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賽
內(nèi)容提要:祝堯把辭賦的演進(jìn)分為五段:楚辭體、兩漢體、三國六朝體、唐體和宋體,認(rèn)為自西漢開始,辭賦一代工于一代,至唐、宋進(jìn)士賦體,麗辭藻句已達(dá)極至,宋人糾枉過正,衍出說理一體。他論辭賦有四體:古賦、俳賦、律賦和文賦。古賦祖騷宗漢、以情為本,俳賦務(wù)于對偶、協(xié)韻,律賦嚴(yán)于聲律,文賦的特征在于議論。祝堯討論了后騷、辭、文、歌、操與古賦之間的關(guān)系,繼晁補之、朱熹之后,興文體橫向比較之風(fēng)。
關(guān)鍵詞:祝堯 《古賦辯體》 古賦流變論
YANG Sai
Abstract: Zhu Yao decides the development of Chi Fu into five stages: style of chu ci, style of Han dynasty, style of Three Nations Six dynasties, style of Tang and that of Song dynasty. Since West Han dynasty, ci fu became more polished one dynasty after another. Till style of Tang and Song dynasty, magnificent language reached it peak, however, People in Song dynasty developed fuinto a unit of reason. Zhu Yao categorizes ci fu into four styles: gu fu, fei fu, lv fu and wen fu. Gu fu is known for imitating sao and han fu and focusing on emotion ; fei fu for antithesis, rhythm, lv fu for rhyme and rhythm and wen fu for argumentation. What' s more, Zhu Yao discuss the interrelationship among sao, ci, wen, ge, cao and gu fu, springing up horizontal comparison of style after Cao Buzi and Zhu Xi.
Key words: Zhu Yao, Gufu Bianti, on spreading of gu fu
在中國辭賦批評史上,把辭賦作為一個整體,全面分析其流變以及和其他相關(guān)文體之關(guān)系者,祝堯當(dāng)推第一人。祝堯《古賦辯體》分辭賦演進(jìn)為五段:楚辭體、兩漢體、三國六朝體、唐體、宋體;又論辭賦有四體:古賦、俳賦、律賦、文賦;再論古賦有五變:后騷、辭、文、歌、操;并甄選代表性作品,一一定評,可謂縱橫貫通、主次分明、源流有自。
楚辭體 楚辭體輯屈、宋、荀辭賦二十八篇。祝堯選屈原《離騷》、《九歌》、《九章》、《遠(yuǎn)游》、《卜居》、《漁父》為辭賦之祖。祝氏認(rèn)為《離騷》、《九歌》“不忘君臣之義”,與古詩之功用合,其依“兮”而詠的形式也與詩有源從關(guān)系。他說:
然騷者,詩之變也。詩無楚風(fēng),楚乃有騷,何邪?愚按:屈原為騷時,江漢皆楚地,蓋自文王之化行乎南國,《漢廣》、《江有汜》諸詩已列于二南十五國風(fēng)之先。其民披先王之澤也深,風(fēng)雅既變而楚狂“鳳兮”之歌、滄浪孺子“清兮濁兮”之歌,莫不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而猶有詩人之六義,故動吾夫子之聽。但其歌稍變于詩人之本體,又以“兮”為讀,楚辭萌蘗久矣。原最后出,本詩之義以為騷。(卷一)[①]
這是對前代辭賦溯源成果的全面總結(jié)。“騷者,詩之變也”與班固“賦者,古詩之流”一脈相承;賦兼六義采朱熹之說;騷染楚風(fēng),則曾為宋人黃伯思所強調(diào)過。祝堯論《遠(yuǎn)游》、《卜居》、《漁父》,側(cè)重于說明它們對后世辭賦的影響?!哆h(yuǎn)游》是游仙賦的兆始,《大人賦》、《天臺山賦》、《大鵬賦》發(fā)源于此,但又受莊子的影響,有莊周之閎衍而無騷體之凄怨?!恫肪印?、《漁父》是問答體的源頭,《子虛賦》、《嘯賦》即用此體。
宋玉作品多被班固、皇甫謐、摯虞等斥為淫浮。祝堯也批評說:“至于宋、唐以下,則是詞人之賦,多沒其古詩之義,辭極麗而過淫傷,已非如騷人之賦矣,而況于詩人之賦乎?”(卷三)但祝堯還是把《九辯》作為賦家之祖。他說:“玉之《九辯》精于《招魂》,故昔人并稱之屈、宋,是以載《九辯》于騷篇之后而為賦家之祖” 。(卷九)他說李白《愁陽春賦》“上句先用連綿字以起下句之意,正是學(xué)《九辯》第一首語意?!保ň砥撸?/span>
祝堯認(rèn)為荀卿賦“措辭工巧,雖有足尚,然其意味終不能如騷章之淵永。”(卷一)《禮賦序》云:
純作賦體,無別義,后諸篇同。卿賦五篇,一律全是隱語,播形寫影,名狀形容,盡其工巧,自是賦家一體,要不可廢。然其辭既不先本于情之所發(fā),又不盡本于理之所存,若視《風(fēng)》、《騷》所賦,則有間矣。吁!此楚騷所以為百代之祖也歟?”
