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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和楊國忠相比,李林甫要算是一個懂得克制的人,盡管他陰險狡詐、冷血無情,打擊迫害過很多無辜的人,但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力,你對他沒威脅,一般來說也不會招惹你。這也是身在最高層的他,能夠手握大權十幾年卻金槍不倒的原因之一。
他就像一個時刻保持警惕的貓科動物,總是注意保護好自己的牙齒和爪子,只有在最合適的機會才會撲殺出致命一擊。表面上深不可測,骨子里卻是謹慎、警覺、冷靜,并不喜歡被人關注。
而楊國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他把自己的混混習氣毫無保留帶到了朝中,就像一個粉墨登場的演員,恨不得每次都C位出道,把聚光燈全部打到自己身上,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其實很多時候他都未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看上去就是為了過把癮就死,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當然對自己飛揚跋扈的行為,楊國忠心里也是知道的,在一次閑聊的時候,他就曾對一位幕僚這樣傾吐過心聲:
“我啊,就是一介寒門出身,靠著貴妃的關系,走到這個位置,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反正也不能青史留名,人生苦短,就及時行樂吧。”(吾本寒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極樂耳)
楊國忠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所謂“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币粋€人天天吃齋念佛,積德行善,都未必能保證一輩子不做一件壞事,而一個人要是把及時行樂,醉生夢死當人生追求,那他不干點壞事簡直就沒有天理了。
楊國忠這輩子當然做了很多壞事,其中還包括很多缺德事,而在我看來,最缺德的還是這一件。
天寶十二年( 753年),關中地區(qū)先后發(fā)生了水旱災害,先鬧大旱,再發(fā)洪水,莊稼沒有收成,很多農(nóng)民家里顆粒無收,飯吃了上頓沒下頓,于是出現(xiàn)了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的——“關中大饑”。
身為首席宰相,楊國忠并沒有安排人手去調(diào)查災情,賑濟災民,反而大喜過望,立即以此為借口,把自己一向不喜歡的京兆尹貶出了長安。有一位太守不懼權威,上書極言當?shù)貫那閲乐?,卻被楊國忠指使御史臺彈劾,給了一個處分。
此時皇帝對災情還是關注的,李隆基聽說了災荒的消息,心情焦急,很想了解一下受災群眾的情況。楊國忠知道皇帝的想法之后,決定要把欺上瞞下的工作進行到底,他耍了一個花招,讓人找了一把青青的禾苗,一手拿到皇帝跟前,十分得意地說道:
“陛下,雨是下的很大,但是您看,并沒有傷害莊稼。”
畢竟當時還沒有天氣預報,做不到大范圍播報災情,李隆基也沒有下鄉(xiāng)插隊當過農(nóng)民,不了解莊稼是怎么種出來的,聽楊國忠這么一說,就沒有再接著追問下去。
于是此后就沒有人再敢匯報災情了,賑災的機會也錯過了,老百姓是死是活當然也就沒人去管,只能聽天由命了。
以前的時候,楊國忠干的缺德事基本都屬于政治斗爭,搞臭李林甫也好,家奴鞭打公主駙馬也好,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是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狗咬狗大亂斗,誰死誰活,誰勝誰敗,大家伙都喜聞樂見,無非看個熱鬧。然而這一次,他是站到最無辜最可憐的廣大老百姓的對立面了。犯下這種罪過,實在是天理難容。
雨還是依舊沒有停的跡象,一下就是很多天,看著外面連日不斷的大雨,李隆基心里也覺得很悵然,想起楊國忠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也在心里起了疑惑,這家伙是不是欺瞞了自己?剛好高力士也在屋里陪著。
發(fā)覺高力士臉色古怪,李隆基心知他有事,便問了一句:
“有什么話,你就盡管說吧?!?/span>
高力士走到皇帝身前,躬身答道:
“自陛下把大權交給宰相,賞罰無章,陰陽失度,怎能不上致天災,可我知言出即遭災禍,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李隆基聽后,默默無語,一言未發(fā)。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他沉默良久。良久良久,都沒有回頭。
當楊國忠在朝中欺上瞞下,作威作福的時候,安祿山仍在河北當他的土皇帝,三鎮(zhèn)節(jié)度使,這是大唐天下唯一一個可以與宰相并駕齊驅的人物。
坦白說,安祿山對李林甫是服氣的,因為沒有人會討厭一個真正的強者,這個陰險狡猾,老謀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奸臣,身上卻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具有政治家的謀略和氣度,能洞察人的心事,拿住人的命門,讓他又敬又怕,不敢不服。
而某種程度上來說,安祿山也曾得過李林甫的好處。多年前,李林甫就對皇帝提過這樣的建議,邊將最好少用文人,多用寒族和胡人,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寒族和胡人勇敢善戰(zhàn),還孤立無黨,可以對陛下盡職忠心(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zhàn),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心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
這目的當然是防止那些文化人兒調(diào)來朝中當宰相,威脅到他的位置,卻戳中了皇帝害怕大臣結黨的隱秘心理,客觀上,也促使了包括安祿山在內(nèi)的許多胡人將領的迅速崛起。
相比之下,楊國忠就是個靠著貴妃的裙帶關系爬上高位的流氓混混,除了長得人模狗樣,會聚斂撈錢,根本沒有一點宰相該有的樣子。
普天之下,能懾服住安祿山的只有李林甫一人,這些年來,因為李林甫的存在,他一直在夾著尾巴做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提心吊膽的,小心翼翼的。我們相信,只要李林甫活著一天,哪怕打死他都不可能敢造反,而如今十郎一死,他終于能松口氣了。
聯(lián)手跟楊國忠清除掉李林甫的勢力之后,安祿山再也不把楊國忠放在眼里,關于他對楊國忠的態(tài)度,史書上用了一個精彩絕倫的詞來描述——視之蔑如。
姓楊的,你踏馬算個什么東西?你在我眼里,連個狗屁都不是!
安祿山對楊國忠,是完全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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