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隱不甘，想顯無門，李白繼續(xù)著干謁、碰壁、與朋友相聚歡歌或愁歌的重復(fù)生活，內(nèi)心苦悶。開元二十七年，三十九歲的李白到了安徽當(dāng)涂著名的牛渚磯，寫下這樣一首詩－－
夜泊牛渚懷古
作者 李白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注釋
牛渚，即采石磯，為中國歷史上向為南北紛爭，兵家必爭之地。歷代詩人多有到這里吟詠的。在今安徽馬鞍山市采石鎮(zhèn)。
西江，古稱約自南京至今江西一段長江為西江，牛渚也在西江這一段中。
謝將軍，指東晉謝尚，今河南太康縣人，官鎮(zhèn)西將軍，鎮(zhèn)守牛渚時，秋夜泛舟賞月，適袁宏在運租船中誦已作《詠史》詩，音辭都很好，遂大加贊賞，邀其前來，談到天明。
試翻譯如下
在長江漂泊到了牛渚這個地方正是夜晚
天空湛藍一片云都不見
我從舟艙中出來看秋天的月色
徒然想起了東晉的謝尚將軍
呀，我也是一善于吟唱的歌者
像謝將軍那樣的人（別說見到了）連聽說都沒有聽說。
明天早上我掛帆遠行
兩岸楓葉紛紛落下
賞析
前面已說了李白境遇，表達意思大家都應(yīng)該明白了，我想就這首詞說兩個問題，一是意境的創(chuàng)造，二是點到與說透的度。
先說意境的創(chuàng)造。李白這首詩在意境上主要集中詩首詩尾，“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上一聯(lián)，讓我想起好多詩，一是陳子昂的詩“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二是想到魯迅的詩“心事浩茫連廣宇”，三是想到海子的詩“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從古代到現(xiàn)代，其理一也，天空讓詩人進入玄思，感受個體生命與宇宙的關(guān)系。李白不經(jīng)意之間到這個集聚歷史各個時刻的牛渚磯，看到空曠的青天，進入玄思，其實不只是把自己放到更廣大空間時間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更是于廣大的時空來引發(fā)自我的幽思。最后一聯(lián)，卻又不限于這些，而是讓自個進入時間永恒、空間無限的大境界?！懊鞒瘨旆保唤B海，海上孤舟，高掛云帆，乘風(fēng)破浪，何其壯哉！這是李白一貫張揚的高大人格。然而，他突然又拉回了，進入凡世，楓葉落紛紛。這是一種落寞的情景，也是個人人格與外物互動的想象，是萬物因我而興、因我而退的境界，這是李白的美學(xué)追求。辛棄疾豪邁的詞：“一笑出門去，千里落花風(fēng)”，應(yīng)該就是從李白這首詩的意境中來的。
二是想說點到為止與透徹的問題。之前講過朱光潛對溫庭筠的詞“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的批評，認為最后一句“腸斷白蘋洲”，讓詞失去了韻味，說盡了，應(yīng)該刪去。這里，李白懷古念己，只說一句“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沒有像溫庭筠那樣，把話說盡了，也沒有像祥林嫂那樣反復(fù)說一些自己的痛苦，說來說去讓人厭煩，這叫“點到為止”，引人遐想，見好就收。但是，有時候并不是要“點到為止”，而是要說得透徹。比如某地一座祭祀華佗的廟，破損后要修，廟里原有舊聯(lián)：“未劈曹顱千古恨，曾醫(yī)關(guān)臂一時聞?！闭f民間傳說中的華佗兩件典故，一是為曹操醫(yī)頭痛，要劈開曹操腦袋，被曹操殺了，二是曾經(jīng)給關(guān)公刮骨療毒（正史上說的是，曹操有頭痛病，華佗總是手到病除，但他不知為什么要回家，曹操再征召他來，他說他妻子病了，沒法回去。曹操派官員去找他，說如果他妻子真病了，就賞他，如果沒病，就抓回來殺了。官員去一看，沒病，抓華佗回來，要殺，荀彧勸，曹不聽，殺了華佗。至于關(guān)公刮骨療毒之事，正史說是醫(yī)者，并沒說是華佗干的，但考慮到他曾做麻醉藥麻沸散，應(yīng)該就是他）。有覺得這對聯(lián)把華佗事跡點到，卻沒有說透徹，就修改為：“顱豈能開，只緣奸賊當(dāng)誅，欲代雷霆除大患；臂何須刮，自是圣人無病，幸從明月附余光?！眱筛睂β?lián)相對比，顯然后者更好，既有氣勢，又寫出了華佗的情懷，一是有志除奸，一是敢于追求，就是說，從華佗兩件事上，提煉出華佗的精神氣質(zhì)來了，而反觀前面一聯(lián)，很明顯，他點是點了，卻沒有到，不透徹，沒有寫出華佗的精神氣質(zhì)來。這樣兩相對比咱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了，點到為止，不只是點到，還要將其說得透徹，透徹不是把情感說盡，不是把格局變小，而是引人進入更深的情感，更闊大的格局?！暗侵弁镌拢諔浿x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秉c到了，也點透徹了，就像掀動閘門，情感的波濤洶涌而出，不再需要再說別的了。而溫庭筠的詞，“過盡千帆皆不是”已掀起了閘門，“斜暉脈脈水悠悠”更翻動起情感的大河流，再加一句，卻是又將這大河流加上堤壩，拘束得變成小河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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