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學(xué)琴前，我意識到了練琴的枯燥和苦悶，但練琴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笨得可以。
沒有學(xué)琴前，我自信滿滿，仗著自己曾練過琴，聽著別人說：“你學(xué)過，有基礎(chǔ)的，一撿就撿回來?！焙狼槿f丈，為自己定下了完美的計劃，爭取用兩個月的時間，在春節(jié)，可以為家人獻上一曲《致愛麗絲》。（這首最熟，當(dāng)年應(yīng)該彈過吧？好像不難。兒子回國沒事總拿它練手。）
為了完成這個小目標(biāo)，我翻箱倒柜，找出兒子學(xué)琴時的教材，音階、哈農(nóng)、車爾尼、巴赫，還有幾本流行歌曲的譜子。打開琴書，我就傻眼了，五線譜，我居然已經(jīng)看不懂了！我記得以前學(xué)琴時，五線譜是最簡單的，都不用背，照著譜，手指自然就找到了位置?，F(xiàn)在......
從前的日子，從前的我，在記憶中變得那么美好。記得最早聽到鋼琴曲的時候，覺得一點兒也不好聽，單調(diào)的聲音，莫名的旋律，哪有吉他的激情，古箏的韻味，薩克斯的悠揚。然而不知哪一天起，我開始喜歡上鋼琴了。理查德克萊德曼的名曲基本耳熟能詳，是從《海邊的阿狄麗娜》開始，還是從《少女的祈禱》開始？我不記得了，但我確乎是喜歡上了，《致愛麗絲》是寫給愛人的一首情歌，《秋日的私欲》是戀人間的悄悄話，《羅密歐與朱麗葉》則是含淚的微笑。
熱愛，是最好的老師。于是，那段時間著了魔般的練琴，每天早鍛煉的時候，我去琴房練琴；管樂隊訓(xùn)練，我去琴房練琴；晚自習(xí)課，我去琴房練琴；甚至體育課，我也會偷跑到琴房練琴?？傊莻€魔性的我，當(dāng)時不在琴房，就在去琴房的路上......
黑白琴鍵的吸引，讓我忘記了所有，心心念念的渴望，就是可以陶醉的自我演奏，不需要觀眾，不需要表揚，只想和我的琴（學(xué)校的琴）生生世世在一起。那時光最幸福，單純地享受著彈琴的樂趣，越是難的曲目，越是要挑戰(zhàn)，別人會彈的，我也一定要會彈。有時候會彈些流行歌曲，邊彈邊唱，好不自得，如果琴房里還有雙仰慕的眼光看著我，那就更起勁了。有時候會胡編亂造的瞎彈一氣，然后想辦法把譜子記下來，配上歌詞，自彈自唱，自娛自樂......
可惜后來畢業(yè)了，家里并沒有鋼琴可供我彈，我也就慢慢淡了這顆熾熱的心，說好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轉(zhuǎn)眼成煙云。
兒子學(xué)琴，是我逼的。凡事都愛偷懶的家伙，我特意選擇了鋼琴給他磨性子，只要一偷懶，立刻發(fā)現(xiàn)，音一彈錯就能聽出來。買琴之前，我?guī)ヂ犛變簣@孩子的匯報演出，那個彈鋼琴的小女孩一開始彈，我就贊不絕口。他聽了，很不以為然，撇撇嘴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閉著眼也會彈！”我說你能彈，那我們立刻去買琴，他連連點頭，畢竟買東西還是件愉快的事。
到了琴行，我讓他在樂器中選他最喜歡的。這個小射手，天生就是會花錢的命，直接指著店堂中間最大的三角鋼琴，“就這個。”
我說，“選鋼琴要每天練的哦，還要考級的，一旦買下來，你就不可以放棄了，一定要考出十級才能停止?！?/p>
“我考到一百級！”
“你確定嗎？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話哦？”
“我確定！”
“不能后悔哦？”
“不后悔！”
于是，我當(dāng)著他的面，把百元大鈔一沓拿出來，一張一張數(shù)給售貨員。然后告訴他，“這架鋼琴就是你的私人財產(chǎn)了，你要好好愛護它?！边@個傻小子，他高興得直蹦跶，卻不知已經(jīng)掉入了無良媽媽的圈套中了。