荀卿賦中沒有騷怨之情,與楚騷別為兩類,不堪為百代之祖
兩漢體 兩漢體選錄賈誼、相如、班婕妤、揚雄、班固、禰衡等六家賦十四篇?!兜跚x》、《鵩賦》、《長門賦》、《自悼賦》、《擣素賦》、《鸚鵡賦》屬傷情賦,《子虛賦》、《上林賦》、《甘泉賦》、《河?xùn)|賦》、《羽獵賦》、《長揚賦》、《西都賦》、《東都賦》屬京都畋獵賦。在祝氏看來,傷情賦較京都畋獵賦更有古詩之義?!堕L門賦》序:
長卿之賦甚多,而此篇最杰出者,有風(fēng)、興之義也?!迖L以長卿之《子虛》、《上林》較之,《長門》如出二手。二賦尚辭,極其靡麗而不本于性情,終無深意遠(yuǎn)味?!堕L門》尚意感動人心,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雖不尚辭而辭亦在意之中。
祝氏認(rèn)為《子虛賦》、《甘泉賦》、《羽獵賦》等京都畋獵賦知賦之當(dāng)麗而又不知賦之當(dāng)則,源自《卜居》、《漁父》又別為一體,為古賦失體之始俑,對其謀篇用字,多存貶意?!蹲犹撡x》序:
賦之問答體,其原自《卜居》、《漁父》篇來,其后宋玉輩述之,至漢,此體遂盛。此兩賦及《兩都》、《二京》、《三都》等作皆然。蓋又別為一體。首尾是文,中間乃賦,世傳既久,變而又變。其中間之賦,以鋪張為靡而專于辭者,則又流為齊梁、唐初之俳體。其首尾之文,以議論為駛,而專于理者,則流為唐末及宋之文體。性情益遠(yuǎn),六義斯盡,賦體遂失。然此等鋪敘之賦,固將進(jìn)士大夫于臺閣,發(fā)其蘊而驗其用,非徒使之賦詠景物而已。
《四庫總目》評此段曰:“于正變源流,亦言之最確。”祝氏對漢賦喜用奇難字之習(xí),尤抨擊之。
自楚騷已多用連綿字及雙字。長卿賦用之尤多。至子云好奇字,人每載酒多從問焉。故賦中全喜用奇字,十句而八九矣。厥后《靈光》、《江》、《?!返荣x,旁搜遍索,皆以用此等字為賦。讀者苦之。(卷四)
祝氏認(rèn)為《西都賦》有雅頌之義,既麗且則,對其褒揚有加。《藉田賦》、《明堂賦》、《大獵賦》、《劍閣賦》中鋪排之體都是從漢京都游獵賦來,但又稍有變異。司馬相如、揚雄所作田獵、禱祠類賦作涉于淫樂,故以諷諫結(jié)尾;班固、潘安所作京都、藉田類賦涉于國家大事,故以頌結(jié)尾。此漢京都田獵賦之一變也。李太白《明堂賦》、《大獵賦》采漢賦體式,氣豪詞艷,但比漢賦更講究對偶,染齊、梁俳賦習(xí)氣。此漢京都田獵賦又一變也。
三國六朝體 祝氏于三國六朝賦共錄十二家十六篇?!兜菢琴x》、《嘆逝賦》、《秋興賦》、《蕪城賦》、《別賦》為傷情賦;《鷦鷯賦》、《赭白馬賦》、《雪賦》、《月賦》、《舞鶴賦》、《野鵝賦》、《枯樹賦》為詠物賦;《藉田賦》與京都賦同為大賦;《天臺山賦》為游仙賦。他重點討論了傷情賦和詠物賦。祝氏強調(diào)詠物賦要以《鸚鵡賦》為法,于詠物中有所寄托?!尔W鵡賦》序曰:
以物為比而寓其羈棲流落無聊不平之情,讀之可為哀欷。凡詠物題,當(dāng)以此等賦為法。其為辭也,須就物理上推出人情來,直教從肺腑中流出,方有高古氣味。如但賦之以辭,則流于后代之體,以字句之巧為用工,而不知其漠然無情,以體貼之切為著題,而不知其渙然無理,視之雖如纖纏,味之乃如嚼蠟,況望其可高古耶?此賦宜與鮑明遠(yuǎn)《野鵝賦》并看。
他說:“士衡《嘆逝》、茂先《鷦鷯》、安仁《秋興》與明遠(yuǎn)《蕪城》、《野鵝》等篇,雖曰其辭不過后代之辭,乃若其情,則猶得古詩之余情?!保ň砦澹┳J线€對晉宋間詠物賦的結(jié)構(gòu)模式進(jìn)行了概括,并將其源頭追溯到荀卿賦。
