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石 如 的 生 平 和 藝 術
(一)
鄧石如(1743-1805)原名琰,為了表示自己“不貪贓,不低頭,不阿諛逢迎,人如頑石,一塵不染”的性格,取字石如,自號頑伯。五十四歲時,后因避清仁宗颙琰的“諱”,廢名以字行。并自署完白、完白山人、完白山民、龍山樵長、鳳水漁長、笈游道人、鐵硯山房、古浣子、叔華等。安徽懷寧人,家在大龍山西北的白麟坂。
他的祖父名士沅,字飛萬,號澹園,對書畫十分愛好,終身布衣。父親名一枝,字宗兩,號北林,善詩文,工書畫,平時喜歡刻石。鄧石如幼承庭訓,從小開始習詩文書畫金石。九歲時,跟隨父親在塾中讀了一年書,就輟學“采樵返餅餌,日以其贏以自給”(見李兆洛《完白山人墓志銘》),但生活的艱難沒能扼殺他習書畫的性情,反而興趣日濃。十七歲時,用篆書為鄉(xiāng)里一位“瀟灑老人”寫《雪浪齋銘并序》,技驚四座。由于他家境貧寒,只得游走江湖。二十歲那年,在家鄉(xiāng)開設書館,教童子習書,因不耐學生“憨跳”而舍去。隨后與父一起去壽州(今壽縣)教蒙館。二十三歲時,曾隨父到寧國、九江等地,鬻書自給,開始壯游生涯。一生所到之處有安徽、江蘇、浙江、山東、河南、河北、湖南、湖北、江西等省,歷閱祖國名山大川,嘗盡人間滋味。最初,他只是隨著他父親在長江中游一帶活動,后來在北京住過一段時間,但大部分時間是往游于南京、鎮(zhèn)江、揚州、鹽城、蘇州、常州等地。而揚州的地藏庵、南京的梅家、杭州的也園是他每次經過時的居所。他每到一處,必與友朋切磋書藝,尋碑訪碣。曾幾度登臨泰山、嶧山,在刻石下細心揣摩。旁人很難理解,而他自己是“揚揚有喜色”,樂在其中。其子鄧傳密《東園還印圖序稿》中稱山人:“每足跡所經,必搜求金石,物色賢豪?;虍旓L雨晦明,弛擔逆旅,望古興懷,濡墨盈斗,縱意作書,以紆洩胸中郁勃之氣。書數日必游,游倦必書,客中以為常?!保ㄞD引自穆孝天、許佳瓊編著《鄧石如》)
他自己在《為易疇聘君老先生八十壽序》也是這樣描述的:“壬寅年(1782年,40歲),先生(指程瑤田)歸館溪南吳氏,余擔簦來游,偕方密庵翁來見,先生留之數日。時值仲冬,先生送至臨溪僧寺,去館所七八里,時屆昏暮,風雨傾落,飄蕩奔騰,更余雪深四五寸,寒山冷寺,衣被都無,遂篝燈吟詠,徹夜饑寒。天曉過巖鎮(zhèn),行瓊山玉宇間,勃勃興事,如隊仙班?!?/span>
在漫長的浪游生涯中,鄧石如結交了許多朋友,如安徽壽縣的梁巘,金陵梅氏兄弟梅镠、梅鉁、梅釴,安徽歙縣的程瑤田、葉天賜,大畫家畢蘭泉、羅聘,錢塘大詩人袁枚,等等。其中,梁巘、程瑤田對他的幫助很大。三十二歲這年,他鬻刻至壽縣,很想拜訪梁巘。梁在古城壽州主講循理書院,他是清代書家“二梁”中的“北梁”。因鄧石如在去壽縣前曾在安慶霄漢樓見過梁巘寫的中堂書法,欽佩不已??嘤跓o人引薦,便在其書院門前擺上一攤點,為人寫字刻章。一日,梁巘看見鄧石如寫的扇面后,大贊:“此子未諳古法耳。其筆勢渾鷙,余所不及,究其才力,可輘轢數百年鉅公矣?!