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重講一遍的故事一樣乏味,使人耳邊煩擾昏昏欲睡?!?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莎士比亞
霍桑于1804年的美國獨立日,即7月4日,誕生在馬薩諸塞州古老、閉塞、沉悶的小鎮(zhèn)薩勒姆。這個沒落世家是早期從歐洲來到美國的清教徒家庭,本性為赫桑(Hathorne),但納撒尼爾在大學時代自作主張給自己的姓氏里加了了一個字母“W”,改為霍桑(Hawthorne),以示與先祖有別。原因是他的五世祖約翰·赫桑據(jù)說是審判1692年薩勒姆驅(qū)巫案的三大法官之一,當時那件案子處死了許多被指控為“女巫”的婦女,審判殘酷而荒謬,臭名昭著,對霍桑幼小的心靈和成人后思想都產(chǎn)生了深深的傷痕影響。霍桑改姓,一方面是表示自己恥于為這樣的祖先的后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消除當時某個被處死“女巫”的丈夫?qū)丈<易宓脑{咒?;羯S啄瓴恍?,孤獨、自閉。長大后,在親戚資助下霍桑進入緬因州的博多因?qū)W院,畢業(yè)后霍桑又回到了薩勒姆小鎮(zhèn),在長達十二年的時間里離群索居,幾乎終日與舅舅家和寒勒姆當?shù)貓D書館里藏書作伴,那些書中有不少是關(guān)于巫術(shù)、傳奇的,但同時,他也游歷了整個新英格蘭,默默地觀察了風土人情。來自閱讀和旅行的精神給養(yǎng)無疑進一步豐富了他本來就很旺盛的想象力,對他天性中唯美、浪漫、內(nèi)向、孤獨、憂郁、喜歡獨思冥想等特征起了明顯的強化作用。幽居的生活方式、長期的沉思默想、煢煢孑立的個性,這些因素匯集在霍桑身上,使他的作品注定了具備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典型特征:偏愛表現(xiàn)主張世界,注重抒發(fā)個人的感受和體驗;象征意味強烈,對比奇異夸張,充滿異常情節(jié)和神秘色彩。
作為美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寫作短篇小說的作家。受了英國“哥特小說”的影響,霍桑著重描寫超自然的、怪誕的、恐怖的現(xiàn)象。他的小說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同時也注重心理分析,所以霍桑也是美國文學史上浪漫主義小說的心理分析小說的開創(chuàng)者。
《重講一遍的故事》是霍桑歌特小說的選集,在書中,你看到的是陰森、黑暗、混亂的一個世界:“海德格爾醫(yī)生的試驗”雖然讓人重返青春但這種幻境轉(zhuǎn)瞬即逝:牧師的黑面紗下到底掩藏了什么秘密;“埃莉諾夫人的斗篷”帶來了可怕的瘟疫,致使她也成為這場災難的犧牲品;……
教堂司事站在米爾福德禮拜堂的門廊里,猛扯鐘繩。村里的老人們彎著腰,沿街走來。孩子們興高采烈,有的蹦蹦跳跳跟在父母身邊,有的因為穿著體面的禮服,便學得莊重起來。衣著光鮮的小伙子斜眼瞧著漂亮姑娘,發(fā)現(xiàn)安息日的陽光讓她們變得更美了。眼見著大部分人走進門廊,教堂司事便開始一邊敲鐘,一邊留意胡珀牧師的房門。牧師一出現(xiàn),鐘聲便停了下來。
“哎喲,胡珀牧師的臉上那是什么呀?”教堂司事驚叫道。
聽到的人都立馬回身,只見胡珀牧師邁著沉緩的步伐,朝禮拜堂走來。眾人都吃了一驚,要知道,就算是某個陌生人走上了胡珀牧師的講壇,也不會讓他們這樣驚訝。
“那真是我們的牧師嗎?”古德曼·格雷問教堂司事。
“那肯定是胡珀先生,”教堂司事回答,“他本來是要和韋斯特伯里的舒特牧師換班的,但是因為舒特牧師要去講一場喪禮布道,昨天送信來說來不了了。”
令人如此驚訝的原因可能微不足道。胡珀先生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紳士,雖然還是單身,但衣著配得上牧師應有的整潔,仿佛有一位貼心的妻子給他的頸帶上過漿,為他的禮拜服掃去每一周的灰塵。胡珀先生的外表只有一個地方不同尋常:他戴了一塊黑面紗,面紗裹著額頭,垂在臉上,低到足以隨他的呼吸擺動??拷稽c看,面紗似乎是由兩層黑紗組成。他的五官,除了嘴和下巴,都被遮住了,但也許并不妨礙他看清所有活物和靜物的朦朧輪廓。胡珀先生帶著這層灰色陰影,緩慢而安靜地向前走著。他微微弓身看著地面,一如往常,親切地向他的教區(qū)居民點頭問好,這些人仍站在禮拜堂的臺階上等著。但他們太過驚訝,幾乎忘了跟他打招呼。
“我沒法相信,黑紗后面的那個人真是胡珀先生。”教堂司事說。
“不該這樣,”一個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進禮拜堂,嘴里嘀咕道,“哪怕只是看不見他的臉也很嚇人?!?/p>
“我們的牧師瘋了!”古德曼·格雷跟著他進來喊道。
胡珀先生還未到,一條流言早傳進了禮拜堂,說胡珀先生一反常態(tài),令人費解,于是全體會眾一陣騷動。幾乎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看門口;一些人站得筆挺,直接轉(zhuǎn)過身來;幾個小男孩在椅子上爬上爬下,弄得哐當作響。女人衣裙窸窣,男人拖腳挪步,四下里一片嘈雜,完全沒有在牧師進來時理應保持的安靜平和。但胡珀先生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教眾的慌亂。他走進來,步子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他向兩側(cè)長椅上的會眾點點頭,在經(jīng)過那位最年長的教民時,鞠下一躬,這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他坐在過道中央的一把扶手椅上。看著這位尊者如何慢慢發(fā)現(xiàn)牧師的異樣,會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直到胡珀先生登上階梯,現(xiàn)身講臺,隔著那層黑面紗和教眾面面相對時,他才完全和大家一樣感到驚奇。那個神秘的標記一直不曾除去。當他吟唱圣歌時,它隨著他那輕緩有序的呼吸起伏;當他誦讀圣經(jīng)時,它在他和經(jīng)頁之間投下一片陰影;而當他祈禱時,面紗便沉重地覆在他抬起的臉上。面對正在聽他布道的惶恐眾生,他想過要把面紗藏起來嗎?
