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好屬于民族、人類、未來的中國故事
峻 冰
克萊夫·貝爾在《藝術》一書中認為“一切視覺藝術的共同性質”是“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其標識任何藝術都是創(chuàng)作主體按照審美的規(guī)律和形式法則對物質世界和情感世界合情合理的把握。若不限于視覺藝術,而是擴及所有藝術形式(包括文學),也不啻注目于形式——因形式與內容往往是不可分的(形式常內孕為內容,內容也常外化于形式),那即可把這一許是藝術(尤其是優(yōu)秀的藝術品)共有的“有意味”的觀念,援用于對苗勇所著《晏陽初》的審視上:注目其文體、思想,抑或文化傳播。
為人立傳,寫法大致有三:一是敘事完全忠實于傳主本事,不事虛構;二是敘事主體忠實于傳主本事,情節(jié)、細節(jié)稍作虛構;三是敘事大略忠實于傳主本事,情節(jié)、細節(jié)多作虛構。因此,文壇便有史傳、別傳、外傳等分野。審慎研究,可以見出《晏陽初》應屬第二種和第三種雜糅的情況,即敘事主體依據(jù)史料,忠實于傳主晏陽初的生平事跡,具體的人物情感、事件細節(jié)等則作較大程度的合情合理的虛構。在某種意義上,其乃史傳與別傳的混合體。
作為作家,從苗勇以往所著來看,這位視文學創(chuàng)作為業(yè)余愛好(因其還持續(xù)擔任文藝或其他方面的管理工作),寫過詩歌、散文(出版有詩集《山韻》,散文集《山民》《散落的文字》等)的作家,主事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有長篇報告文學《豐碑》《歷史不會忘記》《走出山旮旯的世界偉人》等)。而這種寫作的經(jīng)歷,恰巧成就了《晏陽初》一書的獨創(chuàng)性格局:一部頗像長篇報告文學的傳記文學;它既有尊重事實、回歸歷史的現(xiàn)實主義的一面,亦有用情放飛詩意的浪漫主義的一面。概言之,這種突破邊界、跨類融合的浪漫現(xiàn)實主義文學書寫,融會貫通了多領域、多樣式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待到極致,便有可能產(chǎn)生令人震撼的文藝精品。
許因晏陽初在國內的建樹多在1949年以前,其1951年后的影響又多見于異國他鄉(xiāng),加之國內改革開放前較閉塞、落后的現(xiàn)實境況,數(shù)年間,國人不識晏陽初,川人不識晏陽初,而其卻是地地道道的從巴山蜀水中走出的中國人(祖籍為現(xiàn)巴中市巴州區(qū)三江鎮(zhèn)中興村五社,23歲前均在巴蜀大地生活、求學),一個聞名世界的現(xiàn)代平民教育家和中國新式鄉(xiāng)村建設的開拓者。盡管20世紀80年代以降,陸續(xù)有《晏陽初全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晏陽初文集》(四川教育出版社,1990)、《晏陽初紀念文集》(重慶出版社,1996)、《晏陽初傳》(岳麓書社,2001)、《告于人民》(美國作家賽珍珠對晏陽初的采訪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晏陽初傳略》(天地出版社,2005)等書問世,但以頗似小說的傳記文學的手法(自然揉進了報告文學的紀實手法)來描摹生于清光緒十六年(1890)、逝于1990年的晏陽初,賦予這位去世不遠但距不少當代國人較遠的真實人物以活生生的立體感、豐富性,為傳頌其豐功偉績和無私奉獻精神開啟別樣而富有情趣之途,作者十年磨一劍而成的40余萬字的《晏陽初》則是頭一遭。這許是該書在文體層面頗具新意,也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表征。
如把《晏陽初》也視為一種傳記,但相較于尋常的自述傳記或他撰傳記,苗勇筆下的傳主本事顯然增強了故事性、趣味性,也即其“必讀性”中的“可讀性”被發(fā)揮到極致:既有對各地自然風物的詩性再現(xiàn),也有大量亦俗亦雅、烘托氣氛的對話,以及對矛盾沖突、困難阻礙的濃墨重彩。該書用合情理的文學性想象與大量頗富新意的細節(jié)描繪,生動再現(xiàn)晏陽初的一生——從幼時受啟蒙教育到年少離鄉(xiāng)求學、從學成致用到大展宏圖、從國內定縣(今河北定州市)試驗到異國他鄉(xiāng)(遠涉菲律賓、危地馬拉、哥倫比亞等第三世界國家)幫扶。由于翔實史料、鮮活情境與詩性語言的有機相融,晏陽初胸懷蒼生、矢志不移的高大形象躍然紙上。自1918年自告奮勇前往一戰(zhàn)戰(zhàn)場的法國軍隊服務(以翻譯身份教育華工),至1990年載著一生的辛勞和些許未盡之業(yè)的遺憾病逝于美國,70余載,始終未脫中國國籍的晏陽初,始終在踐行他當初于青年會駐華工營總結大會上表露的初心:不做官,不發(fā)財,為推動平民教育、開啟民智、建設新式鄉(xiāng)村奉獻一生!