保ㄞD引自穆孝天、許佳瓊編著《鄧石如》)趕緊召見,鄧石如因此結識了梁巘。這次相遇,鄧石如的命運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通過梁氏的推薦,鄧石如認識了金陵梅氏兄弟,成為梅家的座上客。梅氏兄弟祖籍安徽宣城,是著名數學家梅榖成的兒子。梅氏為北宋以來江左甲族,家富收藏,秦漢以來碑版刻石拓片,無所不備。鄧石如遍觀梅家收藏的金石善本,眼界為之大開。包世臣在《完白山人傳》中這樣記道:“山人既至,舉人以巴東故,為山人盡出所藏,復為具衣食楮墨之費?!编囀鐝娜q到梅家后,前后斷斷續(xù)續(xù)住了八年。40歲后,離開了梅家,繼續(xù)壯游生涯。
1786年,金榜向當時的戶部尚書曹文埴推薦鄧石如。曹即囑鄧作四體千字橫卷,一日而成。曹看后嘆絕不止。1790年,弘歷八十壽辰,曹文埴入都祝壽,要鄧石如同去。到了北京后,鄧石如的書法又得到當時的大書家、相國劉墉和左都御史陸錫熊的盛贊。陸贊鄧的書法是“千數百年無此作矣。” 從此,鄧石如的書名大震,“踵門求識面”。但卻遭到當時內閣大學士翁方綱的排擠,被迫“頓躓出都。”隨后,曹文埴將鄧石如介紹至兵部尚書、兩湖總督畢沅節(jié)署作幕賓。“時吳中知名士多集節(jié)署,裘馬都麗,先生獨布衣徒步”。他在畢家教畢沅之子習《說文解字》,教了三年。因看不慣官場習氣,鄧石如提出還鄉(xiāng),畢沅挽留不住。離別時,畢沅制鐵硯相贈,硯背鑄有“笈游道人”四字,這也是后來鄧石如將自己的書齋取名為“鐵硯山房”的緣由。
從畢沅處歸來后,鄧石如將畢氏所贈置田40畝,“年可獲稻七十余挑,除國課外,僅足敷終歲饘粥之資。”翌年,在群山環(huán)抱、溪水如帶的“四靈山水”之地建屋一棟,時年五十二歲。之后,鄧石如又開始到處游歷。六十一歲時,鄧石如再回故里,又是家徒四壁,僅一方鐵硯和一對白鶴。雌鶴因與蛇斗而死,剩一雄鶴孤鳴不已。鄧石如遂寄居于安慶北門外集賢關的集賢律院內,引鶴皈依佛門,以鐵硯作伴,白鶴為伍,過著“朝朝兩件閉功課,鶴放晴空理釣舟”的生活。晚年,他在揚州還結識了包世臣,成為摯友。鄧石如死后,李兆洛為撰墓志銘,包世臣作《完白山人傳》,李還寫了很多詩文悼念,現存有《書完白翁傳后》、《鄧完白石如刻印詩》、《鄧石如印冊序》、《鐵硯銘》、《題完白登岱圖》、《銘鄧石如篆書弟子職后》等,可見其情誼深厚。鄧石如逝世時,他兒子鄧傳密才十一歲,李、包二人給予了很大的幫助?!白淠芙B述先業(yè)而昌大之”,官至翰林院待詔,善書法篆刻,亦享有盛名。在鄧石如的交往中,與袁枚、王文治、姚鼐的關系也是很密切的。鄧在藝術上的一些創(chuàng)新,有受他們影響的痕跡。
鄧石如氣剛力健,體魄強壯,“能伏百人”,人稱“蓋古之任俠之士也”(見孫云桂《完白山人傳》)。據說,鄧石如出門游歷,常著布衣芒鞋,藤杖斗笠,肩背被袱,風餐露宿,曾有登廬山八日絕糧的記錄。正是這種頑強的精神和豪邁的氣概,養(yǎng)成了他淡泊而又野逸的性格。鄧石如熱愛自然,喜歡山水,這對他藝術風格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
