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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春江|種豆南園

出門向南,過一條長長的田埂,就到了一個園子,離家不遠(yuǎn),大概也就兩百米吧。園子周圍的土壩上,密密地長滿了柔韌的木槿,像是自然天成的籬笆墻,村莊里的雞畜牲什么的很難進(jìn)得去。園子里有一個叫小一斗的坂田,是我家田地的其中之一,大概四分畝多一點的樣子,如果換算成現(xiàn)在面積的話,約在二百七八十平方米。
這個小一斗先前是水田,種稻子,早晚兩季,每季毛稻也能打兩個挑子,小三百斤稻。后來因為坂田屯不住水,三天兩頭地要給它放水,車水,麻煩,改成了旱地,種棉花,種油菜,插山芋,也都是好收成。再后來,要忙別的活路,家里大宗的沖里水田都承包給了種田大戶,這南園小一斗因為地勢偏,面積小,就一直荒在那兒,一丟七八年。

今年上春在家閑暇的時間比較多,一日偶然走進(jìn)這園子,卻見荒草滿地,蕭條雜亂,頹廢不堪,心里頓生愧意,覺得對不住這塊土地。種田的人對土地都有深深的愛戀情結(jié),種莊稼的全部過程就是和土地的對話過程,彼此之間會有一種懂得,一種默契,一種相知。
在這塊地上轉(zhuǎn)著圈看了一會,我決定和她再續(xù)前緣。
說干就干。犁和耙都還在,可是沒有牛了,沒法翻地開溝,于是決定一切都靠自己的人力來。回家取出懸掛在腳屋房梁上的板鋤,那板鋤的鋤口依然棱角尖利,僅僅只是上了一層浮銹。擦去鋤柄上的灰塵,扛在肩上,復(fù)抽身再到園中,看那好幾年前的地壟仍依稀可辨,于是信心滿滿地開始了我的勞動。
先鋤去浮在地面的朽草。
因為這朽草的根仍然是活的,春天里哪怕一場很小的雨水,新發(fā)的草便蓬亂地竄出來,眨眼工夫就滿了地,要想在地上種莊稼,這些草必須要全部除掉。


若是有牛的話,套上犁,一犁翻過來,將草埋進(jìn)土底下,再用耙捺一遍,這些雜草就會腐爛消失,省力省時省事,可是沒了牛,就只能靠一鋤一鋤地來。
歇久了沒干農(nóng)活,手皮子嫩了,握住鋤頭干了一上午,手心就又紅又痛,還沒有鋤出多少地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手心火辣辣的痛得連筷子都捏不住,不覺啞然,什么時候手這樣嬌嫩起來了?
下午本想再去,手一摸到鋤柄,像無數(shù)根針扎一樣。還去什么去?歇了,不種了,不差那點豆子,許多年沒種不也有豆子吃嗎?
晚上一覺睡過來,早晨洗臉的時候,手不那么痛了,再摸摸鋤頭把子,種豆之心又活了過來,還是接著干。并不是缺那幾顆豆子,主要是說出去的話要算話,已經(jīng)興師動眾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半路歇火,連孩子也會笑話的。


于是又鉆進(jìn)南園,繼續(xù)著我偉大的種豆工程。
漸漸的,莊稼把式的感覺又回來了,大板鋤在手里靈活自如,仿佛理發(fā)師手里的剃刀,隨著動聽的沙沙輕響,雜草成片地倒在鋤頭口前,初夏的陽光一會兒就讓這些草卷起了葉子,軟軟的,均勻地鋪在身后的地壟上。
兩天,外帶一個早上,小園雜草除盡,地壟看上去一道一道的,壟溝也很清爽分明,不再被亂草模糊地掩蓋。
地是整出來了,但種豆還是不行。過了兩三天,再進(jìn)南園,草芽又是青乎乎的滿了地。
再鋤一遍。
這一遍是將整個地挖開翻過來,一是松土,再就是根據(jù)種豆子的要求重新調(diào)整壟寬,比上次光除草更難些。足足挖了三天,挖開來的土塊要敲碎,地壟要整平,地溝要開得恰好,不寬也不窄,不淺也不深。就著天晴,曬一兩天,種豆子最適宜了。
難做的事情做好了,接下來就是用條鋤在地壟上按一尺左右的行距株距,整齊地挖出一個個小淺坑,清水滴下去,每個小宕放進(jìn)三四粒黃豆種子,草木灰和潮點的細(xì)土拌勻,抓一撮蓋住豆種,就完成了播種。


