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易書生
前些日子回許昌，與一位書法領(lǐng)域頗有名聲的朋友聊起古今書法家，其中一點見識引起了朋友的共鳴：中國古代是沒有專職書法家的，顏真卿的人生，遠比人們熟知的還要轟轟烈烈。許昌有過顏真卿書法的故事，也有顏真卿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奏響的一曲“仗節(jié)死義”的萬古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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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以書法傳于世，其實他在文學(xué)上的成就也不低。他“少好儒學(xué)，恭孝自立。”二十六歲的時候得中進士，兩年后，經(jīng)吏部銓選試《三命判》入高等，舉拔萃科，得授官職。后來，在入勤政務(wù)本樓參加“博學(xué)文詞秀逸”制科考試，高中榜首，絕對的高材生。此外，《全唐詩》共收錄顏真卿27首詩詞，其中，“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遲”等詩句，至今耳熟能詳。很多人熟悉的《祭侄文稿》，通篇240多字，情感激越，自然流暢，直抒胸臆，人品氣節(jié)、文品情結(jié)與字品境界高度融匯一體，至今讀之，讓人心胸激蕩。
顏真卿在軍事上的才華也是彪炳史冊。他擔(dān)任平原郡太守，受節(jié)度使安祿山管轄，卻早早覺察到安祿山謀反之心，暗暗加高城墻、疏通護城河、囤積糧食。安祿山叛唐，除平原郡之外，河北二十四郡盡皆失守。顏真卿韜略滿腹，迅速將三千城兵擴充至萬人，選將任能，合縱連橫，說服河北一十七郡聯(lián)合抵抗安祿山，并被推舉為二十萬聯(lián)軍盟主，在河北平亂，橫絕燕趙，軍威大震。隨后，又擔(dān)任河北招討使，輔佐河?xùn)|節(jié)度使李光弼大將討叛賊，曾以三郡之師大戰(zhàn)反賊，斬敵首萬級，生擒一千余，戰(zhàn)績輝煌。
顏真卿為官理政，是難得的治世能臣。他恪盡職守、清正廉潔、紓解民困，政聲斐然；任臨川內(nèi)史，使“澆風(fēng)莫競，文政大行”，頗受贊譽；擔(dān)任監(jiān)察御史巡視五原，辨決平反冤案；巡查河?xùn)|朔方，上奏彈劾有悖人倫的縣令；為蓬州和撫州等地方官，救災(zāi)恤患，治陂灌田，民眾感念恩德，立祠以祀；安史之亂，王朝秩序大亂，他卻“繩治如平日”，凡不合制度者，無論大臣皇帝，皆鯁直諫言；大亂甫定，他不遺余力修整禮法條例……
顏真卿立朝正色，崇德尚禮，尤尊忠孝，身體力行，盡忠盡孝，剛烈守貞，為維護朝廷不惜一命。他一生歷經(jīng)唐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個皇帝，雖一腔忠心向明月，卻奈何明月照溝渠，又拒絕趨炎附勢，而屢遭小人排擠打壓，進而索取了性命：皇帝的大舅子楊國忠惡其秉直，貶其出朝堂到洛陽、平原為地方官；宰相苗晉卿厭其言，再次將其外放陜西、河南、江西為地方官；念舊的顏真卿串聯(lián)官員探望老皇帝，太監(jiān)李輔國替主子出頭，再貶其為蓬州長史，之后又丟到了四川；宰相元載獨攬朝政、排除異己，又將礙事的顏真卿貶到了湖北；宰相楊炎一心改革，貪功求進，顏真卿“以直不容”，被剝奪了實權(quán)。