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鐘琴

在2007年前后，我曾寫了多篇文章批評儒家文化，以至于被某網(wǎng)友譏為“反儒急先鋒”。鑒于此，我不想再過多地重復(fù)我對儒家學說的批評，只想重點剖析一下“孝文化”，以此來說明儒家學說的似是而非。面面俱到，往往是蜻蜓點水，不如選一個點入手。

孔子以及儒家代表人物雖然沒有像老莊那樣對自然、對人生有著認真的思考，但在社會倫理方面提出了一系列的主張，這些主張對于維護專制秩序是十分有用的，所以歷來得到了專制統(tǒng)治者的大力推崇。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敝?，形成了專制社會的基本倫理規(guī)范。

后人解釋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并非強調(diào)等級觀念，而是說“君要行君道，臣要行臣道，父要行父道，子要行子道”。那么，什么是君道、臣道、父道、子道呢？“三綱”解釋得很明白：“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不是等級制度是什么？這里面哪有一點平等可言？

一個國家的所有人都要服從“天子”；一個地區(qū)的所有人都要服從“父母官”；一個家庭的所有人都要服從“家長”。從家庭到社會，都是分等級的，都是受控制的，從來沒有什么人格上的平等?！案笧樽泳V”，強化了家長在家庭中的專制權(quán)力，由此衍生出獨具中國特色的“孝文化”。

儒家用了些奇怪的字詞來細分家庭成員的感情，如，子女對父母曰“孝”；父母對子女曰“慈”；夫妻之間曰“敬”，兄弟之間曰“悌”……而唯獨沒有愛。

這里只評說一下“孝”。這個無法譯成外語的奇怪的字是什么意思呢？

孝，看字形，是“老”字頭壓在“子”頭上。這里面?zhèn)鬟_的意思沒有愛，而是要求子女順從老子，所以孝一般與“順”組成“孝順”一詞。孝文化帶給中國人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眱号獰o條件順從父母，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是毋庸置疑的！

孝文化的實質(zhì)真是僅僅局限于要求子女對父母的絕對順從嗎？恐怕沒這么簡單。

儒家的重要經(jīng)典《孝經(jīng)》曰：“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笨芍?，僅僅孝順父母是遠遠不夠的，這只是初級階段。更高級的孝，是“事君”，即孝順君主，這才是統(tǒng)治者提倡“孝”的目的。至于最高階段“立身”，其實只是“事君”的結(jié)果。在“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時代，臣是不是能夠“立身”，全靠“皇恩浩蕩”。

“立身” 貌似“孝”的最高境界，其實是虛晃一槍，意在遮掩“事君”這一終極目的。所以說，孝文化的實質(zhì)，就是忠君，就是為了維護專制體制。

《孝經(jīng)》說得也很明白：“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也就是說，你對父母孝順，也會對國君忠順。于是就有了那句婦孺皆知的名言：“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孝子”就一定是“忠臣”嗎？這也是一種不講邏輯、毫無根據(jù)的推論。王莽是一個大孝子，“事母及寡嫂，養(yǎng)孤兄子，行甚敕備?！保ā稘h書·王莽傳》）但他后來卻篡了劉漢皇位，他是“忠臣”嗎？

自漢高祖之后，西漢皇帝死后的廟號，都有一個“孝”字。如漢武帝，其實應(yīng)叫“漢孝武帝”?！耙孕⒅翁煜隆北闶菑臐h孝武帝開始的。當時的干部選拔政策叫“舉孝廉”，就是讓地方官推薦當?shù)氐摹靶⒆印背鰜碜龉?。說是“選拔”，其實有選拔權(quán)的不是人民，而是各級官員，實際上仍是上級任命下級的委任制。

是否孝順，很難制定客觀標準，僅是一個還有濃重主觀色彩的道德判斷。“舉孝廉”的決定權(quán)，由各級官員掌握著，這就為吏治腐敗大開方便之門。于是，一些善于投機鉆營的小人通過弄虛作假、沽名釣譽而成了朝廷命官。有趣的是，社會道德不僅沒有因為朝廷大力提倡“孝道”而得到提升，反而更加墮落，漢代民謠云：“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北闶且粋€真實的寫照。

當忠與孝發(fā)生矛盾時該怎么辦呢？當然是舍孝盡忠了。爹親娘親不如皇上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就成了那些正人君子們舍親盡忠的借口。

應(yīng)該承認，由倡導“孝順父母”入手來弘揚奴才文化，是非常巧妙的，一下子就能深入人心。做父母的，誰不想自己的子女孝順？做子女的，誰敢說不孝敬自己的父母？所以不必擔心有人出來反對和質(zhì)疑。如果有人膽敢質(zhì)疑孝文化，扔給他一頂“不忠不孝”的帽子，就會將其壓垮。三國時的才子、“圣人”的后代孔融，就因提出了個“父母于子女無恩論”，便被曹操以“違天反道，敗倫亂理”的罪名殺掉了。

孝文化是破壞父子親情的元兇

我經(jīng)常在媒體上看到有老人因子女不孝順而將子女告上法庭的報道，法庭一般都會判老人勝訴，其“不孝子女”往往成為輿論譴責的對象。而在我看來，這類人倫悲劇的大部分責任，實應(yīng)由老人來負。