“有志者事竟成”。晏陽初生于農(nóng)村家庭,自幼便有為黎民百姓做些實事的遠大志向。13歲離家獨自赴幾百里外(四川閬中、成都等地)的基督教學校求學,期間以悲天憫人的共情與獨到別致的觀察力,深刻體悟到以巴山“背二哥”為代表的勞苦大眾奔波討生,卻也能安于貧困、苦中作樂的堅強樂觀,亦在心中嘆息笙歌艷舞、紙醉金迷的紈绔子弟的墮落無為。在為保留中國國籍而斷然拒絕港英大學的全額獎學金后,他憑出色的才識與持久的毅力,先后取得美國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的學士和碩士學位。學成以后,因深感“新民”教育(把“愚窮弱私”的平民教化為“新民”)的重要,晏陽初放棄優(yōu)渥的生活與風光無限的前程,毅然回國,扎根農(nóng)村,不懼強權,無畏艱辛,持之以恒地在定縣、重慶歇馬鎮(zhèn)等地進行平民教育和新式鄉(xiāng)村建設試驗。
誠如陀思妥也夫斯基所言:“凡是新的事情在起頭總是這樣,起初熱心的人很多,而不久就冷淡下去,撒手不做了。因為他已經(jīng)明白,不經(jīng)過一番苦功是做不成的,而只有想做的人,才忍得過這番痛苦?!痹诙h與歇馬鎮(zhèn)的20余年間,晏陽初以自我人格魅力與令人振奮的理想主義精神,團結有識之士,克服萬千困難,咬定青山不放松,最終確立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相結合的平民教育模式,及“以文藝教育攻愚,以生計教育治窮,以衛(wèi)生教育扶弱,以公民教育克私”的農(nóng)村改造方案。顯然,其平民教育和鄉(xiāng)村建設實踐在本質層面上流露出愛國、愛民、愛教育的思想意義——這種可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膽識勇氣和雄才大略,之于今日中國的新農(nóng)村建設、筑牢返貧防線及對廣大青年的勵志教育,乃至于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愿景,都具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苗勇的《晏陽初》2021年由東方出版社出版,恰值“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歷史交匯點,其時身為四川省總工會副主席的作者,立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其心中理應有這樣一種關注現(xiàn)實的意旨,一種“向未來”的眼光,一種“兼濟天下”的情懷。
世界各國人民的處境和命運雖不盡相同,但對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為改變命運的不屈奮斗卻是共通的。中國文藝工作者書寫這種全人類的共同價值追求及為此助力的仁人志士,既容易引起廣泛共鳴,自也可以彰顯中國人民歷來具有的“天下情懷”。
歷史已經(jīng)證明并將繼續(xù)證明,能夠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唯有偉大的人格和精神。晏陽初曾說:“我是中華文化與西方民主科學思想相結合的一個產(chǎn)兒。我確是有使命感和救世觀:我是一個傳教士,傳的是平民教育,出發(fā)點是仁和愛;我是革命者,想以教育革除惡習敗俗,去舊創(chuàng)新,卻不主張以暴易暴,殺人放火……我相信'人皆可以為堯舜’。圣奧古斯丁說:'在每一個靈魂的深處,都有神圣之物。’人類良知的普遍存在,也是我深信不疑的?!庇纱丝梢姡剃柍跏怯袀ゴ蟮娜烁窈途竦?;其言行、事跡為人書寫、傳頌,自在情理之中。在某種意義上,苗勇的長篇傳記文學《晏陽初》,既是對晏陽初這位平民教育的先驅者心系萬千底層大眾、“一心甘為孺子牛”的濟世情懷的藝術性再現(xiàn),也是對其偉大人格和精神的緬懷與傳頌。在接受采訪時,苗勇將晏陽初的人格與精神概括為三點:講好中國故事的先行者、國內鄉(xiāng)村教育建設的領軍人物、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者。誠哉斯言!回首晏陽初把早年服務法國華工營的經(jīng)驗應用于國內創(chuàng)建平教總會廣傳薪火,從單一的平民教育探索到扎根定縣等地進行全方位的平民教育實踐和新式鄉(xiāng)村建設改造的艱辛歷程,他確乎實實在在地踐行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五子之歌》)這句中國古訓的素樸理念,并為祖國乃至世界上諸多第三世界國家的鄉(xiāng)村教育建設提供寶貴的經(jīng)驗遺產(chǎn)。
實事求是地說,苗勇的《晏陽初》是一部“目光投向世界、投向人類”的,較好地“向世界展現(xiàn)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的文藝作品。晏陽初20世紀50年代協(xié)助菲律賓、泰國、危地馬拉、哥倫比亞、加納等國建立鄉(xiāng)村改造促進會,并在20世紀60年代于菲律賓創(chuàng)辦國際鄉(xiāng)村改造學院,且曾出任聯(lián)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的顧問等,都以“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魯迅語)的國際幫扶為此作了很好的注腳。能夠說,該書乃中國作家為世界遞上的一張中國名片,它以坦誠、樸素但令人動情、動容的浪漫現(xiàn)實主義抒寫,講出了也講好了屬于民族、屬于人類,也屬于未來的中國故事——該書入選2021年度東方出版社十大人文社科好書可為明證。實際上,透過此書,我們亦能深刻地體察到晏陽初的“不忘初心,砥礪前行”之于承載希望、歸屬未來的年輕人的意義:于莘莘學子而言,晏陽初的人格和精神猶如一盞指路明燈,在面對“偽歷史主義”“虛無主義”“精致利己主義”襲擾時,能厘清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正視世間大道,明晰前行之方向;于踏入社會的青年人而言,晏陽初的人格和精神好像一副能啟明不惑、治愈身心頑疾的良方,使人在銘記“仁、義、禮、智、孝、勇”的同時,驅散奮斗途中的陰霾,沉淀歲月厚積的芬芳。
愿如《晏陽初》一書這樣有情懷、有擔當?shù)奈乃囎髌纺芨嗟赜楷F(xiàn)。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峻 冰(四川大學教授,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成都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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