顏真卿遇到的第六個小人，也是最終要了他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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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李適在位時，有幸臣盧杞，相貌奇丑如鬼，卻有口才，向來以嫉賢妒能、狠毒陰鷙聞名。盧杞頗擅長書法，卻妒忌世人推崇顏真卿的書法。盧杞的父親盧奕與顏真卿的哥哥顏杲卿，在抵抗安祿山的戰(zhàn)爭中一起戰(zhàn)死，顏真卿曾親手將盧奕的首級接續(xù)蒲身，入棺安葬，也因此一直拿盧杞當(dāng)子侄對待，即便盧杞當(dāng)了宰相，有錯依然直言批評，讓盧杞更加不舒服，多次暗示顏真卿要把他外放。顏真卿說：“你父親的首級被安祿山派人送到平原郡的時候，臉上全是血跡，我不忍心用衣服擦拭，都是親自用舌頭把上面的血跡舔干凈的。你現(xiàn)在卻容不下我，真的這么狠心嗎？”盧杞趕忙下拜致歉，心中卻更加憎恨，伺機陷害已過古稀之年的顏真卿。
建中三年（782年），唐德宗以李希烈為檢校司空兼淄青節(jié)度使，征討割據(jù)淄青的李納。已經(jīng)一步步坐大的李希烈乘機率所部三萬人移居許州，也就是現(xiàn)在的許昌市魏都區(qū)一帶，與李納暗結(jié)唇齒，并派使者串聯(lián)魏博節(jié)度使田悅、幽州節(jié)度使朱滔，圖謀叛唐。在朱滔、田悅、王武俊、李納叛唐稱王后，李希烈也自封為建興王、太尉、天下都元帥。建中四年正月，李希烈所部襲取汝州、攻取尉氏、圍攻鄭州，屢敗官軍，兇焰一時無雙。
德宗李適焦頭爛額，向他的“賢臣”盧杞問計，盧杞趁機借刀殺人，給顏真卿下了一個死套，向皇帝獻策：“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nèi)，人所信服，真其人也！”意思是說顏真卿德高望重，有天下信服的才能，派他前往宣諭皇上的旨意，軍隊都不需要動就可以讓李希烈罷兵投降。
對于這一段歷史，對比之下，《資治通鑒》比《新唐書》等史書記載的詳細些，而且，即便透過文言文字，依然能感覺到盧杞嫉賢妒能的“捧殺”滋味，昏聵的德宗皇帝依盧杞之策頒下詔書，滿朝文武盡皆失色。任誰都清楚，此去許州兇多吉少。尤其是這時候的顏真卿已經(jīng)七十五歲，無疑是被推向了一條不歸路。朝中重臣李勉聽聞此事，認為國家不僅會因此失去一位功勛元老，而且朝廷會因此蒙上巨大的恥辱，秘密給朝廷上奏表請求把顏真卿給留下來，卻沒有起作用。
對于盧杞的用意，顏真卿心知肚明，但是，顏真卿生于京城的官宦之家，或者說是學(xué)者之家，書香門第，雖三歲喪父，隨母殷氏寄居外祖父家，但自小受母親殷夫人教育 ，至孝知禮，儒教熏陶甚厚。他有個堂兄名杲卿，安史之亂時任常山郡太守，城破被俘，堅貞不屈，乃至被一刀一刀剮去身上的肉，仍然痛罵不絕，安祿山大怒，割掉了他的舌頭，沒有了舌頭，他雙目怒視，口中含混還罵，終以身殉國。他的幼子顏誕、侄兒顏詡等舉家親屬被殺者三十余人。被稱作“天下第二行書”的《祭侄文稿》，所祭之人季明也是顏杲卿的兒子，此戰(zhàn)之中被叛軍俘獲，要挾顏杲卿不成，被當(dāng)眾斬首戮尸。顏真卿于兩年后尋得季明首級而祭，泣作祭文，滿紙血淚?？梢哉f，一如顏杲卿痛斥安祿山時所說：顏真卿家世代為唐室的忠臣，殺賊以酬天子謝天下。顏家忠君愛國，鞠躬盡瘁，一門忠烈！顏真卿久有忠君之名，也曾得到多位皇帝稱贊，唐玄宗稱贊顏真卿：“忠能保國，孝能保家，懷不二之心，秉難奪之操。”唐肅宗贊其“德重才博，久而益彰。深竭忠貞，克著名節(jié)……”