五月的天氣不是太熱,空氣里濕漉漉的,兩三天豆瓣就拱出了地面,子葉隨即發(fā)出來,一天一個樣子。旬日之內(nèi),黃豆開枝散葉,郁郁蔥蔥的綠色把南園這塊荒了多年的土地,妝飾得格外鮮亮青翠。
看著自己的勞動讓南園又恢復(fù)了生機(jī),一園的豆苗長勢喜人,不僅給荒園創(chuàng)造了美,還孕育著收獲的希望,自然是滿心欣悅。
早晚徜徉南園,一地的新綠特別養(yǎng)眼,一地的蓬勃旺盛又特別養(yǎng)心。俯下身子,聞到了豆米的清香,炒黃豆的焦香,豆腐的淡香,清晨的豆?jié){在鍋里沸騰的甜香……
一場雨,豆子越發(fā)茂盛;一場雨,豆子愈加蔥蘢。


有時候,趁著下雨,撐一把傘走進(jìn)南園,看那雨珠在綠葉上舞蹈,聽那雨聲在園中奏樂,四顧雨幕迷茫,頓覺塵世虛渺,脫俗超然,佇立在雨絲下的南園豆地,似乎自己也成了豆地里一株水靈靈的豆禾。
六月藏掖在一場接一場的雨水里悄悄來臨,卻因為一場又一場的雨,讓人們忽略了六月的到來,依然深陷在梅雨的圈子里,暈頭轉(zhuǎn)向。
雨水也忘了收歇,天像破了一樣,漏下的除了水還是水。
一連二十多天,雨下得不知疲倦,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門前大湖里天連著水,水連著天,湖面像燒開的鍋在向四周漫溢,漫過河灣,漫過沖田,竟然逼近了我的南園。
我心里一直存有僥幸,就是我的南園不會有事,眼看著幾十天辛勤揮汗勞作才長成的莊稼,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損失哪怕是一株一葉。


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還是來了。當(dāng)湖水竄進(jìn)南園出水溝的時候,我就知道南園這一園青烏烏高過膝的黃豆,是注定要在開花之前泡湯的了,無法挽救。原因是南園周圍的壩埂是無法加高的,就是能夠加高的話,壩身也像篩子,水是擋不住的。
一夜過來,豆地里水平了地溝。
汛情越來越嚴(yán)重,許多生產(chǎn)糧食的大圩漫了頂,昨日稻海漾碧波,今朝一片汪洋都不見。
我的南園,我的豆地,我的一園黃豆,在我眼睜睜的痛惜和無奈里,消失在驟起的澤國。某一天的早晨我站在門里向外看,白波茫茫,只有南園周圍的木槿,還看得到一點墨綠的梢頭,在水波里輕微地顫抖。
看到眼前的南園,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呼天搶地。期待中的青豆米,炒黃豆,白玉一樣的豆腐,沸騰的豆?jié){,盡數(shù)悉付汪洋。更糟心的是這大水無情地掠走了我那么多汗水,卻沒有給我留下一絲咸味。

前前后后算起來,種豆南園直到南園滅頂有一個多月的時日,這一個多月的雄心勃勃,夙興夜寐,不畏辛苦,不知疲倦,換來的只是一個并不美麗的泡影,懊惱和遺憾自是有口難言。
大的損失或者還不會有這樣的撓心,“斧砍不痛,針戳大痛”所指的也就是這樣的心態(tài)。殊不知,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哪怕是親力掙一文錢,親力種一棵莊稼,用汗水浸泡過的日子就會深切難忘,用汗水換來的收獲才會珍貴無比。所以,當(dāng)汗水遇上天災(zāi),苦痛只能啞口。
慶幸的是今天我的種豆南園也只是一時之興,并不是為稻粱謀。衣食無憂的日子里,勞作已經(jīng)和我漸行漸遠(yuǎn),就像這次種豆被水淹沒了一樣,誰又能知曉后來的事情呢?但是不輟勞作,卻應(yīng)該永遠(yuǎn)是莊稼人的本色。
這樣想著,等南園大水退去,好不好再種一季蕎麥?

來源:文鄉(xiāng)樅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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