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詩說中國》是首部以古詩及注論形式總結(jié)和致敬中華民族眾多圣賢豪杰的著作,是為了能夠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總結(jié)經(jīng)驗、吸取教訓,用古詩概括、歌詠中華民族歷代圣賢的生平事跡及其精神風貌,融文史哲于一體,顯精氣神于一言,唯愿廣大青少年通過誦讀后烙印于心,得圣賢精神滋養(yǎng)、貫通中華文脈、鼓舞華夏兒女大步前行,慎終追遠以繼往開來,與古今賢哲一道,為推動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貢獻力量。此詩由國畫家杜海峰繪制《能書善畫顧愷之》詩意圖。本文選自廖彬宇先生《詩說中國——中國精神之禮義三百圖》,由著名文化學者張紅星教授注解。全書365篇內(nèi)容將陸續(xù)發(fā)布,每幅圖之命名均為相關成語。
庚子歲懷顧愷之七律
國畫開天第一人,果然文曲降凡塵。
恢弘氣度章弘論,三絕才名世絕倫。
無事靜中觀造化,有情筆下妙傳神。
道心澹泊拋榮祿,為寺?lián)]毫百萬銀。
黃德勁先生詩評:
中國繪畫史上,比王羲之年代略晚的顧愷之,是一個偶像式人物,他與陸探微、張僧繇一起并稱“六朝三杰”,享有如此評價:“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顧愷之的藝術成就在當時深受謝安的贊賞,謂“有蒼生以來所無”。然而,顧的真跡沒有一件能流傳下來,現(xiàn)僅存若干流傳已久的摹本。僅憑若干摹本,便可見后世對其之推崇。也是第一位留下摹本的畫家,從而奠定“國畫開天第一人”之地位。
彬宇先生懷顧愷之七律,首聯(lián)便以“國畫開天第一人” 開篇,給予顧愷之高度評價。顧愷之為何是“第一人”?其文才畫藝,果真是“文曲降凡塵”?讀罷詩文讀人生,千年回頭覓真神。由此便愈知顧愷之三絕之名世,傳神之妙筆,于一片道心澹泊中,愈加令人仰視,而彬宇先生詩言不虛也。
國畫開天第一人
“國畫開天第一人,果然文曲降凡塵。”不一般的人物,自然有不一般的出身與經(jīng)歷。
顧愷之(348年-409年),字長康,小字虎頭,東晉著名畫家、繪畫理論家、詩人。晉陵無錫(今江蘇省無錫市)人。曾任參軍、散騎常侍等職。博學有才氣,工詩賦,精書法。時人稱之為三絕:畫絕、才絕和癡絕。
“才絕”即顧愷之聰穎,多才多藝;“畫絕”即顧愷之擅長繪畫,超凡脫俗;“癡絕”即顧愷之癡迷藝術,專心致志。顧愷之與曹不興、陸探微、張僧繇等合稱“六朝四大家”。其作畫意在傳神,“遷想妙得”“以形寫神”等畫論,為國畫創(chuàng)作奠基,開辟歷史。因此東晉名士、宰相謝安驚嘆他的藝術是:“蒼生以來未之有也”!
顧愷之是很難得在繪畫實戰(zhàn)與理論皆有極高建樹的藝術天才, 在當時和后世都受到了人們的景仰和重視,不愧其“國畫開天第一人”之美譽。
顧愷之生活的年代大約在公元345——406年(東晉永和元年至義熙二年)左右,活了六十二歲。
魏晉南北朝時期,江南有四大著姓?!妒勒f新語·賞譽》謂:“吳四姓舊目云:'張文、朱武、陸忠、顧厚?!贝藯l劉孝標注引《吳錄·士林》云:“吳郡有顧、陸、朱、張,為四姓。三國之間,四姓盛焉?!鳖檺鹬銥樗拇笸逯?。
顧愷之之父顧悅之,先為揚州別駕,后任尚書左丞,《晉書》有附傳,述其二事。一說顧悅之與簡文帝同年,而頭發(fā)早白,簡文問其緣故,答曰:
“蒲柳之姿,望秋先落;松柏之質(zhì),經(jīng)霜彌茂?!?/p>
語出《世說新語·言語》,可見其捷才。
二說顧悅之不顧眾人規(guī)勸,抗表訟殷浩,“決意以聞,又與朝臣爭論,故眾無以奪焉。時人咸稱之”。也是個正直人。
顧愷之有如此家庭出身,自身若再奮發(fā),一定差不了。因為有良好基因與教育,往往便茂才早發(fā),迥超眾儕。而其隨后的人生經(jīng)歷,也為他的高才絕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給養(yǎng)。
公元363年(興寧元年),東晉梟雄桓溫任用顧愷之為其大司馬參軍;公元392年(太元十七年)以后,又成為荊州刺史、東晉名士殷仲堪之參軍;約公元405年(義熙元年),被任為散騎常侍,時已年過六十。顧愷之擁有并不算低的社會地位,其間游歷祖國的大好河山,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廣泛的素材和經(jīng)驗。
顧愷之亦才思機敏,善于應對。他目桓溫所治江陵城:“遙望層城,丹樓如霞?!币蚨艿交笢鬲勝p。顧愷之曾著《箏賦》,自比嵇康之作。他曾如是描述會稽山川之狀:“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寥寥數(shù)語,窮盡會稽山水之秀麗明媚。這幾句話在后世廣為流傳,成為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一個主題。如明代畫家程邃、文徵明、魏之璜等人皆畫過《千巖競秀圖》,現(xiàn)代畫家李可染、鄭午昌等人亦創(chuàng)作過同題繪畫,當代以此為題目進行創(chuàng)作者仍不乏其人。顧愷之還著有《啟蒙記》《啟疑記》及文集行于當世,惜皆軼亡。