顏真卿由書生到官場的秉直之臣，再到盟軍統(tǒng)帥，無論立于朝堂，還是屢屢被罷黜為地方官，再屢屢以功績回到朝堂，靠的是滿腔忠君之心和卓然不群的才華，但是他并不貪戀權(quán)位，早在大歷十三年正月，年已七十歲的顏真卿三次給代宗皇帝上表請求致仕（退休），未得準(zhǔn)許，古稀之年依然兢兢業(yè)業(yè)。
顏真卿的這次許州之行，報了死志?！笆苊螅凰抻诩?，親黨不遑告別，介副不及陳請”。于建中四年正月十七日，以“太子太師淮西宣慰使”的身份，啟程前往許州宣慰李希烈，隨行只有侄子顏峴和家僮銀鹿等數(shù)人。
從陜西到河南，顏真卿一行途經(jīng)東都洛陽，河南尹鄭叔則再次發(fā)出警示：若是前往，一定不能幸免。最好是稍作逗留，等待爾后發(fā)來的命令。顏真卿說：“君命也，將焉避之！”這是皇上的命令啊，君命不可違，我能躲避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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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許昌，哦，應(yīng)該叫許州，自魏黃初二年曹丕以“漢亡于許，魏基昌于許”，改許為許昌，經(jīng)歷了北魏將軍周幾夷滅城池，許州城于廢墟之上再次涅槃重生，至唐代仍是中原重要藩鎮(zhèn)，守國抑暴，名噪一時，唐高宗李治三臨許州，一度改置都督府，建號忠武軍，李希烈占據(jù)于此更可俯仰梁、鄭、陳、蔡之間。
建中四年年初，顏真卿由京兆府長安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宣讀皇帝詔旨，迎接他的卻是千余人環(huán)繞著謾罵羞辱。史書記載，李希烈生性殘暴，嗜血極惡，手下都怕他。但是，若非狠人，會走上反唐稱帝之路？
李希烈安排了千余養(yǎng)子謾罵，并拔出刀劍比劃威脅，做出爭相割食他的樣子。顏真卿面對辱罵和威脅，卻是“足不移，色不變”，毫不畏懼。李希烈見此情形，忙用身體遮擋住他，做出維護的樣子，并揮手令眾人退下，將顏真卿安置住進館舍，禮貌對待。
為了給朝廷制造一個假象，李希烈逼迫顏真卿給朝廷上疏洗刷他的罪名，謊報他沒有造反。顏真卿卻堅決不從。有史料記載，李希烈見逼迫顏真卿不成，轉(zhuǎn)而詐遣隨行顏真卿的顏峴及官吏數(shù)人相繼入朝奏請，德宗沒有答復(fù)。但是，我讀元稹所做的《授顏峴右贊善大夫制》一文所述“惟爾峴嘗與從父太師深犯蜂蠆毒螫之下，太師沒焉。爾之不回，幸而能脫，終超逆地，來謁奉天?！庇X得顏峴應(yīng)該是在顏真卿被殺之后才回到朝堂。顏真卿作人堅剛?cè)玷F，律下甚嚴(yán)，隨從與他一樣重情重義。譬如：隨他深入虎穴來許州的隨從之中，還有一個名叫銀鹿的家僮，本是顏峴的家僮，事顏真卿終身，有此禍患也不避而身故。
最初，李希烈對待顏真卿還是比較寬待的，甚至允許顏真卿有書信來往，但是，顏真卿每次給諸子寫信，只是告誡嚴(yán)加奉祭家廟，撫恤孤苦貧弱的人，再也沒有其它言語。