鄧石如一生坎坷,命運多舛。十九歲時,祖父去世;二十一歲時喪妻,四十五歲時,父親去世;五十三歲時失胞弟,六十歲再喪妻。但他與趙之謙不同,趙是在逆境中一直郁悶不樂,常與朋友交惡,而鄧石如則是幾十年如一日,布衣本色未改,既無趙之謙的懷才不遇感,也無一般文人的狂狷,與朋友交往很是融洽,博得了眾人的尊重與好評。著有《鐵硯山房詩鈔》,存73首詩詞。
(二) 鄧石如因家境貧寒,早年輟學,壯年開始浪跡天涯,直至逝世前一年還作泰山之游。因此,有關他學書習篆的經歷史書記載很少。鄧石如自述學篆時說:“余初以少溫為歸,久而審其利病,于是以國山石刻、天發(fā)神讖文、三公山碑作其氣,開母石闕致其樸,之罘二十八字端其神,石鼓文以暢其致,彝器款識以盡其變,漢人碑額以博其體。舉秦漢之際零碑斷碣,靡不悉究。閉戶數年,不敢是也。暇輒求規(guī)之所以圜,與方之所以為矩者以摹之?!保〒怯锻臧咨饺俗瓡p鉤記》中華書局影印本) 可見,他的篆書是從唐李陽冰入手的?,F藏于上海博物館的《謙卦篆書軸》和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周易說卦傳篆書軸》兩件作品同作于46歲,明顯有李陽冰痕跡,可以佐證。 秦以后,篆書很少有人會寫,一直不振,直到唐代出了李陽冰,才稍有起色。唐以后,識篆書的人很少。元明兩代,一些人寫篆書以新奇相矜。為挽救此風氣,趙孟?、吾曲p艿染橢髡擰耙浴端滴摹肺盡保耙鄖蠛蝦豕耪摺保湃バ爸餉饗裕庾勻瘓陀跋斕階櫚氖樾瓷竺廊∠頡?登曇洌樘秤辛轎恍醋櫬蠹遙晃皇峭蹁1668-1743),一位是錢坫(1741或1744-1806),也是寫“二李”篆書,只是他們喜歡將毛筆剪齊作書,雖得“二李”之凝練,卻失之干枯,筆力軟弱,缺乏生氣。江聲學《石鼓》、《國山》也為一代高手,不過書風也很接近。比鄧石如略后的孫星衍、洪亮吉寫篆書也是走王、錢一路,可見當時寫篆書的風氣。漢魏以后,篆書所以不絕,實為陽冰一人之力。這一路的篆書可以上溯元代的趙孟?、吾曲p?、泰矒Q鞔睦疃艫齲嵌際且浴端滴摹肺盡!端滴摹返淖槭俏宕祛縲吹模煲彩茄Ю鈦舯?。王、洽随|⒑櫓羆葉際譴笱始遙捕佳芯拷鶚В醋櫬蠖嘟魘廝刮碳曳ǎ⒁源宋場S繞淝憧逃幸揮 八貢螅敝列∩保杉渥悅環(huán)?。德柨~家攏揮腥魏渭纖蚨堋吧篤淅 保醞灤匾埽又邪諭殉隼礎U災圃薜聳縭恰疤燜娜肆保簿褪喬張宓聳緄惱庵執(zhí)叢煬瘛5刪痛笫榧抑揮脅嘔遣還壞模溝糜泄悴┑難剩晡暗謀Ц海嵋愕鈉分什判?。德柨壔尚l(wèi)八俁啵旃?jié)a裰灞洌ㄔ戳髦趾?。尽得诱樋!存又B?!应又o鄭綬洳苫ǎ湍鵓彌浠鶯幔閱艸尚А?。煨味刽]罩鬯罰┤緄聳縟慫曄笨途幽暇┟芳遙芳也賾小妒奈摹貳ⅰ奪簧獎貳ⅰ肚厥獺貳ⅰ凍勤蠣肀貳ⅰ度丶恰返日淦吠乇荊靡員楣哿倌。荽髦侄劑倭私儔荊故中礎端滴慕庾幀范十本,半年而畢,可見其用功之勤,毅力之堅了。 鄧石如篆書在李陽冰的基礎上,上溯秦李斯,并參入獵碣碑版筆意,慣用長鋒羊毫,不加剪截,鋪毫作書,濃墨酣暢,神完氣足,開創(chuàng)一代新風。