需要特別一提的是,桓溫對于顧愷之的成長,應該是有過巨大的提攜與幫助的。桓溫并不僅僅是一介武夫,而是英略過人,喜歡清談,情感深沉,頗具名士風范。他禮賢下士,極力招攬?zhí)煜掠⒉?,唐代余知古《渚宮舊事》載:
“溫在鎮(zhèn)三十年,參佐習鑿齒、袁宏、謝安、王坦之、孫盛、孟嘉、王珣、羅友、郗超、伏滔、謝奕、顧愷之、王子猷、謝玄、羅含、范汪、郝隆、車胤、韓康等,皆海內(nèi)奇士,伏其知人?!?/p>
顧愷之生活在這么一個圈子里,必然深受熏陶。
史載桓溫對顧愷之“甚見親昵”,可謂有知遇之恩。顧愷在桓溫幕下待了八年左右,有深厚的感情。寧康元年(373年),桓溫病逝,顧愷之往拜桓溫墓,賦詩云:“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將桓溫比作高山大海,自己則是棲居于其間的魚鳥。如今,山崩海竭,魚鳥何處依存?有人問他:“卿憑重桓公乃爾,哭狀其可見乎?”他回答:“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哭聲像震破山的響雷,眼淚象傾注到大海里去的河水,可見傷痛。而 “憑重桓公”之語,則道出了顧愷之與桓溫之深厚關系。
歷史原因,亦或是對“藝人”之輕視,顧愷之的人生史料,少得可憐,大多付之闕如。但其作品與思想,卻永遠流傳了下來。
三絕才名世絕倫
“恢弘氣度章弘論,三絕才名世絕倫。”顧愷之有畫、才、癡三絕,氣度恢弘,畫論高明。絕,頂尖之謂也。
其畫絕也,有絕代佳品傳世,有妙論畫語開山也。
畫作及畫法:顧愷之是繪畫的多面手,在多個領域皆有佳作。當時流行的宗教畫、肖像畫、歷史故事畫和以文學作品的內(nèi)容為題材的繪畫,他都很擅長,也能畫動物,象龍、虎、獅、豹、鷹,雁等。山水畫在當時還處在萌芽階段,可是從《畫云臺山記》可以看出他在這方面已有顯著成就,創(chuàng)視構(gòu)物和神氣的表現(xiàn)。他既繼承了漢代繪畫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和民間畫工的豐富經(jīng)驗,也吸收了隨著佛教藝術傳入中國的一些外來技法,并且創(chuàng)造了新技法,樹立了獨特風格。
根據(jù)《貞觀公私畫史》和《歷代名畫記》等相關典籍的記載,顧愷之山水,有如《廬山圖》《云臺山圖》《雪霽望五老峰圖》;花卉,有《筍圖》《竹圖》;禽鳥,有《鳧雁水洋圖》《木雁圖》《招隱鵝鵠圖》;猛獸,有《行龍圖》《虎嘯圖》《虎豹雜鷙鳥圖》《三獅子圖》《十一頭獅子圖》。描繪人物活動的,有《斫琴圖》《勘書圖》《水閣圍棋圖》《清夜游西園圖》《射雉圖》。
最多的是道釋和人物畫,尤以人物畫為多。道釋畫,如《列仙像》《皇初平牧羊圖》《三天女像》《列女仙》《維摩天女飛仙圖》。人物畫又可分為三種:一是古圣先賢,如《古賢圖》《夏禹治水圖》《宣王姜后免冠諫圖》;二是魏晉前代人物,帝王,如《司馬宣王像》《司馬宣王并魏二太子像》《晉帝相列像》;名士,如《魏晉勝流畫像》《魏晉名臣畫像》《中朝名士圖》《七賢圖》《阮咸像》《王戎像》《王安期像》《裴楷像》《阮修像》《謝鯤像》《衛(wèi)索像》;隱士,如《榮啟期像》《蘇門先生像》。三是同代人物,如《桓溫像》《桓玄像》《謝安像》《殷仲堪像》《劉牢之像》。
魏晉名士像及時賢像,在顧愷之的畫作中所占比例最多。涉及諸多家族的重要人物,如瑯邪王氏的王戎,太原王氏的王安期,陳郡阮氏的阮籍、阮咸、阮修,河東裴氏的裴楷,陳郡謝氏的謝鯤等等。同代人物,他至少畫過桓溫、桓玄、謝安、殷仲堪、劉牢之五人。這些人物,全都是魏晉時期最為知名的人物。
畫論:繪畫理論方面,顧愷之留下了三篇開山之作:《論畫》《魏晉勝流畫贊》和《畫云臺山記》,是我國最早的、比較全面的繪畫理論。《畫云臺山記》還不是很有系統(tǒng)的山水畫理論,但它已為這一方面系統(tǒng)理論的建立開辟了道路,提出了最主要的東西,畫出了全面的輪廓。以后象南朝的宗炳、王微,五代的荊浩,宋代的郭熙等,都是在這一基礎上,做了各方面的更深入的補充和發(fā)揮,對歷代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實踐起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在《論畫》和《魏晉勝流畫贊》中,顧愷之談到許多繪畫的道理和創(chuàng)作肖像畫的方法要求。例如:“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碑嬋俗铍y,其次是山水,再次是狗、馬,至于臺榭等建筑物是比較固定的東西,雖然畫起來比較費事,卻容易畫得好,因為不需要想象和深入的感受。又談到對著真人畫像的重要意義;他說畫像如果不對著真人就會有大錯,對著真人而畫得不正確也會發(fā)生小毛病。要想一幅畫像畫得好,只有對著真人很好地體會他的精神狀態(tài),傳達出他的神情,使自己的畫筆能夠“通神”才行。