先敘事,次詠景,次詠題,次詠游賞而終之以歌,從首至尾全用《雪賦》格。自是詠物一體所當(dāng)效仿。然荀卿詠物,但于句上求工,已自深刻,晉宋間人,又于字上求工,故精刻過之(《月賦》序)。
祝氏特錄《舞鶴賦》、《枯樹賦》和《鸚鵡賦》、《野鵝賦》相較,以辨宋體和齊梁之體,可謂用心良苦,慧眼獨具?!犊輼滟x》序:
庾賦多為當(dāng)時所賞,今觀此賦,固有可采處。然喜成段對用故事以為奇贍,殊不知乃為事所用,其間意脈多不貫串。夫詩人之多識,豈以多為博哉?亦不過引古而證今,就事而生意,以暢吾所賦云爾。定齋論賦,以為長卿長于敘事,所謂敘者亦曰事,得其敘所以為長。東萊曰:為文之妙在于敘事狀情,若用事不得其敘則泛而腐,于情既不足以發(fā);冗而碎,于辭又不足以達(dá);窒而澀,于理復(fù)不足以明。雖多,亦奚以為?后山嘗謂:歐公不用故事陳言而文益高,尤學(xué)者所當(dāng)察。愚故特存此篇以辯梁陳之體。
他還錄《文賦》,以明晉代俳體之工巧?!段馁x》序:
中曰:“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道也多遷,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鄙w當(dāng)時貴尚妍巧以為至文,又豈知古人之文哉?
唐體 《古賦辯體》錄唐代賦共五家十三篇。李白賦尚有齊梁體格,韓、柳賦得古賦正體,杜牧賦開宋文體賦之風(fēng)氣。
祝堯云:“韓、柳諸古賦一以騷為宗而超出俳、律之外。韓子之學(xué),自言其正葩之詩而下逮于騷。柳之學(xué),自言其本之詩以求其恒,參之騷以致其幽。要皆是學(xué)古者,唐賦之古莫古于此?!保ň砥撸?/span>
他說:“李太白天才英卓,所作古賦,差強人意,但俳之蔓雖除,律之根固在,雖下筆有光焰,時作奇語,只是六朝賦也?!保ň砥撸┯终f:“荊公嘗謂:太白才高而識卑。山谷又曰:好作奇語,故其氣象衰爾。愚謂二公所言太白病處,正在許里?!保ň砥撸┧u李白《大鵬賦》純以莊子宏闊之詞敷演成文,僅得騷體,未得騷怨,體格卑下,《明堂賦》、《大獵賦》、《惜余春賦》、《愁陽春賦》務(wù)于對偶,沿襲梁、陳賦體?!睹魈觅x》序曰:
實從司馬、揚、班諸人之賦來,氣豪詞艷,疑若過之,若論體格,則不及遠(yuǎn)甚,蓋漢賦體未甚俳,而此賦與后篇《大獵賦》則悅于時而俳甚矣?;尬淘疲喊子幸莶?,尤長于詩,而其賦乃不及魏晉,斯言信矣。
祝堯認(rèn)為杜牧《阿房宮賦》好發(fā)議論,是宋文賦的先導(dǎo)?!栋⒎繉m賦》序曰:
前半篇造句猶是賦,后半篇議論后發(fā),醒人心目,自是一段好文字。賦之本體恐不如此。以至宋朝諸家之賦,大抵皆用此體。
宋體 宋體錄九家賦作十六篇,皆無所依傍,為祝氏所獨選。他認(rèn)為歐陽修是宋文賦的奠基者,對他的賦作很不滿。他引用陳師道的話說:“歐陽公以文體為四六,但四六對屬之文也,可以文體為之。至于賦,若以文體為之,則專尚于禮而遂略于辭、昧于情矣?!保ň戆耍┯终f:“又觀《秋聲》、《赤壁》、等賦,以文視之,誠非古今所及,若以賦論之,恐坊雷大使舞劍,終非本色?!保ň戆耍?/span>