當時有人指責他“破壞古法”,因為小篆自秦以后,基本是以《說文》篆書為歸,元明幾位大家都寫得非常光潔,兩頭圓平,而鄧石如的寫法是飽墨鋪毫,以隸為筆,方圓自任,為后來人開方便之門。正如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所指出的那樣:“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為不可作之書,自非好古之士,鮮能為之。完白既出之后,三尺豎僮,皆能為篆?!?/span> 鄧之后的何紹基、吳讓之、楊沂孫、徐三庚、吳大澂、趙之謙、吳昌碩以及現代諸大家無不用此法,可見其影響之深遠了。筆者以為,鄧石如的功勞是破解了篆書的神秘色彩,賦予如同楷書、行草書一樣的書寫方便,吸引了眾多的文人握管習篆,且社會各界人士所愛好。所以,鄧石如開篆書新風之外,兼有普及之功。 相對于篆書而言,鄧石如的隸書則明顯受到了當時書壇一些擅長寫隸書的書家如鄭簠、金農、桂馥等人的影響,尤其是日益興盛的金石學研究風氣對他影響極大。清初一些學者以考證金石碑版、尋訪古刻為能事,舉凡商周古器、秦漢碑版,無不溯其源流,用以務實補證。鄧石如自己也一生壯游,到處訪碑,與此風氣有很大的關系。當時文人不再以科舉進仕為唯一的目標,而是以布衣身份作詩人、詞人、藝人,各盡性情。這確實給清代的書學帶來了新的風氣,像顧炎武、黃宗羲、朱彝尊、錢大昕、翁方綱、阮元等學界泰斗,都對金石碑版有很深的研究。在這種風氣的帶動下,書風的轉變是很自然的。他們言必稱秦漢,推重古樸,這對唐以后衰落的隸書無疑是救藥一帖。 《曹全碑》是明萬歷年間出土于陜西郃陽,備受清初書家青睞,被譽為漢碑中之神品,習隸書大多號稱學《曹全》。鄧石如早年也是取法《曹全碑》,筆意圓潤,從容典雅。后臨“《史晨前后碑》、《華山廟碑》、《白石神君》、《張遷》、《潘校官》、《孔羨》、《受禪》、《大飱》各五十本?!保ㄒ姲莱肌端囍垭p楫·鄧石如傳》),作書筆勢開張,融篆入隸,渾穆高古。晚年更是兀奡排蕩,淋漓盡致,真正做到了“以隸為篆”、“以篆為隸”的貫通境界。康有為評他的隸書“畫法極厚,中邊俱徹”,與伊秉綬殊途同歸。當時,文壇桐城派影響很大,鄧石如與姚鼐交往很多,推崇陽剛亦在情理之中。包世臣對他極為佩服,認為:“奪天時之舒慘,變人心之哀樂”。 鄧石如的真書與行草書同樣是令人傾服的。他的真書得益于六朝碑版,平實質樸,筆致蘊藉,“無五季以來俗氣。”(包世臣《藝舟雙楫》)康有為分析是因其“生平寫《史晨》、《禮器》最多,故筆之鋒最厚。又臨南北碑最多,故氣息規(guī)模,自然高古”,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似還可補充篆書方面扎實的功夫對他的真書也是決定性的作用。篆隸書要求筆畫中實,這基本奠定其真書的氣質。其字形多從碑版中來,易爛漫為嚴謹,易簡肅為秀逸,別樹一幟。行草書學顏真卿《爭座位》,結字獨到,運筆連綿,舉重若輕,奇趣橫生。 篆隸書自秦漢以后,鮮有人為之。