“人有長短、今既定遠近以矚其對,則不可改易闊促,錯置高下也。凡生人亡(無)有手揖眼視而前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失矣。空其實對則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不察也。一象之明昧,不若悟?qū)χㄉ褚??!?/p>
“遷想妙得”“以形寫神”“傳神寫照”,是顧愷之的代表思想。顧愷之說,描繪人物形象“其于諸像,則像各異跡,皆令新跡彌舊本,若長短、剛軟、深淺、廣狹與點睛之節(jié),上下、大小、醲薄有一毫小失,則神氣與之俱變矣”。顧愷之不是一味強調(diào)傳神,而是在“形神并重”的基礎上更加追求“神”的意味,這是要求把“傳神”和“寫形”統(tǒng)一起來。形、神相依是一切事物和生命存在的根本規(guī)律,在藝術中亦是如此。顧愷之提倡“以形寫神”,“形”為外相、“神”為內(nèi)涵?!靶巍笔峭庠诘?、具體的,“神”是內(nèi)在的、抽象的。“神”是依托“形”來體現(xiàn),無形則神不存;“神”使形具備了神氣?!靶巍迸c“神”是相互依存、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二者缺一不可。但是,在對“神”的表現(xiàn)中一定要通過“形”來實現(xiàn)。
徐復觀先生在《中國藝術精神》中談到顧愷之的畫作,講到“作者以自己之目,把握對象之形,由目的視覺的孤立化、專一化面將視覺的知覺活動與想象力結(jié)合,以透入于對象不可視的內(nèi)部的本(神)。此時所把握到的,未嘗舍棄由視覺所得之形。但已不止于是由視覺所得之形,而是與由想象力所透到的本質(zhì)相融合,并受到由其本質(zhì)所規(guī)定之形在其本質(zhì)規(guī)定以外者,將遺忘而不顧”。
顧愷之在文章里評論了許多前人的作品,其中大多是肖像畫。其評論的重點首先是對于人物神情、性格的刻畫;至于構(gòu)思、布局的巧妙,形象比例的正確和筆力等其他繪畫藝術的要素,也都全面涉及。
顧愷之作有《論畫》,對魏晉時期的21幅畫作進行了點評。這些畫作,絕大部分是人物畫。通觀這些評論,約而言之,顧愷之主要關注畫作的兩個方面:形和神。
如評《周本紀》“重疊彌綸有骨法”,《伏羲神農(nóng)》“有奇骨而兼美好”,《漢本紀》“有天骨而少細美”,《孫武》“骨趣甚奇”,《醉客》“多有骨俱”,《列士》“有骨俱”,《三馬》“雋骨天奇”。神,指人物所體現(xiàn)出的神態(tài)、意韻、精神、氣勢。如評《小列女》“不盡生氣”,《伏羲神農(nóng)》“神屬冥芒,居然有得一之想”,《醉客》“作人形骨成而制衣服慢之,亦以助醉神耳”,《壯士》“有奔勝大勢,恨不盡激揚之態(tài)”,《列士》“然藺生恨急烈,不似英賢之慨”,《三馬》“其騰罩如躡虛空,于馬勢盡善也”,《東王公》“如小吳神靈,居然為神靈之器,不似世中生人也”,《七佛》及《夏殷》與《大列女》“有情勢”,《北風詩》“神儀在心,而手稱其目者,玄賞則不待喻”,《嵇輕車詩》“處置意事既佳,又林木雍容調(diào)暢,亦有天趣”。
《畫云臺山記》是一篇作畫以前的設計方案。在這篇畫記里,他不但把山水的形勢和人物的動態(tài)說得很具體、很細致,并且提出對意境的明確要求和構(gòu)圖緊湊的辦法,也注意到遠近關系,山的向背陰陽,以及畫云霞、倒影和染色的要求,可以說包括了山水畫技法的各個方面。這是山水畫技法理論的先驅(qū),既綜合了前人經(jīng)驗,又體現(xiàn)了當時文藝思潮,對以后中國畫和繪畫理論的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
其才絕也,文學、書法、口才……幾近通才也。
明代著名的書家兼鑒賞家董其昌,經(jīng)鑒定認為女史箴圖上面所寫的《女史箴》也是顧愷之的手筆,很像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寫的《洛神十三行》,可見顧愷之對書法有很深的修養(yǎng)。他還著有評論書法的《書贊》,可惜已經(jīng)失傳。
在文學方面,顧愷之寫過不少賦,象《雷電賦》《觀濤賦》《冰賦》《箏賦》《風賦》等等,他對自己寫的《箏賦》特別滿意,覺得這篇文章比嵇康的《琴賦》好。顧愷之也寫過不少詩、傳記和游記一類的文章,這些詩文也已大多散失,但從一鱗半爪中,仍可以看出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極豐富的想象力,長于寫景,比喻生動。例如他的《四時詩》:
“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lián)P明輝,冬嶺秀孤松。”
江河湖泊滿春水,奇山異峰飛夏云,明亮皎潔是秋月,青松孤傲立冬嶺。一首短詩,畢現(xiàn)四時之美。
他做殷仲堪部下的時候,想給殷畫像??墒且笾倏暗难劬τ忻。峙庐嫵鱿駚聿缓每?,就堅決地推辭。顧愷之坦率地對他說:“你不愿意畫像一定是為了眼睛的緣故。如果畫的時候,像畫好眼睛一樣把瞳仁畫得很清楚,再用帶墨很少的乾筆在上面輕輕掃過,使眼睛就象被遮掩在薄云后面的月亮,豈不是很美嗎?”