李希烈派遣已經(jīng)歸順?biāo)奶谱谑易拥芾钤絹碚f降顏真卿。這個李元平身為宗室子弟，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被舉薦給宰相盧杞，視作有“將相之器”，擢為汝州別駕，知州事。李希烈的軍隊突襲圍城，李元平看到李希烈就嚇得“便液污地”，氣得李希烈大罵道：“盲宰相以你來抵擋我，多么看輕我啊！”讓這樣成色的人去勸降，這李希烈也太小看了顏真卿。顏真卿痛叱李元平道：“爾受國委任，不能完成使命，是看我沒有兵刃殺你，就來勸我嗎？”
李希烈原本還有遣還顏真卿之心，勸降不成反被訓(xùn)斥的李元平卻暗中寫密信勸阻，諫言把顏真卿留下，不讓他回去。別看李元平膽小如鼠，官場之上應(yīng)該也是長袖善舞，否則，也不可能在此后李希烈稱帝的時候被任命為宰相。顏真卿因此繼續(xù)被拘留于許州
顏真卿被扣押囚禁于許州，皇帝如果沒有一點動靜，肯定也說不過去。
三月，德宗李適任命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jié)度使，率領(lǐng)一萬多人東討李希烈。又命江西節(jié)度使李皋、荊南節(jié)度使張伯儀、山南節(jié)度使賈耽、永平節(jié)度使李勉等，率領(lǐng)各自軍隊共同討伐，但是不敵李希烈的部隊，荊南節(jié)度張伯儀全軍覆沒。李希烈以所獲張部旌節(jié)及陣亡將士的首級，在顏真卿面前夸耀展示，顏真卿寸腸欲裂，痛哭撲地，氣絕后又蘇醒，再不與叛將說話。
朝廷還曾派出部隊對叛軍進行偷襲，但是，消息泄露，派出的部隊全部遇害。
朝廷又命神策將劉德信統(tǒng)領(lǐng)一支人馬討伐李希烈，同時命李勉為淮西招討使，哥舒曜為副共同平叛。李勉上表道：“賊軍以精兵圍攻襄城，許州必然空虛，不如直搗許州，襄州之圍可解?！蔽醇俺⒋饛?fù)，便命部將唐漢臣與劉德信攻襲許州。二將離許州還有數(shù)十里時，接到朝廷詔令，責(zé)備違詔出兵，只得返回，結(jié)果在扈澗遭到敵軍襲擊，輜重兵械全部丟失。唐漢臣逃到汴州，劉德信逃到汝州。李勉擔(dān)心東都危急，另派四千兵馬前去助守，被敵軍截斷后路，不得返回……此中，是不是有奸臣作祟，深入考究實在也沒多大意義，只能說，唐軍仗打的很窩囊，李希烈的叛軍很兇猛。
李希烈得勢而猖狂，擺下宴會，大會朋黨部屬，還把顏真卿也召至宴會之上，卻安排倡優(yōu)在歌舞中謾罵朝廷。顏真卿毫不留情面，當(dāng)面斥責(zé)道：“你是大唐的臣子，這是臣子的作為嗎？”拂袖就要離開宴席，讓李希烈很沒有面子。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者到李希烈那里，上表稱臣，勸李希烈當(dāng)皇帝，那些使者甚至向李希烈行跪拜皇帝大禮，說：“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tǒng)英明威武，得自天授，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如韓信、白起被害的大禍，希望都統(tǒng)早稱皇帝尊號，使全國的臣民知道有所歸依?！?/p>
李希烈把顏真卿召來，讓顏真卿看這些，并說道：“現(xiàn)在冀魏趙齊四王派遣使者來擁戴我，不謀而合，太師看看這形勢，難道我僅僅被朝廷猜忌就要無地自容嗎？”
顏真卿輕蔑地道：“此乃四兇，何謂四王！你不肯自保已有的功勞業(yè)績，做朝廷的忠臣，反而與亂臣賊子坑壑一氣，難道想與他們一齊覆滅嗎？”
