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貴州籍導(dǎo)演畢贛橫空出世,憑借處女座《路邊野餐》一路斬將搴旗,收獲如潮好評。
畢贛導(dǎo)演在電影時間性的探索上的一小步,仿佛是人類電影史前進的一大步,這位貴州凱里的年輕人被很多人看作是中國電影的希望。
兩年后,他帶著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沖擊戛納。
不幸折戟,遺憾落選。
戛納沒有伯樂,不如再戰(zhàn)金馬!
不幸折戟,再度落選。
畢贛不是中國電影的希望嗎?
也不盡然。
有相當一部分觀眾對《路邊野餐》的看法是:刻意、不節(jié)制、過譽。
這些觀眾大都認真學(xué)習(xí)過電影,對塔爾可夫斯基、阿彼察邦等導(dǎo)演有一定了解。
在電影里念詩不等于有詩意:
人云亦云的吹捧提高了它的高度:
長鏡頭太炫技了:
畢贛總是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很多人看不慣畢贛,是因為他看起來十分油滑,他不像是一個孜孜不倦的電影導(dǎo)演,反倒像一個風風火火的營銷大師。
《路邊野餐》大火之后,畢贛不再是謎一樣的男子。他頻繁地接受采訪,還去了一趟“一席”,他把自己的故事講成了一個勵志類型片。
勵志片的主角畢贛有一個非常強悍的初始設(shè)定——來自小城凱里,小鎮(zhèn)青年、家境貧寒,一看就是“英雄不怕出身太單薄”。
80年代凱里大十字
1989年,畢贛出生在貴州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小城凱里,媽媽是一個理發(fā)師,爸爸是一名司機,畢贛從小跟奶奶一起長大。
其次,畢贛有這個時代最不缺乏的東西——夢想,他說24歲之前自己一定要拍出第一部電影。
這句話是在山西傳媒學(xué)院說的:
雖然類似的牛逼很多人都吹過,但是大一的畢贛的確真刀真槍地干過,他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南方》。
《南方》劇照
再次,他有苦難。勵志片里,成功的道路一定崎嶇坎坷,畢贛當然也有類似經(jīng)歷:
畢業(yè)后,他開了婚慶公司,卻倒閉了。
他拍電影,媽媽給了兩萬,其余是師父和太太幫忙湊的。
這樣的經(jīng)歷也許是事實,但畢贛在敘述這些經(jīng)歷時總要添點油,加點醋,讓自己看上去更慘一些。
比如,他說她在北京剪《路邊野餐》時,由于房間小,每天和妻子只能用悄悄話吵架。
這種“慘”非常的新穎,是三流導(dǎo)演難以創(chuàng)造的劇情。
又次,他有頓悟時刻。
他說上大學(xué)時看塔克夫斯基的《潛行者》對他影響很大。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采用了欲揚先抑的手法:
先把《潛行者》貶低得一文不值,說太難看了,每天只能看一小段,這就獲取了觀眾的同情——因為大多數(shù)觀眾也看不懂。
《潛行者》劇照
接著,他又說自己看完之后覺得這就是最好的電影,一下子就超脫了,觀眾瞬間覺得他不是一般人。
后面的故事更有戲劇性:
他把塔克夫斯基的畫像貼在宿舍,被校領(lǐng)導(dǎo)認為是希特勒。
塔爾可夫斯基
最后,畢贛還有強烈的自信。
他說做婚慶時有人挖苦他“才華能當飯吃?。俊?/span>
他在演講中回應(yīng):“我能!”
簡直了,簡直了,簡直了!太勵志了!