“顧長康好寫起人形。欲圖殷荊州,殷曰:'我形惡,不煩耳。’顧曰:'明府正為眼爾。但明點童子,飛白拂其上,使如輕云之蔽日。’” (《世說新語》)
顧愷之這一番話說得很巧妙,既說破了殷仲堪的心事,更用優(yōu)美的比喻,讓殷仲堪相信,只要有高明的藝術手法,可以把缺陷也表現(xiàn)得很美。這一件事也充分顯示了顧愷之的機智和口才。
其癡絕也,癡于深情與專業(yè),傻于生活與機心也。
“癡絕”是就顧愷之的性情而言。史載他“好諧謔”,幽默曠達,率真通脫,而又帶著癡和黠。在魏晉名士中,顧愷之稱得上一個異數(shù)。他于政治上毫無機心,沒有世族子弟的清高傲世,加上他幽默詼諧的性格,十足的“藝術家”風范,“人多愛狎之”,樂于和他交往。顧愷之的“癡故事”有很多。
顧愷之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顧愷之纏著父親要母親。父親無奈,只好給他描述母親的形象。顧愷之憑著父親的描述,一次又一次地給母親畫像。每次畫好之后,都要問父親像不像,父親總是在肯定之后,表示遺憾。但顧愷之不氣餒,仍然畫筆不輟,只到父親兩眼放光,說“像,像極了”,他才滿意地放下畫筆。他的母親就這樣在他的心里永生了。
他吃甘蔗總是先吃尾部,別人問其原因,他回答說:“漸至佳境?!?/p>
有一次,顧愷之給人家畫扇面,畫了嵇康、阮籍的像,但都沒有畫眼珠,就把扇子送給人家。扇子的主人就問他,為什么不畫眼珠呢?他回答說:“怎么能點眼珠?點了就要說話,變成活人。”
另一次,顧愷之把一櫥柜的畫寄存在桓玄那里,畫都是他自己最得意最珍惜的作品,因此在櫥柜上貼了封條,題上字。可是桓玄揭開封條把畫都拿走,再把封條貼好。等到顧愷之自己打開櫥柜時,看到封條仍在,畫卻一張也沒有了,他并不驚奇,反倒說:“可能是我的畫太好了,通靈,和神仙一樣飛走了。” 再不追究。
晚年做散騎常侍時,顧愷之和謝瞻(當時最有才華的詩人,據(jù)說六歲能作文)一同值夜班,兩個人相約在月下做長詩,都不睡覺。起初謝瞻隔一會就稱贊顧愷之幾句,顧愷之很高興,告訴謝瞻自己在用功的時候就忘記疲倦。到了深夜,謝瞻想睡覺了,就叫人代替自己,還照樣隔一會就稱贊顧愷之幾句。顧愷之因為專心做詩,始終沒有發(fā)覺,堅持做詩直到天亮。
幾個故事看下來,顧愷之是癡,還是真傻?是故作混沌明哲保身,還是性格如此不為外擾?“三絕才名世絕倫”,絕倫之才,絕倫之舉,也許只有天知,地知,本人心知了。
有情筆下妙傳神
“無事靜中觀造化,有情筆下妙傳神?!敝挥性陟o中,才可以真正觀察、體悟到造化之妙,也才可以有情之筆,傳遞不可言傳之神。顧愷之的幾幅代表作,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洛神賦圖》是曹植的《洛神賦》為題材的。曹植和他的哥哥曹丕跟著曹操大破河北袁紹的時候,得到甄氏。 甄氏很美,兄弟兩人都愛上了她,可是曹操把她配給了曹丕。后來曹丕做了皇帝,甄氏就做了皇后。但不久因為有人說甄后的壞話,甄后就被冤屈死去。
有一天曹植到京城來見曹丕,曹丕就把甄后遺留下來的一個做得很精致的枕頭叫“玉帶金鏤枕”送給他。曹植看到枕頭,當然心里很難過。當他返回自己封地的途中,經(jīng)過洛水時,更有所感觸,因而激起了長期以來被抑制著的懷戀之情。但曹丕是皇帝,曹植有了這樣的感情在當時也不便明說,于是假托夢見洛水的女神來抒發(fā)情懷,寫下《洛神賦》。
《洛神賦》的情節(jié)大致可以分為幾段。開頭是描寫曹植自己離開京城以后,跋涉了許多山川,在黃昏的時候,停歇在洛水邊上,恍惚中看到了美麗的洛神;下一段是形容洛神的美貌和風采,以及她和曹植若即若離的關系;第三段描寫了他們互贈禮物,并駕云車輕舟偕游,暢敘衷情和遺恨;最后是曹植帶著無窮的依戀和悵惘,天明重新上路。
顧愷之根據(jù)賦的內(nèi)容,從曹植初見洛神起,以一系列鮮明的形象,展開了一幅極盡奇麗多姿的圖畫。畫面的洛神重復出現(xiàn)多次,或在水面凌波回顧,或在云間遨游,或單獨行動,或和曹植在一起。一些形容洛神的美麗和風度的比喻,以及用作陪襯的其他神話人物,都被形象化了,例如在天空有高飛的鴻雁和騰空而起的游龍,形容洛神體態(tài)的裊娜;又有云中的明月,太陽初升時的朝霞,水面的荷花來比喻洛神明麗的豐采;還有風神在收風,水神在使波浪平靜,馮夷在打鼓,女媧在唱歌,好象說明這些神靈也都同情曹植和甄氏的戀愛,加強了夢境的浪漫氣氛。卷末是回到岸上的曹植,坐在洛水岸邊,茫然若失。天已亮了,他坐上車,返回自己的封地,一路上還是回頭悵望,表現(xiàn)出無限依戀的神情。
朱勇先生在《故宮的古畫之美》中寫道:
畫中人物風度和心理的刻畫都很動人。洛神衣帶飄飄,動態(tài)委婉從容,目光凝注,表現(xiàn)了又關切、又遲疑的神情,正像文章中所描寫的洛神忽含情相接,忽飄然而去,使人感到既是人,又是神,既是真,又是夢。這幅畫是繪畫和文學作品——詩和畫相結(jié)合的、早期的杰出范例。顧愷之就是線的藝術家,身體上的衣紋變化難不住他,相反,給了他施展的天地。他將線的魅力發(fā)揮到出神人化,游刃有余,人物衣紋一律用高古游絲描,線條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如春云浮空,如春水行地。洛神“凌波微步”的身姿儀態(tài)、“進止難期”的矛盾心情,都描摹得細致人微。
《女史箴圖》是最接近于顧愷之原作的一幅畫,可惜在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攻陷北京的時候,被英帝國主義者劫去,現(xiàn)藏倫敦大英博物館。畫的內(nèi)容根據(jù)晉初張華所作的《女史箴》所作。
文章的主題是教育宮廷婦女的一些道德箴誡,也列舉了一些歷史人物,如戰(zhàn)國時期楚莊王的夫人樊姬,為了勸莊王不要去打獵,自己堅持三年不吃肉。漢元帝時的馮媛,有一次隨從元帝去看熊,有一只熊逃出圈外,馮媛勇敢地跑到前面,對著熊站著,掩護著漢元帝。漢成帝時的班婕妤,勸成帝多接近大臣,做好皇帝,因而拒絕和他同輦游玩等。
顧愷之的畫完全根據(jù)文章的內(nèi)容逐段描繪,把文章也分段寫在每段畫的前邊。這畫現(xiàn)存九段,前面還缺少了幾段。圖文配合,采用長卷形式,在當時也是一種從漢畫題字和圖畫配合的基礎上新發(fā)展起來的表現(xiàn)方式。
畫面各類人物的動態(tài)神情各有特征,確切地表現(xiàn)了各人的身份和性格。象抬輦的一群人身軀比較健壯,神情緊張;擋熊的馮媛,挺身直立,張大眼睛看著熊,顯得很勇敢。特別是一些正在梳妝或行動中的婦女形象,衣帶飄動,姿態(tài)端莊,表現(xiàn)了封建貴族婦女的典型風范。
從圖中可以看到顧愷之對人物安排、空間關系的處理,已經(jīng)不像漢畫那樣平行排列,筆法是一種細挺而又柔秀的鐵線描,不僅具有疏密長短的變化,更互相結(jié)合得很緊湊,很自然,表現(xiàn)了豐富的韻律感,顯示了獨創(chuàng)的風格,和人物的典型性格十分協(xié)調(diào)。
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如是評價:“緊勁連綿,循環(huán)超忽,調(diào)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所以全神氣也?!被蛴性u論說“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如春蠶吐絲”等。從《女史箴圖》里的確可以體會到這種筆法特征,并且可以看到顧愷之“體物精微”“傳神”的妙技,這也反映了我國繪畫技法在當時的新發(fā)展和顧愷之的獨特造詣。
《斫琴圖》。《不會木工的琴人不是好畫家》(任淡如)寫道:
故宮博物院還藏有顧愷之的摹本,是描繪制琴過程的一個圖卷。這圖卷也是從宋代以來就見于文獻記錄的。
《斫琴圖》忠實還原了魏晉時代古法斫琴的過程,圖中斫制的古琴,與唐代以后的古琴在形制上完全一致,圖中琴面板和底板的形狀,對研究古琴形制、鑒別古琴年代有著極大的價值。而且顧愷之對斫琴細節(jié)的把握,已遠超一個畫家的本分——在一些容易出錯的地方,他并沒有出錯。
顧愷之并沒有把斫琴的全過程都畫下來,大概因為這并不是一卷天工開物之斫琴說明卷,而是一幅畫作的緣故。他選了比較重要的四個過程來刻畫,然后不露痕跡地安排在同一個空間里。
這四部分就是:斫木、琢削、審音、造弦。
從這幅畫,可以看出作者是首先對生活進行了深刻觀察和體驗才開始創(chuàng)作的,所以能表現(xiàn)得生動入微。
顧愷之所處的時代,善琴者很多,嵇康、王獻之等人都愛琴。許多人認為,《斫琴圖》描繪的正是文人士族斫琴的場景。大流所趨,顧愷之是否擅琴、能琴史上雖沒有記載,但是從他繪《斫琴圖》的真實性,以及評論嵇康“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一句中隱約可以窺見,顧愷之對彈琴和斫琴也許是相當熟悉的。
從以上三則典型作品可以看出,顧愷之的繪畫能夠準確把握人物的形象,已經(jīng)到了“以形寫神,傳神寫照”的地步。而顧愷之在繪畫領域中首次明確提出了影響深遠的“傳神論”,闡述了形與神的辨證關系。