鄧石如將原本屬于好古之士雅玩的篆隸書變成人人都能握管的“俗”書,自然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恰恰因為這一點,鄧石如掀起了一場波瀾壯闊的寫篆隸書運動。之后的何紹基、吳讓之、趙之謙、徐三庚、吳昌碩等大家,無不在篆隸書上有很大的突破??v觀清朝書法演變,篆、隸書占了很重要的位置,鄧石如承前啟后,功莫大焉。而且,后來的幾家基本上都是走鄧的書學道路:以篆隸為本,真行副之。沙孟海先生在《近三百年的書學》中說:“清代書人,公推為卓然大家的不是東閣大學士劉墉,也不是內閣大學士翁方綱,偏是那藤杖芒鞋的鄧石如”。 王爾度在《古梅閣仿完白山人印剩序》提到:鄧石如“中年以篆隸真行馳名海內,無暇為人鐫刻”,可見他當時的書名之大。相比較而言,鄧石如的篆書有開創(chuàng)之功,把小篆的書寫推進到一個新的境界。隸書則有糾正清初前賢習氣,獨開生面,引領后學的作用。 (三) 目前,輯鄧石如印稿最全的當為孫慰祖先生編著的《鄧石如篆刻》一書,共145方,其中“十分紅處便成灰”、“有好都能累此生”二印印風接近吳讓之,而署款是鄧石如,為不可靠之作。其余的風格面目也很不統(tǒng)一,很難前后貫穿起來。其中原因筆者認為他一生壯游,所刻之印的風格與受主很有關系,如他為畢沅刻的幾方(畢沅秋帆之章、家住靈巖山下香水溪邊、河聲岳色)很有“官僚氣”,而替羅兩峰、畢蘭泉、梅甫等好友所刻的(江流有聲斷岸千尺、筆歌墨舞、新篁補舊林、亂插繁枝向晴昊、意與古會)大多很有“文人氣”,此其一。二則潦倒行蹤,沒有一個穩(wěn)定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使得他的印沒有固定的程式,更多流露的是他身上所蘊藏的那份野性和創(chuàng)造力。 與大多數篆刻家一樣,鄧石如刻印也多集中在青壯年時代,嘉慶以后,刻印就很少了。目前能看到的署款年份最早的是“太羹玄酒”與“聊浮游以逍遙”二印,作于1778年,時鄧石如已36歲。而鄧石如開始游食生涯是二十歲左右,主要以刻印為主。乾隆四十六年(1781),程瑤田有封信寫給云升七兄,其中提到:“懷寧鄧君字石如,工小篆,已入少溫之室,刻章宗明季何雪漁、蘇朗公一輩人。以瑤田所見,蓋亦罕有其匹。時復上錯元人,剛健婀娜,殊擅一場;秦漢一種則所未暇及者,然其年甚富,一變至道不難也。”可見,鄧石如當時刻印已是相當不錯,“宗明季何雪漁、蘇朗公一輩人”,“罕有其匹”?,F今看到鄧石如作于戊戌十月(36歲)時的“太羹玄酒”和“聊浮游以逍遙”確實可見何震、蘇宣的痕跡,而作于己亥十一月(37隨)時的朱文“家在環(huán)峰漕水”則有元人的遺韻。輯錄于汪啟淑《飛鴻堂》(此譜成于乾隆四十一年)當是作于鄧石如34歲之前的印作如“靈石山長”、“石如”、“印禪居士”、“退齋”、“富貴功名總如夢”、“愛吾廬”、“西湖漁隱”等則明顯流露秦漢規(guī)矩,略出己意。此外,我們還可以看到鄧石如模仿過汪關,如“春江社”;模仿過梁千秋,如“一日之跡”;模仿過程邃,如“讀畫樓”等??梢?,鄧石如也是轉益多師,不斷探索的。 鄧石如與浙派的蔣仁同歲,比黃易大1歲,比奚岡大2歲。