從凱里小子到知名導(dǎo)演,勵志片主角畢贛的人物弧光太過耀眼,稱得上是極端人設(shè)。
人們總是愿意看到并相信這樣的勵志故事。
很多人都和他一樣經(jīng)歷著白眼,很多人也和他一樣擁有夢想,很多人都有超強自信,抱怨懷才不遇,希望能通過成功來藐視一下給自己難堪的人。
而這樣的觀眾看到了畢贛——一個可以笑著把這種故事講出來的成功者,無不感到自己就是畢贛的影子。
畢贛當然知道大眾需要這樣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該以什么樣的面貌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
真不知道塑造公眾形象,對他來說是一份不得不交的答卷還是一封曖昧討好的情書。
作為表象的畢贛,身上總有太多不敢深信的東西。
按理說功成名就的勵志片主角不能太狂妄自大,要在舉手投足間表現(xiàn)出溫文爾雅、虛懷若谷的風貌來。
但畢贛偏偏不是這樣。
有記者問畢贛為什么要拍3D電影,他認真地娓娓道來,他覺得有投資了,就可以去拍些需要用錢嘗試的事,于是他選擇了3D來拍攝藝術(shù)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
他認為,3D技術(shù)的歷史非常無聊,基本都是資本在推進它,但是作為電影其中的一個語言,太可惜了。
于是,畢贛覺得自己被命運選中了。
電影《阿凡達》海報
他還信口雌黃了一大堆理論:“記憶是有立體的感覺的,當我們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那些事不存在的,這種特質(zhì)跟3D特別像”,所以畢贛決定用3D去表現(xiàn)記憶。
這種話也是一個成功人士該說的?想想上一個覺得自己被歷史選中的人吧……
被歷史選中的羅老師
有錢了,就要拍3D,那沒錢呢?
畢贛說了,如果拍完這一部,拉不到投資了,那就用更小的成本再去拍,甚至用手機拍也是有可能的。
呵呵,誰信呢?
你會拉不到投資?你真會用手機拍電影?
但,黃覺信了,湯唯也信了。
開拍之前,黃覺甚至住在了畢贛外婆家來體驗生活,他認真花兩個月的時間學(xué)習(xí)了凱里方言。
湯唯說:畢贛的電影就是浪漫。和畢贛一起拍電影,幸運的是我們。
黃覺說:拍畢贛的電影,對演員這個職業(yè)有交代了。
也許,作為意志的畢贛,身上可能真有些令人深信的東西。
《路邊野餐》真正的優(yōu)秀在于他塑造了一種“審美距離”,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距離產(chǎn)生美”。
畢贛用獨特的鏡頭語言制造了一種“陌生感”。
他讓很多觀眾第一次看到西南的風貌,而初見總是最美的。
“初見”之所以美,就在于只能看得見輪廓,看不到細節(jié)上的各種世俗瑣碎,與“現(xiàn)實”拉開了距離。
導(dǎo)演沒有像賈樟柯、侯孝賢那樣拍生活的小事,而是拍攝了一個云里霧里的人,云里霧里的半生,故意營造了審美距離,美自然就產(chǎn)生了。
人要總要借助工具來講述思想,電影就是其中的一種工具。
一旦變成了工具,就拉不開距離。
我們?nèi)ヂ糜?,見到路,之所以覺得它美,就是因為它不是“回家的路”、“去單位的路”,沒有了工具意識,審美距離就產(chǎn)生了。
拍一個小鎮(zhèn)青年親情、愛情、友情的崩潰,來體現(xiàn)導(dǎo)演對這群人的關(guān)注與憐憫(《小武》)這個過程中,電影就是工具。
賈樟柯《小武》劇照
而《路邊野餐》做的,是刻意擺脫工具意識。電影不再是表達思想的工具,而是思想本身。
就像用理性解讀音樂總會遭遇失敗,最簡單的旋律有時會更能震顫心靈一樣,用理性去解讀畢贛的《路邊野餐》也絕非必要。
觀眾很容易被他的影像風格所打動,被故事本身的迷離所迷離,被時空交錯的夢境所感染,這是一種很純粹的“直觀”。
對于《路邊野餐》,對于畢贛,所有的貶低都敵不過“我喜歡”,所有的夸贊也無法撼動“我無感”。所有的贊譽也都是過譽,只是不要人云亦云就好。
畢贛曾盛贊《潛行者》,他說他不知道如何與這樣的好電影對話,他只能用電影與它對話。
《潛行者》海報
電影之于畢贛,猶如虞姬之于程蝶衣,繪畫之于克蘭德。
我告訴你我必須畫畫,我由不了我自己,一個人要是跌進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反正他得掙扎著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月亮與六便士》
畢贛是一個真實的、立體的人。
他給別人講自己時,會變成一個出色的營銷大師,那只是他的表象。
而一旦談及對電影的看法,就不再需要去塑造什么形象,只是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表達出來,毫不掩飾,那才是他頑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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