祝氏對蘇門諸家如東坡、子由、蘇叔黨、秦觀、張耒等所作《屈原廟賦》、《屈原廟賦》、《超然臺賦》、《悼往賦》、《黃樓賦》、《湯泉賦》、《病暑賦》等賦作皆置褒詞,認(rèn)為其多得楚辭之體要。蘇軾《屈原廟賦》序:
雖不規(guī)矩于楚辭之步驟,中間描寫原如親見之,末意更高,真能發(fā)前人所未發(fā)。
蘇轍《屈原廟賦》序:
反復(fù)優(yōu)柔、沉著痛快,以古意而為古辭,何患不古。
祝堯把承襲楚騷,以情動人的辭賦作品稱為古賦。祝堯提出:“古賦者,誠當(dāng)祖騷而宗漢”(卷三),從文用的角度出發(fā),認(rèn)為古賦要不同于后代務(wù)于對偶、用典、聲律等形式的賦作。又說:“欲求賦體為古者,必先求之于情”(卷八),強調(diào)古賦的抒情性、藝術(shù)性,排斥了那些枯燥說教的賦作。
祝氏論俳體云:
又觀士衡輩《文賦》等作,全用俳體。蓋自楚騷“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等句,便已似俳,然猶一句之中自作對。及相如“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等語,始分兩句作對,其俳益甚。故呂與叔曰:文似相如殆類俳,流至潘岳首尾絕俳,然猶可也,沈休文等出,四聲八病起而俳體又入于律。為俳者則必拘于對之必的,為律者則必拘于音之必協(xié),精密工巧,調(diào)和便美,率于辭上求之?!督季淤x》中??秩撕簟按颇蕖弊鳌澳摺?,不復(fù)論大體意味,乃專論一字聲律,其賦可知。徐、庾繼出,又復(fù)隔句對,聯(lián)以為駢四、儷六;簇事對偶以為博物洽聞,有辭無情,義亡體失。此六朝之賦所以益遠(yuǎn)于古。(卷五)
他用劉勰振葉尋根之法,追溯俳賦的起源至屈原,司馬相如,至潘岳而大盛,沈約提出四聲八病,俳賦又發(fā)展為律賦、徐陵、庾信等人又進(jìn)一步以展到駢賦。賦體流變之跡昭然而明。
他論律賦:“蓋俳體始于兩漢,律體始于齊、梁,俳者律之根,律者俳之蔓,后山云:“四律之作始自徐、庾,俳體卑矣,而加以律,律體弱矣,而加以四六,此唐以來進(jìn)士賦體所由始也?!保ň砥撸┧f律賦是在俳賦對偶、麗辭的基礎(chǔ)上聲律而形成的,并在此基礎(chǔ)上采用四六的形式成為駢文,這就是唐代以來科場賦風(fēng)形成的過程。李調(diào)元說:“唐初進(jìn)士試于考功,尤重帖經(jīng)試策,亦有易以箴、論、表、贊而不試詩賦之時,專攻律賦者尚少。大歷貞元之際,風(fēng)氣亦開,至大和八年,雜文專用詩賦,而專門名家之學(xué),樊然競出矣?!?nbsp;[[②]]祝堯還說明了俳體、律體與古賦的區(qū)別在于古賦有情而俳體、律體無情,他說:“古賦所以可貴者,誠以本心之情有為而發(fā),六義之體隨遇而形。如云之行空、風(fēng)之行水,百態(tài)橫生,為變不測,縱橫顛倒,不主故常,委蛇曲折,略無留礙,有不齊之齊焉,用俳有不調(diào)之調(diào)焉。有律及為俳者則不然:駢花儷葉,含宮泛商。如無鹽輩膏沐為容而又與西施斗美。”(卷七)