應該說,鄧石如生活的年代正是浙派的鼎盛期。鄧石如生前也曾幾次到過杭州,在九曲巷汪氏也園住了好幾個月,但在他的印風中很少看到浙派的痕跡。是否與他當時的生存境況有關呢?鄧石如浪跡天涯,以布衣自許,與文人交流不夠深入,尤其是已經形成固定圈子的文人群體。從目前的資料來看,他交流最多的揚州、南京、常州等地的文人,但也往往是聚少離多,長年來往的很少。據傳,鄧石如嗜酒有任俠之氣,這種反叛的性格使得他較難融入文人群體。獨來獨往的結果就是生活不穩(wěn)定,從而導致藝術風格的多變。加之,鄧石如生前是書名大于印名的。從孫云桂的《完白山人傳》、李兆洛《鄧君墓志銘》等傳記中,他們好像對鄧石如的篆刻都是寥寥幾筆,記述最多的還是他的書法。鄧石如自己也是不太看重篆刻,除邊款外,沒留下什么文字題跋,讓后人可以了解他的篆刻經歷。所以說,鄧石如的篆刻大部分是靠自己摸索出來的,在當時也許不怎么被人認可,是后人給了他極高的評價。 從流傳的作品來看,鄧石如一生都在探索之中,未到精熟定型的境界。趙之謙在《致魏錫曾書》中認為:“鄧(石如)天四人六,包(世臣)天三人七,吳(讓之)天一人九?!保ㄒ姟囤w之謙尺牘》)趙的說法是一定道理的,鄧石如的書法與篆刻作品確實更多流露的是他豪邁的才情和野逸的氣質,難怪當時書壇大將翁方綱看不起他,因為翁是以正統(tǒng)自居的。不過,正是因為鄧石如身上所蘊藏的那份野性,使得他的作品充滿了生命力,富有創(chuàng)造精神。確實,鄧石如“剛健婀娜”、“鐵鉤鎖”的篆刻風格在清代是獨樹一幟的。后人把這種風格歸納為“印從書出”,是篆刻史上的重大突破。吳讓之說:“以漢碑入漢印,完白山人開之,所以獨有千古。”(見吳讓之《吳讓之印存自序》)吳讓之的眼光很獨到,看到了鄧石如篆書成功之處在于融“彝器款識以盡其變,漢人碑額以博其體”。其實,鄧石如的意義還在于使書印合一的表現有了嶄新的境界,使書的意味在印章的方寸之間有了更大的容量,給后人創(chuàng)立面目許多的啟示。如果將篆刻的表達手段分為四個部分:字法、章法、刀法、篆法,其中字法是最具個人色彩的因素,字法往往決定章法、刀法、篆法的選擇。在鄧石如之前,有過“印外求印論”的主張,明代朱簡的“筆意表現論”即要求刀法傳達書法的筆意,但還是局部了一點,未像鄧石如這樣做到書法與印章的統(tǒng)一。這種統(tǒng)一不僅僅是要求刀法傳達書法的筆意而已,而是要求印章的整體來體現書法的意味。在鄧石如的開導之下,篆刻的新風不斷,功莫大焉! 鄧石如的篆刻對后世影響很大,吳讓之、徐三庚、趙之謙、吳昌碩、黃士陵等都對他推崇備至,取法于他。其中,趙之謙自己不承認專學鄧石如。有人把鄧石如這一路的印風稱為“徽派”、“皖派”,也有人干脆稱“鄧派”。“徽派”、“皖派”都是以地域來命名,不可避免會夾雜一些其他因素,還不如以“鄧派”來稱呼更合適,更能深入理解鄧石如篆刻的特殊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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