顧愷之認為,人物畫要想獲得傳神的藝術效果,拋開所描繪對象的形,是絕對不行的?!稌x書》記載顧愷之有一則軼事:
“嘗悅一鄰女,挑之弗從,乃圖其形于壁,以棘針釘其心,女遂患心痛。愷之因致其情,女從之。遂密去針而愈”。
顧愷之對形與神的關注,直接承繼的是魏晉的人物品藻。人物品藻對于人物的形體與骨法皆有關注,顧愷之偏好的是畫中人物之骨法。他喜歡用“奇”字描述“骨”,骨之奇,突出人物的不同凡俗。此外,“美”也是顧愷之多次使用的一個詞,如“美好”“細美”“雖美而不盡善”等,側(cè)重于對所繪人物外形的描述。人物品藻對人物形神并重,相較而言,更重視人物之神,重視人物的姿容背后所傳達出的情趣、修養(yǎng)、氣度、意蘊等內(nèi)在的精神世界。
顧愷之的畫評,強調(diào)畫中人物的“生氣”“大勢”“情勢”“天趣”,正是表明了重神的觀念。顧愷之認為,繪畫應該抓住所繪對象的特點和風神。如《列士》中的藺相如,顧愷之認為應該描摹出其“英賢之概”;《壯士》應該將其激揚的神采描摹地更為生動;《嵇輕車詩》應該傳達出嵇康“容悴”的容止特征。其中,在描繪人物之神時,“勢”是顧愷之使用較多的一個概念?!皠荨斌w現(xiàn)出的人物之神,是一種活潑的動態(tài)之美。
《晉書》記載,“楷風神高邁,容儀俊爽,博涉群書,特精理義,時人謂之玉人,又稱見裴叔則如近玉山,映照人也”。裴楷儀容不同常人,長得俊秀,風神也不同于常人。顧愷之在為他作畫時,需要更加突出其內(nèi)在的精神風貌。
“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串嬚邔ぶㄓX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p>
顧愷之善于把握人物對象這種形神的統(tǒng)一,大膽突出裴楷頰上三根毫毛,傳神效果尤佳。從對于形的描繪到神的寫照,最終達到了表達畫家意圖的目的,達到“立象以盡意”的表達效果。
“又為謝鯤象,在石巖里,云,此子宜置丘壑中?!庇幸淮晤檺鹬嫳人栽绲拿髦x鯤的肖像,卻用巖石、丘壑做背景,有人問他為什么?他說:
“因為謝鯤在回答晉明帝司馬紹的問話時曾說過:'我做官雖不如庾亮合適,但是在過自然的生活,品格清高這一方面,自己卻覺得可以超過他’。所以給謝鯤畫像應當把他放在巖壑當中?!?/p>
當他評前人畫的《醉客》時說:“畫醉鬼的像,人要畫得極瘦,只剩下骨架;在這樣瘦削的醉鬼身上再披上寬大的衣服,就好象用布幔蓋著似的,這就會更顯出醉態(tài)的可笑,襯托出醉鬼的神情?!笨梢娝粌H通過人物形象本身的特點來表達神氣、性格,并且也利用服飾、背景來加強這種性格的表現(xiàn)。
《晉書》中記載,“愷之每畫人成,或數(shù)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答曰:'四體妍蚩,本無闕少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薄皞魃駥懻?,正在阿堵中”,“阿堵”是顧愷之家鄉(xiāng)無錫的方言,指眼睛。他這里講形體打扮得再漂亮,也不能傳神,要想畫出神韻,要重視畫眼睛。
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寫道:
因為古代繪畫這樣傾向?qū)憣?所以在一般民眾腦中、好畫家的手腕下,不僅描摹了、表現(xiàn)了“生命”,簡直是創(chuàng)造了寫實生命。所以有種種神話,相信畫龍則能破壁飛去,興云作雨(張僧繇),畫馬則能供鬼使當坐騎(韓幹),畫魚則能躍入水中游泳而逝(李思訓),畫鷹則嚇走殿上鳥雀便不敢再來(張僧繇),以針刺像可使鄰女心痛(顧愷之)。由這些傳說神話可以想像,古人認為藝術家的最高任務在能再造真實,創(chuàng)新生命。藝術家是個小上帝、造物主。他們的作品就像自然一樣地真實。
朱良志教授在《真水無香》中也寫道:
顧愷之論畫重視點睛之妙,所注重的不是人物的眼睛,而是人物的風神。他說:“四體妍蚩,本無關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比宋锂嬚嬲拿?妙處),不在外在形式(體)的美丑(妍蚩,即美丑。蚩,同媸)中,關鍵在于“傳神”。如《淮南子》所說的:“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說,規(guī)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边@個“君形者”,就是形式背后的“神”。也如《莊子》所說的:“非愛其形者,愛使其形者也?!边@個“使”其形者,就是神。