祝氏論宋文體賦的形成曰:“愚考唐、宋間文章,其弊有二:曰俳體,曰文體。為方語而切對者,此俳體也,自漢至至隋,文人率用之。中間變而為雙關(guān)體、為四六體、為聲律體,至唐而變深,至宋而變極,進(jìn)士賦體又其甚焉。源遠(yuǎn)根深,塞之非易?!保ň戆耍┧€說文體形成的原因是對俳體矯枉過正,文體和俳體、律體的區(qū)別在于文體工于議論而俳體、律體工于用詞。他說:“本以惡俳,終以成文,舍高就下。俳固可惡,矯枉過正,文亦非宜。俳以方為體,專求于辭之工,文以圓為體,專求于理之當(dāng)。殊不知專求辭之工而不求于情,工則工矣,若求之言之不足與詠歌嗟嘆等義有乎?否也。專求理之當(dāng)而不求于辭,當(dāng)則當(dāng)矣,若求夫情動于中與手舞足蹈等義有乎?否也?!逼溆谖馁x之源,追至《卜居》、《漁父》,宋玉《風(fēng)賦》、《大言》、《小言》,揚雄《長揚賦》、杜牧《阿房宮賦》可謂沿波探源,雖幽必顯。
祝氏所論古賦、俳賦、律賦、文賦,都是從楚辭中分化出來的。俳賦和律賦向講究辭采、聲律方面發(fā)展,文賦向講究議論說理方面發(fā)展,因而形成了不同的風(fēng)格。它們代表了四種不同的文體。后代的文體學(xué)著作,如:吳訥《文章辨體》、徐師曾《文體明辨》、許學(xué)夷《詩源辯體》,大多仿襲祝堯的觀點。但吳訥《文章辨體》設(shè)古賦一體,將古賦與律賦、七體并為三體,由古入俳、由俳入律和由古入文之演化軌跡無從體現(xiàn)。吳氏又分古賦為先秦、兩漢,三國六朝、唐、宋、元、國朝七個時期,元代和明代古賦并沒有形成各自的風(fēng)格,吳訥將其劃出毫無意義。難怪《四庫總目》批評吳訥說:“今觀所論,大抵剽竊舊文,罕能考核源委,即文體亦未能甚辯?!毙鞄熢段捏w明辯》大抵以楚漢為古賦,三國兩晉以及六朝變而為俳,唐從再變而為律,宋人再變而為文。但楚漢有別,不能以古賦一體總括之;律賦淵源有自,并非自唐始出;文賦并非來自律賦。祝氏皆已辨之詳贍??滴酢队茪v代賦匯序》亦與吳氏、徐氏同為不得祝氏之要領(lǐng)而妄言賦體之流變者也。
晁補之擇文、賦有與《離騷》似者三十八人九十六首為《變離騷》二十卷,[③] “凡詞之如騷者已略備矣”,[④]是為研究騷體與其他相關(guān)文體關(guān)系之始。朱熹以義裁去三分之二,只留騷、賦、文、辭、歌、操諸體五十二首,以時代為序。祝堯《古賦辯體》外錄輯后騷、辭、文、操、歌五體四十四首,以類相從。
后騷 后騷十首,其中《招魂》、《惜誓》、《哀時命》、《訟風(fēng)伯》為比賦義,近騷;《招隱士》、《秋風(fēng)三疊寄秦少游》、《寄蔡氏女》為興賦義;《享羅池》類《九歌》;《毀壁》有騷情;《反騷》一篇,朱氏以為揚雄失節(jié)而不錄,祝氏以為此篇應(yīng)為學(xué)者所當(dāng)知,此亦可見祝著《古賦辯體》以辯體為務(wù),與朱編《楚辭后語》以義理為準(zhǔn)繩不同。
辭 祝堯說:“休齋云:詩變而為騷,騷變而為辭,皆可歌也。辭則兼風(fēng)騷之聲而猶簡遂者。愚謂辭與賦一體也,特名異爾。故古人合而名曰辭賦。騷號楚辭,《漁父》篇亦號辭,是故也。”(卷九)輯《秋風(fēng)辭》、《絕命辭》、《歸去來兮辭》、《濂溪辭》、《延陵懷古辭》五篇,其中《濂溪辭》、《延陵懷古辭》不見錄于晁氏、朱氏。
文 祝氏論“文”曰:“昔漢賈生投文,而后代以為賦,蓋名則文,而義則賦也。是以楚辭載韓、柳諸文以為楚聲之續(xù),豈非以諸文并古賦之流歟?今故錄歷代文中有賦義者于此,若夫賦中有文體者,反不若此等之文為可入于賦體云?!保ň硎┹嬑乃募伊渲小侗鄙揭莆摹?、《吊古戰(zhàn)場文》不見錄于晁、朱二氏?!侗鄙揭莆摹沸蛟唬骸罢Z麗字新,乃六朝人所長,亦所宜學(xué),但不可專事此爾。”(卷十)
操 操序曰:
風(fēng)俗通云:琴曲曰操。操者,言其窮厄猶不失其操也。然舜《南風(fēng)歌》亦被之琴,豈謂窮厄乎?亦歌之別名爾。晁氏曰:孔子于三百篇皆弦歌之。操亦弦歌之辭也。《離騷》本古詩之衍者,至漢而衍極,故《離騷》亡。操與詩賦同出而異名,蓋衍復(fù)于約者,約故去古不遠(yuǎn),然則后之欲學(xué)《離騷》者,惟約近之。
祝氏輯操七首,篇幅大多簡短,句式皆自騷而來,學(xué)騷者實可從此入門。清王芑孫認(rèn)為學(xué)賦可從小賦始,故作《古賦識小錄》,[⑤]其思想亦可追溯至祝堯“惟約近之”的觀點。
歌 祝堯輯歌十六首,都是依“兮”而詠,有賦、比、興之義。其中八首見采于晁、朱二氏,另有《南風(fēng)歌》、《麥秀歌》、《采薇歌》、《獲麟歌》、《鳳兮歌》、《黃鵠歌》、《渡伍員歌》、《五噫歌》為祝氏所自錄。然朱氏所錄《鞠歌》、《日晚歌》、《擬招》、《引極》、《山中人》、《望終南山》、《龜山迎送神曲》等養(yǎng)性理、少氣骨之作則為祝氏所不錄。
祝堯認(rèn)為賦“其支流軼出,賦之本義乃有見于他文者”,文、辭、操、歌等體與賦名雖異、體實同。(卷九)他說:“賦者,其可泥于體格之嚴(yán)而又不知曲暢旁通之義乎?故以歷代祖述楚語者為本,而旁及他有賦之義者,固附益于辯體之后,以為外錄。庶幾既分非賦之義于賦之中,又取有賦之義于賦之外,嚴(yán)乎其本,通乎其義,其亦賦家之一助云爾?!保ň砭牛?/span>
祝堯總括辭賦演進(jìn)之大勢,指出屈原本詩之義而為騷,漢賦工于用辭,更衍為二體:麗而則者為傷情類賦,麗而淫者為京都畋獵賦。至三國六朝,京都畋獵賦愈加工巧,游仙賦盛極一時,傷情賦轉(zhuǎn)見于詠物賦:一延騷體之正脈,借物詠懷,一學(xué)荀卿體,純是詠物。唐賦唯韓、柳諸作有古風(fēng),太白賦輕悲情,重對偶,尚莊子,落入齊、梁體格。宋代興文賦,以歐陽修為主要代表,但蘇門之賦仍有古意。他認(rèn)為古賦祖騷宗漢、以情為本,俳賦務(wù)于對偶、協(xié)韻,律賦嚴(yán)于聲律,文賦的特征在于議論。祝堯還用他獨創(chuàng)的“同異兩辯”的文體學(xué)理論討論了后騷、辭、文、歌、操與古賦之間的關(guān)系,繼晁補之、朱熹之后,興文體橫向比較之風(fēng)。他稟易學(xué)“原始反終”的思想,將楚辭的源頭追溯至《詩經(jīng)》和南方民歌,將《離騷》、《遠(yuǎn)游》看作《大人賦》、《天臺山賦》、《大鵬賦》等游仙賦的兆始,把《卜居》、《漁父》視為問答體賦的發(fā)端,還認(rèn)為荀卿賦對《雪賦》等詠物賦有影響,宋玉《九辯》對李白《愁陽春賦》有影響。這種追源溯流、分門別派的討論,都是十分正確的,后代賦論家、注家大多沿襲祝堯的觀點。他論俳賦起源于屈原,相如已講對偶,至陸機、潘岳大盛。沈約等提出四聲八病,俳賦又轉(zhuǎn)為律賦。徐陵、庾信又將其推衍為駢文。他把宋文賦遠(yuǎn)紹至《卜居》、《漁父》、《風(fēng)賦》、《長揚賦》,并認(rèn)為《阿房宮賦》直接開啟了宋賦好發(fā)議論之風(fēng)。后代文體論家吳訥、徐師曾、許學(xué)夷都祖述其意,但都不如祝氏精妙。
(《安徽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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