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不是一本小說。
受各路電影、電視劇、音樂劇的影響,我對《悲慘世界》的理解就是一部小說——主人公冉·阿讓經(jīng)歷宗教和革命洗禮的小說。然而淺淺地讀過一遍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部書遠遠的超出了“小說”的范疇。
這是一部法國社會與思想的實錄,也許可以稱為“紀實文學(xué)”。書中用非常大的篇幅記錄了主教大人的生平、滑鐵盧的歷史,討論了宗教與修道院的過去與現(xiàn)實,甚至探討了關(guān)于巴黎下水道的歷史與規(guī)劃。當然,其中不乏雨果本人的思想,甚至有時“本書作者”會直接出現(xiàn)在書中,向讀者介紹某個場景的背景、歷史,或某個人物的來龍去脈。簡直太詳盡了!例如,雨果用了整整一卷、共十九章的篇幅來介紹滑鐵盧戰(zhàn)役的背景,篇幅大得我?guī)缀跏チ死^續(xù)閱讀的耐心……不過到書末,雨果可能也意識到了此前的故事節(jié)奏太拖沓這一點,因而“限于本書篇幅,就不再展開討論了”。
大篇幅的背景介紹和討論,確實嚴重地拖累了故事節(jié)奏。但是,這也極大地豐富了人物形象、并讓故事情節(jié)更加合理。主教大人自不必說,正是有那么多的生平描寫,他向冉·阿讓贈送燭臺的行為才如此順理成章。對芳汀故事的前情介紹,使得這個姑娘身上的故事從她個人的悲劇上升成為了具有普遍意義的、花花公子玩弄鄉(xiāng)下姑娘的社會悲劇。對滑鐵盧戰(zhàn)役的描寫,則埋下了泰納迪埃救起彭梅西上校的伏筆,這使得讀者更能理解馬里尤斯的知恩圖報,又為他錯誤的理解這段“恩情”而扼腕嘆息。還有對修道院的討論,不僅是故事、社會背景的描述,同時也能佐證為什么冉·阿讓和珂賽特能在修道院中藏身這么多年。如果沒有這些額外的筆墨,故事和人物都會失去許多的血肉。
而且,嚴格來說,這些額外的筆墨并不只是讓人昏昏欲睡。如果不是第一次讀,或者讀的時候多一些耐心和細心,就能在這層層疊疊的落葉之間,找到未來某棵參天大樹的種子:這些背景篇幅中,不乏啟發(fā)后續(xù)章節(jié)的伏筆或細節(jié)。例如前面提到的泰納迪埃救起彭梅西上校的事情;還有……原諒我想不起來了。與長篇大論的背景描述相比,隱藏在其中的伏筆就像是藍鯨嘴里的一只小磷蝦一樣難以找到,我實在記不起多少了。
除了像海盜埋藏寶藏、松鼠埋藏橡果一樣埋藏伏筆之外,雨果的長篇大論還有一點非常吸引人之處:文采飛揚!他在字里行間引經(jīng)據(jù)典,就好像歷史上的人物、故事、言論,紛紛在本書中留下自己的印記,要以此告訴世人:這才叫鴻篇巨著!當然,這也給我們這些文化背景不同、知識儲備不足的人制造了一些障礙,因為文中很多典故運用得是如此精妙,不了解它就無法得到“會心一笑”的奇妙感觸,例如“讓-雅克把他的尖鎬借給第歐根尼,第歐根尼也把他的燈籠借給他”,不認識這兩個人的話,很難理解這段話的深意。好在典故的運用得好還有另一個優(yōu)點:即使不了解這個典故,也不妨礙我們理解故事情節(jié)和發(fā)展、人物性格和思想。
不僅僅是運用典故,雨果的文采還體現(xiàn)在字字珠玉的各類比喻、警句上。例如,“衣服說:'你這忘恩負義的人!我在風(fēng)雨中保護過你?,F(xiàn)在你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魚說:'我出身【有闕文】。’頭油說:'我是從玫瑰花里來的?!┦f:'我愛過你們?!拊赫f:'我教養(yǎng)過你們?!瘜δ且磺?,我們只有一個回答:那是過去的事?!?,例如“任何人,不問他是干什么的,只要他有這一特征,便應(yīng)受到崇敬,這特征是:充滿星光的眸子”。這些絕妙的詞句就像玫瑰一樣,既以其芳香、艷麗讓人心曠神怡,又以其尖刺讓人刻骨銘心、印象深刻。
但是《悲慘世界》的確是一本小說。是小說就有其時間、地點、人物;有故事的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如果分開討論,其中的每一點、每一個人物都可以單獨提出來寫一本大部頭——以后有精力了再說吧。
總體上來說,《悲慘世界》中的人物,大都是有思想、有靈魂的。冉.阿讓接受了主教的宗教思想;沙威以法律為至高教條;昂若拉、庫費拉克和ABC友社同志對共和抱有堅定信仰,甚至連加弗洛什都有為革命獻身的精神;波埃妮像一朵出淤泥的蓮花,奮力向著她的藍天綻放;外祖父是個?;逝衫项^兒;馬利尤斯和珂賽特——他們可以代表全世界的年輕、美麗與善良的靈魂。即使是泰納迪埃,他也有一顆污濁不堪的心和一個并不笨拙的腦袋,就是說,他壞而不蠢。
但是,似乎在雨果的筆下(也許是在他心中),雖然人們可以為信仰而死,但同時人們也會因生命而改變自己的思想。冉.阿讓放了沙威一條生路,這使得沙威的法律教條天崩地裂,使得沙威不得不一死以謝。冉.阿讓救了馬利尤斯,這使得馬利尤斯徹底改變了自己對這個苦役犯的看法,使得馬利尤斯不僅后悔把他趕出去,而且要忙不迭地去把他找回來。甚至是泰納迪埃,也因為他救了彭梅西上校一命(也許還有波埃妮救了馬里尤斯一命的緣故)而得到了馬里尤斯的“赦免”,最后帶著兩萬法郎去了美洲。
也許這就是人道主義吧。自己的生命可以獻給信仰、獻給革命、獻給國家和社會;但是救助別人的生命,無論何時都是最高尚的事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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