,它就象幽靈遇到陽光一樣,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詩人不是先知,一般地說,他們既不具有現實感,也沒有深深扎根于現實的能力。但他們有時對非暫時的現象,對一切在當時和以后可能是非常有價值的東西卻有敏銳感覺。他們對未來從不預言什么,但常常能在現在的事物中,感覺到對大家來說只有在將來才能清楚的事物。
象瓦雷里所說的那樣,詩人的任務并不在于表達或者甚至傳達詩的情緒,而是應該激發(fā)這種情緒。只有那些能夠并且善于用詩來激發(fā)這種情緒的人才是詩人。詩人是熟悉這種情緒的,但是詩人所體驗到的詩的情緒與他在進行寫作所感受的情緒是不相同的。當詩人處在詩的情緒中時,他忍受著;而當詩人進行寫作,以便用詩來激起這種情緒的時候,他控制著或者力求控制;可能全部的區(qū)別就在于此,這種區(qū)別的極端表現就是富有詩情性格與詩人之間的區(qū)別。前者感受到的多于他能表達出來的,后者表達出來的或者力圖表達出來的多于能夠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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