其實形神的本質(zhì),在于“生命”。給人物以生命,賦畫作以靈動,方能傳神也?!稓v代名畫記》一書引張懷瓘的說法,把他和另兩位六朝時代的人物畫家張僧繇、陸探微放在一起評論說:
“象人之妙,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無方,以顧為最。”
此評論如彬宇先生詩,亦可謂傳神。
道心豈止百萬銀
“道心澹泊拋榮祿,為寺?lián)]毫百萬銀?!北蛴钕壬呗晌猜?lián),講述了顧愷之兩則極有名的故事,也點出了顧愷之有所大成的秘密:道心澹泊拋榮祿!
一則是,顧愷之曾在桓玄那寄存了一櫥繪畫作品,桓玄竟從櫥后將畫全部竊走,對此, 他以“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一笑了之,其通達的人生觀,又何嘗不是畫家內(nèi)心道家曠然思想的體現(xiàn)?
另外一個著名故事是:
公元364年(東晉興寧二年),有個叫慧力的和尚在建康(東晉首都,現(xiàn)在的南京)發(fā)起建造一所瓦棺寺,向各方面人士募集款項。一般官僚學士的捐款沒有超過十萬錢的,但到顧愷之的時候,他在緣簿上寫了一百萬錢。當時顧愷之的年齡不過二十歲左右,很難一下拿出這樣多的錢。許多人都認為他不過是空口說大話,不可能兌現(xiàn)。過了一些時候,和尚帶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來向顧愷之索取捐款,顧愷之對他說:“請你們在新建的廟里預備好一面墻壁,供我作畫,畫好了再說。”和尚們照辦。
顧愷之在廟里住了一個多月,和外面斷絕來往,專心地畫起“維摩詰像”。將近完工,準備最后點眼珠的時候,他對和尚說:“從明天起可以請人來看壁畫,第一天來看的請他們捐十萬錢,第二天可以捐五萬,第三天以后就隨便捐一些。”
“工畢,將欲點眸子,乃謂寺僧曰:'第一日觀者請施十萬,第二日可五萬,第三日可任例責施?!伴_戶,光照一室,施者填咽,俄而得百萬錢。”
許多人聽到這消息,就趕來看壁畫。殿門一開,“維摩詰像”光采煥發(fā),使廟宇顯得更加莊嚴。壁畫很生動地表現(xiàn)了維摩詰清瘦的好象有病的面容,扶著小幾沉思的神態(tài),給了觀眾很深的感染。捐款的人非常踴躍,很快就超過了一百萬錢。
據(jù)說這幅壁畫到唐代還有。杜甫在他的《送許八歸江寧》里寫道:
“虎頭金粟影,神妙最難忘?!?/p>
虎頭是顧愷之的小名,維摩詰又號金粟如來,就是說顧愷之畫的維摩詰像,非常神妙,令人難忘。從這位大詩人的稱贊可以想見這幅畫的生動和完美。到了公元 845 年(唐朝會昌五年),唐武宗下令毀天下寺塔,宰相李德裕設法把這幅壁畫移到鎮(zhèn)江的甘露寺。幾年以后,又被輾轉(zhuǎn)取入宮廷,外人就很難得見了。
根據(jù)宋人記載,唐代另一位詩人杜牧,在他經(jīng)過瓦棺寺的時候,看到廟宇已有倒塌的危險,就找人把“維摩詰像”摹了好些張,并分送給愛好繪畫的朋友。有人就把它刻在石碑上,以便于保存、流傳。到宋代還可以看到有關的摹本,又有人把它重新刻石,并有資料談到這幅畫上人物的服裝用具,都是晉代的風尚??梢婎檺鹬嫷碾m是來自印度的佛教故事,卻已經(jīng)把它中國化。這應當也是這幅畫受到當時,熱烈贊賞的原因之一。
維摩詰到底何許人也?維摩詰是毗耶離城中的一位居士,他家境富有,而又參透名利,領悟了至道妙法?!毒S摩詰經(jīng)·方便品第二》稱其:“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現(xiàn)有眷屬,常樂遠離;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雖復飲食,而以禪悅為味;若至博弈戲處,輒以度人;受諸異道,不毀正信;雖明世典,常樂佛法;一切見敬,為供養(yǎng)中最;執(zhí)持正法,攝諸長幼;一切治生諧偶,雖獲俗利,不以喜悅;游諸四衢,饒益眾生?!币簿褪钦f,他一方面不摒棄世俗的欲望娛樂,同時卻能以佛法大道持之。此外,更重要的是,他具有絕高的論辯本領,“辯才無礙,游戲神通,逮諸總持”。簡而言之,維摩詰形象對于魏晉名士具有極大的吸引,可以說他代表了魏晉名士的生活理想與文化理想。
張彥遠對這幅畫的評價:“清羸示病之容,隱幾欲言之狀”,以及莫高窟的《維摩詰經(jīng)變圖》,可以讓我們對其形象有所領略。很可注意的一點是,顧愷之所繪的維摩詰有“清羸”之容,而實際上,在《維摩詰經(jīng)》原文中,并沒有對維摩詰形體特征的描述。顧愷之的這種處理,毋寧說是對魏晉名士“秀骨清相”型的理想形象的一種投射。此外,“隱幾欲言之狀”,可謂得其神似,抓住了維摩詰善辯的特點,這點最為崇尚清談的名士所激賞。