從此，他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暗無天日的學(xué)琴生涯，直至初三才結(jié)束。放學(xué)回家，先練琴；作業(yè)超多，先練琴；周末放假，先練琴。每每他畏難、厭倦，開始尿遁，我就會質(zhì)問他，當(dāng)初是誰跟我說要考一百級的？他立馬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所謂自己做出的選擇，含著淚也要堅持下去。每每看到他眼含淚，憂郁地坐在鋼琴前彈練習(xí)曲，一遍又一遍時，我總會悄悄躲起來，怕自己會心軟。每每嚴(yán)厲的外婆，因為他彈錯了，而讓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練習(xí)，甚至還會拿竹尺打他的手心時，我轉(zhuǎn)身就離家出走，在外邊偷偷抹眼淚。可是，看著他漸漸長大，漸漸熟練，手指翻飛，在黑白琴鍵上跳舞時，心里的自豪感比自己彈得還要開心。
兒子對鋼琴的熱愛，始于他第一次上臺演奏鋼琴曲。小小的人，還沒有鋼琴高，坐在琴凳上，腳下墊著小板凳，修長的小手，熟練的跳動，絲毫沒有緊張的情緒，那么淡然，那么專注，演奏結(jié)束，緩緩地對著四周觀眾一鞠躬，就沖我奔過來：“媽媽，我彈得好聽嗎？”我一把把他抱住，眼淚嘩得流了一地。
后來他讀書了，漸漸有了思考，知道上了我的圈套，但也莫可奈何，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練琴也就沒有那么枯燥。反而是每次周末去老師家回琴時，總會提出種種要求，或是一份炸雞柳，或是一本歷史小說。也是在琴聲的陪伴下，他讀完了《三國演義》，可以在家庭聚會上為我們講述三國的故事（后來我碰到三國里有不清楚的，懶得看書查，就向他求證）；讀完了《明朝那些事兒》，討厭上了官場的黑暗，拒絕成為副班長，一句“官場太黑暗！”讓班主任啞然。也是那個時候，我總是拿各種各樣的美食討好他，使他變成了挑食的吃貨，如今一回國，總會帶著我滿上海的吃，“媽媽，媽媽，我發(fā)現(xiàn)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我?guī)闳L嘗？”果然是我的兒子，一水兒的吃貨，比我強的是，他還會做，而我只會吃。
長大了的兒子，練琴時花樣百出，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喝水、找譜、校音等等。說好的19點整開始彈琴，早一分早一秒也不行，說好的20點整結(jié)束，晚一分晚一秒也不行。如果你說他彈的馬虎，一點也不認(rèn)真，他會非常紳士地起身，向你彎腰伸手示意，表示誠懇接受你的指正，請你為他正確地演示一遍，讓我無地自容。這時候我就會無比淡定地看著他，堅定地告訴他，“回到你的座位上，馬上開始彈琴，廢話少說！”
初三，因為讓位于中考，鋼琴就不彈了。整個高中階段，他幾乎沒有碰過鋼琴，只有外婆因著陪他練琴，學(xué)了些基本技法，沒事在家彈彈蘇聯(lián)歌曲。我以為他從此和鋼琴永別了，特別是在他赴美留學(xué)后。他的琴，從此孤單，他的人，從此遠離，而我卻從未想過重拾舊藝。
我忽然開始想練琴了，始于他的一段視頻，視頻中的他坐在鋼琴前，嫻熟的彈奏著《致愛麗絲》。熟悉的旋律，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何不練練？你的模樣不僅僅包含你曾住過的城市、讀過的書、愛過的人，還有你曾經(jīng)喜歡過的樂器和音樂！
讓我們一起開始練琴吧！時光苒茹，在琴聲中，你依然能找到曾經(jīng)單純而美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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