子女與父母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一種發(fā)自天性的、自然而然的、平等真誠的親情關(guān)系。而孝順，就打破了這種親情，變成了一種尊卑關(guān)系、報恩關(guān)系，這是對親情的戕害。歐美諸國沒有至高無上的“孝文化”，也沒見人家都成了“禽獸之邦”；中國弘揚了兩千多年的孝文化，卻常常發(fā)生人倫悲劇。

君可以無端將臣賜死，臣死之前還得山呼“謝主隆恩”；孝文化賦予父母可以隨便打罵孩子的權(quán)力，子女必須對父輩百依百順，否則就是“不孝順”。賈寶玉一聽到賈政叫他去，頭上就“好似打了個焦雷”。這樣的孝文化，如何能培養(yǎng)出真正的父子親情和人間真情？儒家大力宣傳的“二十四孝”中，那個為了母親而活埋自己兒子的郭巨，竟成了孝的典型，亦可見孝文化的猙獰面目。

在孝文化的毒害下，中國的父母都不會做父母，他們自恃對孩子有“恩”，對孩子頤指氣使，在兒子面前都做出一副“嚴父”狀。兒子對父親，有畏，有敬，唯獨沒有愛，沒有親情。

小孩子降生到一個家庭中時，都如一張白紙，都單純可愛，都是“赤子”。父母如果對子女有愛，教育得法，子女斷不會在父母年邁之時棄之不管。

再說了，片面強調(diào)父母對孩子的“恩情”，而對孩子帶給父母的天倫之樂只字不提，這是一種不對等的感情。不對等的感情，必然使父子之間的感情的天平出現(xiàn)偏差。即使父母對孩子有恩，也不該這樣大講特講，更不必在社會上形成強大的輿論氛圍。如果某甲對某乙有恩，而某甲天天對某乙說：“我對你有恩，你要孝順我！”試問，某甲是不是很討厭？某乙對某甲還會感恩戴德嗎？由孝文化也可看出，儒家對人性的認識實在太淺薄了。似是而非的主張，往往會得到南轅北轍的結(jié)果，也即德國詩人海涅的名言：“種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p>

孝文化說明社會治理的失敗

儒家經(jīng)典《禮記》勾畫了一幅理想社會的完美圖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

這與古今中外所有理想主義者設(shè)計的烏托邦一樣，如果找不到實現(xiàn)的正確路徑，等于是畫餅充饑。儒家雖然設(shè)計出理想國的輪廓，但始終沒有找到正確的路徑。

現(xiàn)在我們當然明白了，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這是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標志之一?？匆粋€社會是不是發(fā)達、完善、文明，要看一看其社會保障機制是不是健全。而老有所養(yǎng)，則是一項極為重要的社會保障機制。

在中國，“孝文化”之所以被抬到至高無上的地步，背后隱藏著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即中國社會一直沒有建立起基本的養(yǎng)老保障機制，這同時也說明中國人在社會治理上的完全失敗。

無論哪朝哪代，農(nóng)民永遠是被盤剝、被壓迫最酷烈的一個群體，所以歷代的農(nóng)民起義屢見不鮮。而依靠農(nóng)民打下江山的“大帝”、“偉人”們的新政權(quán)，依然要建筑在對農(nóng)民的殘酷盤剝之上。農(nóng)民們勞作一生，即使在和平環(huán)境里也僅能滿足溫飽，當他們老之將至時，朝廷絕不會給他們哪怕是一文錢的養(yǎng)老金。如果沒有子女的照顧，他們必然面臨老無所養(yǎng)、老無所依的悲慘境地。

而歷代的統(tǒng)治者念茲在茲的只是維護政權(quán)，維護他們作威作福的權(quán)力，絲毫沒有社會治理的概念。本來應(yīng)該由社會解決的老有所養(yǎng)問題，他們卻推給了老人的子女。他們提倡孝文化，實質(zhì)上是把一個社會問題輕而易舉地轉(zhuǎn)化為家庭問題。

當然，子女有贍養(yǎng)、照顧老人的責任和義務(wù)。但是，絕不能因此而忽略了社會養(yǎng)老保障機制的建設(shè)，更不能成為國家推卸責任的借口。

中國兩千多年的事實卻是，政府把社會養(yǎng)老保障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養(yǎng)老完全成了子女的責任和義務(wù)。中國人曾經(jīng)的重男輕女風氣，所謂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的傳統(tǒng)觀念只是一個幌子，更重要更深刻的原因是出于老有所養(yǎng)的考慮。在農(nóng)耕社會里，一個家庭若沒有男孩，沒有壯勞力，不僅家庭成員將來老無所養(yǎng)，連基本的謀生都成問題。所以，中國人重男輕女，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帶有嚴重的功利目的。說穿了，對相當多的中國人來講，孩子只是他們的養(yǎng)老工具而已。

“孝文化”則從道德倫理和法律上，確立和強化了孩子作為父母養(yǎng)老工具的角色，從而淡化、消解了政府的社會保障責任。可以說，“孝文化”唱得越響，離現(xiàn)代文明社會就越遠。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養(yǎng)老保險制度首先在城市、繼之在農(nóng)村逐步建立起來，養(yǎng)老防老、多子多福之類的傳統(tǒng)觀念在淡化。起碼在城市里，重男輕女的人越來越少。這也說明，中國的這類傳統(tǒng)觀念與現(xiàn)代文明是相悖的，社會越文明，傳統(tǒng)觀念就越式微。

（圖文源自網(wǎng)絡(luò) 不代表本平臺立場 版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