李希烈聽罷此言，心中不快，將顏真卿扶了出去。
另一天，顏真卿與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四鎮(zhèn)派來的使者一起參加宴會，那些使者對顏真卿說：“我們對太師您的德行聞名已久。現(xiàn)在李（希烈）公正準(zhǔn)備稱帝，剛好您就來了，豈不是天意？李公若當(dāng)了皇帝，您還不就是第一優(yōu)先的宰相人選嗎？”
顏真卿怒叱道：“爾等難道就沒有聽說過顏杲卿在常山的事跡嗎？那是我的兄長。安祿山造反，他是第一個舉義對抗的，后來雖然被擄，但是，罵賊不絕口而死！我現(xiàn)在年近八十歲了，身為太子的老師，我堅守臣節(jié)，不惜一死，豈能受爾等威脅！”浩然正氣，令諸賊失色，不敢再說話。
利誘不成，李希烈轉(zhuǎn)而威逼，派駐十名衣甲軍士嚴(yán)密看守顏真卿館舍，并在庭院挖了方丈深的土坑，揚言要將顏真卿活埋。顏真卿見此陣勢，怡然不懼，對李希烈說：“死生分矣，何多為！”不就是一死嗎，何必玩這么多花樣！快一劍砍死我吧，你心中一定會很痛快！李希烈也會做樣子，忙向顏真卿道歉，心下恨成什么樣就不知道了。
顏真卿在許州與李希烈及其同黨的諸多交鋒，見諸各種史籍，我大致對比參詳，感覺記述的言辭和事件的先后順序，或因現(xiàn)場或追記轉(zhuǎn)述的差異，有所不同，但大致如此。
顏真卿文武兼?zhèn)洌谖ｋy之際，也曾想過要絕地反擊，并不是一味求死圖取虛名。
十月，李希烈部將周曾、康秀林想偷襲殺掉李希烈，要尊奉顏真卿為帥。顏真卿便與之密會謀劃，欲有所作為，不料事泄，周曾被殺。此事也引起了李希烈的警惕，就把顏真卿押送到蔡州。
至此，從建中四年正月到十月，顏真卿被奸人謀害，困禁許昌有大半年的時間，再次歸來，已是天人相隔。
浙江省博物館藏有南宋嘉定八年留元剛編集的《忠義堂帖》，為顏真卿墨跡付工摹勒上石的一部匯帖，其中有帖無書寫年月：“真卿奉命來此，事期未竟，止緣忠勤，無有旋意。然中心，始終不改，游于波濤，宜得斯報。千百年間，察真卿心者，見此一事，知我是行，亦足達于時命耳。”明趙《石墨鐫華》認為：“觀其詞意，乃使李希烈時也?！蔽乙詾?，此貼或許書于蔡州，但其名《奉使許州書》更為合適。顏真卿不違皇命，奉使許州，已無歸意，只望這赤膽忠心，留于千百年間，知道他顏真卿此事此行就足矣！“人心無路見，時事只天知”！至少，許州，許昌，見證了顏真卿生命的最后絕唱，烈烈忠節(jié)，述于后人，千古不朽！
顏真卿過往與許州其實還是有一些交集的。譬如：嘉靖年《許州志》《歐陽修集》之集古錄都曾記載：許州曾有顏真卿撰并書《張敬因碑》殘片。歐陽修在滁陽時遣人到許州臨穎縣求得之。書家賞評之：此碑雖僅存二三十字，但從字體上來看，卻也寬博深厚，神韻肅然，不失顏真卿大歷書風(fēng)。此碑之命運，如顏真卿之多舛，然精氣傲世，雖千百年，點滴寸芒，亦能浩氣不絕。
顏真卿被移囚蔡州，依然與李希烈進行針鋒相對的抗?fàn)?，決不為李希烈登基儀式謀劃；面對焚燒之危，毫無懼色，徑身蹈火；決不屈節(jié)領(lǐng)受逆賊“圣旨”。
左司御率府兵曹參軍張薦等上書朝廷，請以李希烈親屬三人贖回顏真卿。但是，奏折被宰相盧杞扣壓。顏真卿活命的最后一絲希望蕩然無存。
唐德宗興元八月初三（784年8月23日），抵死不屈的顏真卿在蔡州龍興寺，被李希烈派來的辛景臻等縊殺，時年七十六歲（一作七十七歲）。一代忠臣大家就此隕落。