這片黑紗讓不止一位神經(jīng)脆弱的女士被迫離開了禮拜堂。然而,也許臉色煞白的會眾對于這位牧師,就像他的黑面紗對于會眾一樣可怕。
胡珀先生是一名好牧師,遠近皆知,但他不是那種精力旺盛的類型:他力爭以春風化雨的影響,引導他的教眾朝向天國,而不是通過雷霆萬鈞的言辭驅(qū)趕他們。他現(xiàn)在的布道和他平時的一次次宣講,在風格與方式上并無二致,但不論在話語本身的情感中,還是在聽者的想象中,都含有某種特別的東西,他們也因此從牧師的唇齒間聽到了從未有過的強大感染力。胡珀先生溫柔憂郁的氣質(zhì)使這次布道顯得比平時更加令人敬畏。本次講題所涉及的秘罪和那些可悲的隱情,連最親近的人我們都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還企圖瞞過我們自己的意識,甚至忘了萬能的上帝會洞察到它們。他的話語有一種微秒的力量。會眾的每個成員,從最純真的少女到鐵石心腸的漢子,似乎都感到牧師在他可怕的面紗后面已經(jīng)悄悄抓住了他們,并且發(fā)現(xiàn)了他們在行為和思想上累積的罪惡。許多人將雙手握在胸前。胡珀先生所說的并無可怖之處——至少,沒有暴力成分;但聽眾還是隨著他憂郁話音的每一次震動而顫栗,一種自發(fā)的悲憫攜著敬畏感油然而生。觀眾們很實際,對于牧師那反常的模樣,他們總盼著有一陣風吹開面紗,幾乎相信這樣會看見一副陌生的面孔,雖說那外形、手勢和聲音與胡珀先生的一模一樣。
禮拜活動一結(jié)束,眾人倉皇離開,急于排遣內(nèi)心的驚愕感。而視線一離開那片黑紗,精神就立刻放松下來。一些人圍成小圈子,緊緊地擠在一起,爭先恐后,竊竊私語;有些人獨自返家,沉思默想;還有些人高談闊論,用狂蕩的笑聲褻瀆安息日。有幾個搖了搖他們睿智的頭腦,表示他們能夠解開這個謎團,而另外一兩個卻斷言根本就沒什么謎團可解,只不過是胡珀先生的眼睛被午夜的燈光所傷,需要遮擋一下。
過了一會兒,胡珀先生也跟在教眾后面走了過來。他蒙著黑面紗的臉從一群人轉(zhuǎn)向另一群人,他對白發(fā)老者表示應有的尊敬,像朋友和精神導師一樣向中年人致意,帶著威嚴和慈愛向年輕人問好,并且把手放在小孩子的頭上給他們祝福,這是他在安息日一直以來的習慣。人們用奇怪和困惑的表情回饋他的好意。沒有人再像以前一樣,渴望有幸走在牧師的身邊。老鄉(xiāng)紳桑德斯——無疑是意外失憶了——這次竟然忘了邀請胡珀先生到他家用餐。要知道自從善良的牧師來到此地,以前幾乎每個禮拜天他都會邀請牧師去他家做謝飯禱告的。于是,胡珀先生返回了牧師住宅,在關(guān)門的那一刻,他又回頭看了看那些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當他消失在門里的時候,一絲悲哀的微笑在黑面紗下若隱若現(xiàn),帶著微光掠過了他的嘴角。
“好奇怪,”一位女士說,“一面黑紗而已,隨便哪個女人都會戴在帽子上的,但胡珀先生往臉上一戴卻這么嚇人!”
“胡珀先生的腦子一定出了什么問題?!彼恼煞蜃h論道,他是村里的醫(yī)生,“但這件事最離奇的地方在于,這種突然變故甚至影響到了像我這樣頭腦清醒的人。那塊黑面紗雖然只蓋住了牧師的臉,卻改變了他整個人,讓他從頭到腳都像鬼一樣。你不覺得嗎?”
“一點不錯,”女士回答,“而且我是絕不會和他單獨待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害怕。”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她丈夫說。
——《牧師的黑面紗》
重講一遍的故事
[美]納撒尼爾·霍桑
蔣丹瑞 蘇俊鴻|譯
蔣丹瑞|責編
《重講一遍的故事》是霍桑的短篇小說集,1837年首次出版,從這部作品開始,霍桑開始正式署名。書名“重講一遍的故事”取自威廉·莎士比亞歷史劇《約翰王》的一句臺詞:“生活就像重講一遍的故事一樣乏味,使人耳邊煩擾昏昏欲睡?!?愛倫·坡對《重講一遍的故事》非常感興趣,寫了不少評論,稱贊霍桑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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