深浸于魏晉名士群體的顧愷之,對于他們的理想形象自然了然于心。關于這點,還有一個可供對比的案例。在《畫云臺山記》這篇繪畫草稿記錄中,“畫天師瘦形而神氣遠”。顧愷之所繪天師,與維摩詰一樣,均為“瘦形”,傳達了魏晉士人的審美偏好。天師的“神氣遠”,同樣表明了顧愷之對于魏晉時期重神觀的領會。
由此可知,顧愷之在青年時代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了高超的藝術才能,已經(jīng)有了深刻的理論支撐,富于創(chuàng)造,能把外來的題材精彩地呈現(xiàn)出來。同時可以讀出的是顧愷之的一顆道心,澹泊明志,寧靜致遠,從而讓自己的畫藝臻于絕境。
普遍認為,顧愷之是中國繪畫理論的奠基人,在他之前還未有一篇完整的、正式的畫論。他不僅擁有高超的繪畫技法,而且提出了一系列正確的畫論主張,他所提出的“形神論”標志著中國繪畫理論的一個大飛躍。
顧愷之是中國畫一般意義上所認同的國畫第一人,具有繼古開新之功。彬宇先生曾對當代著名畫家李巍松說,這首懷顧愷之七律,既表達中國畫的精神需要代代傳承,每一個時代都應該要有顧愷之這樣的人物的出現(xiàn)來將中國畫的精神與精髓發(fā)揚光大;同時也是借這首詩祝福李巍松先生以顧愷之為榜樣,不斷創(chuàng)新,為中國畫做出應有的貢獻。
“顧長康畫,有蒼生來所無?!贝藶橹x安無與倫比之評價。彬宇先生致敬中華歷代先賢,為詩,為畫,為文,為萬世之傳揚,亦可言“有蒼生來所無”乎?
(本文多參考:《歷史知識小叢書——顧愷之》張安治 著 中華書局;《士人繪畫美學:以顧愷之為中心》李修建)
張紅星教授注:
開天:創(chuàng)始。明·劉芳節(jié)《<太岳先生文集>評》:“高皇帝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神圣,開天而作君;太岳先生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異人,中天而作相?!鼻濉ゎ櫻孜洹肚褰帧吩姡骸伴_天成祖代,轉(zhuǎn)漕北京初。”
文曲:星名。又名文星。舊時傳說主文運。亦以指重要的文職官員及文才蓋世的人。《水滸傳》引首:“文曲星乃是南衙 開封 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 ,武曲星乃是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p>
章:顯示;表明?!稌?堯典》:“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笨追f達疏:“教之以禮法,章顯之使之明著?!薄秶Z?周語中》:“且夫兄弟之怨, 不徵于他,徵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義?!表f昭注:“章,明也?!薄稘h書?武五子傳贊》:“故車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冤?!?/p>
三絕:此處指晉·顧愷之的才、畫、癡三絕?!稌x書?文苑傳?顧愷之》:“俗傳愷之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p>
——————————————————————— 《詩說中國——中國精神之禮儀叁百圖》為廖彬宇先生古體詩集,《禮記》云“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彬宇先生匯集歷年吟詠往圣先賢及其事跡的古體詩365首,透過圣賢事跡來講述中國故事,弘揚中國精神,發(fā)揚禮樂文明。該文獻簡單易記,大雅斯文,使圣賢精神能夠讓人口耳相傳,深入人心。是堅定文化自信,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頌古今賢哲,致敬圣賢,也是獻禮新時代,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貢獻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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