正統(tǒng)帥大軍平李希烈之亂的隴西李氏曹王李皋聞訊，悲泣流涕，三軍為之痛哭。德宗李適聞訊，為他廢朝五日，追贈司徒，謚號“文忠”，另贈錢五十萬、粟二百碩。
顏真卿被殺半年后，叛亂平定，魂兮歸來。淮西節(jié)度使陳仙奇派軍將護送顏真卿的靈柩回京，顏真卿之子顏頵、顏碩至汝州襄城縣迎喪。襄城縣位于許州城西南二三十公里處，唐屬汝州，金改屬許州，現(xiàn)在仍隸屬于河南省許昌市。同年十一月，顏真卿靈柩運抵京兆萬年縣鳳棲原祖塋安葬。
對顏真卿的殉節(jié)地龍興寺的具體位置，有人認為在汝南天中山下，有人則認為在確山縣的北泉寺，因為北泉寺內(nèi)有魯公祠，是為紀(jì)念顏真卿而建，據(jù)說當(dāng)年顏真卿被李希烈縊死于寺內(nèi)銀杏樹下。2008年，河南省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汝南縣文物普查隊在該縣和孝鎮(zhèn)邱井村發(fā)現(xiàn)了兩塊和龍興寺有關(guān)的石碑，為研究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殉節(jié)地——蔡州龍興寺提供了重要的研究線索和實物資料，更為后世祭祀英魂提供了具體地標(biāo)。
至于李希烈，于顏真卿被殺兩年后，被牙將陳仙奇鳩殺。
奸人盧杞做宰相三年，迎合圣意，嫉妒賢能，黨同伐異，擅長嫁禍誣陷陰毒殘忍，宰相楊炎、張鎰、御史大夫嚴(yán)郢、太子太師顏真卿等人都先后死在他的手上，他推舉的同黨關(guān)播、于頎、趙贊等人擾亂朝政。顏真卿被殺半年之后，盧杞也因罪大惡極使天下人人鄙棄，死于澧州。蘇洵曾評價：“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xué)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
德宗皇帝曾說：“眾人議論盧杞奸邪，我為什么不知道？”李勉回答：“盧杞奸邪，天下人都知道。唯有陛下不知，這正是他的奸邪之處！”曾有學(xué)者發(fā)文“論唐德宗與盧杞的君臣關(guān)系”，認為：“盧杞在一定程度上替德宗背負著罵名，這就使得心中歉疚的德宗在國勢穩(wěn)定之后希望再次啟用盧杞?！睔v朝歷代，代代有奸臣，這就如同王朝之詛咒一般揮之不去，殺之不絕，德宗李適如此罔顧奸臣當(dāng)?shù)?，大有可容奸佞而不容天下之決絕，也鑄就了他在位二十七年，民怨最甚、政局至惡之黑暗時段。一人之惡，足以臭世！
歐陽修曾說：“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yán)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其見寶于世者有必多，然雖多而不厭也?！?/p>
我觀顏公之書，如見斯人，文武節(jié)義身，雄魂鑄“顏體”。這是顏真卿的道。
身為許昌人，于此歷史長河，端望古今，一曲悲歌耳畔回響，那是生命之絕唱。暮年赴死非虛名，仗節(jié)死義可稱雄，奸佞當(dāng)?shù)勒l人羞？許州何幸證顏公！
2020-9-29、30于京城
☆ 作者簡介：易書生，聞道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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