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期】
圖片選自網(wǎng)絡(luò)
老屋的故事
河南鄧州 楊衛(wèi)華
春晨閑站陽臺，忽見鄰家屋頂?shù)幕ɑú莶菥瓜喾曳?，其中有一枚小桔樹在一個瓦灰色的大缸中隨風(fēng)擺動，那淡淡的鵝黃嫩芽在紅花綠葉中顯得格外嬌嫩，可愛。這使我想到老家的老屋，以及老屋院子里的桔子樹也該發(fā)出如此的嫩葉了吧！
說來湊巧，此日下午，侄媳剛好發(fā)過來一組照片，恰巧就是伴我一起從小到大走過歲月滄桑的老屋及屋內(nèi)的陳年舊設(shè)等的相片。老屋雖陳舊，但照片卻拍攝的清晰明了。
老屋是由三間主堂屋和東面兩間偏房，以及一個過道兼樓門所組成的一個很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
邁入樓門，沿著碎磚鋪成的甬路走進堂屋，你能清楚的看見東間前坡的二檁早已斷裂，用一根碗口粗的柱子支撐著。廚房的屋頂也有幾處漏雨，每逢夏秋陰雨連綿天氣，雨水就會順著墻體蜿蜒流下，形成一道土坯墻的沖痕，整個院子年久失修，呈現(xiàn)出一派荒涼的景色。唯一耀眼的是院中央的一棵桔子樹，在春暮夏初的時光里吐出的一枚枚清淺鵝黃的嫩芽，在陽光的照耀下與老屋的殘缺蒼涼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出勃勃生機！
環(huán)顧整組照片，回憶老屋的人和事，不由的思緒萬千，淚光點點……
老屋的修建緣于七五年的那次漲大水。記得那年夏天雨水很大，老天好像是被撞了個洞似的 ，總是汨汨地把天河里的水傾瀉到人間。因為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南面，門前是一連五個長方形的池塘，池塘與池塘之間是幾條一米左右的坑岸連結(jié)著，再加上我們那一帶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勢，還有一條由村北婉蜒到村東的小河環(huán)抱的緣故 ，不可避免的漲了一場大水……
當時父親在大隊任會計，整天早出晚歸不見人影 ，晚上睡覺時我總愛問，“媽，我爹啥時候回來??？”媽媽對著昏暗的油燈做著針線活，不緊不慢的說，“快了，你先睡吧！”然后聽著媽媽講著故事，陪著那盞若明若暗的油燈酣酣的睡去。第二天醒來總是驚訝地問，“媽，我爹怎么還沒回來呢？"母親也總是笑著說，“傻丫頭，你爹天不亮就起床去大隊了，大隊里事多呀！”也好像聽父親說過，大隊有三十六個生產(chǎn)隊呢，可想而知，能不忙嗎？父親給我的印象就好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我總是一遍遍的尋問，在期待與失望中一天天度過……
那時，父親給我的印象雖然模糊，但對那場大雨久澇造成的洪水襲擊卻記憶猶新。當時，哥哥們和姐姐都在上學(xué)，爺奶又不住在一起，家里只有我和母親。午后時分，母親聽人說，小河里已漲滿了水，村子里也有積水，門前的池塘里也灌滿了水。堂屋后墻根有一個老鼠洞也汨汨的往屋內(nèi)灌著水，母親急著往院子里搬東西，因為院子里地勢高些。母親讓我去看看，當我拄著一根竹竿，探著村子里時有時無的積水，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村東邊時，小河已打開了口子，東面已是一片汪洋，水已深達我的膝蓋處，我立馬調(diào)轉(zhuǎn)頭，慌慌張張往回趕，這時屋子里的水已淹沒了腳踝以上，我和母親拖著，拉著把屋里能搬動的家什都連忙往外搬，嘴里還念著:“我爹真是，怎么還不回來？”直到傍晚時分，東西挪完了，雨也住了，屋里的水已有半尺來深了……那年夏天，我們足足地在外面睡了月余時間。
前任老屋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歲月的磨難，顯得岌岌可危。父親決定第二年開春翻修房子，于是讓大哥，還有姑家的表哥，以及幾個鄰居家的叔伯開始和泥拓坯，伐木備料……每逢雨天，還要把半濕不干的土坯碼起來，用塑料布蓋著，就這樣，整整忙了一個年冬。
春天如期來臨，我們先搬到偏房居住，開始扒倒堂屋，夯地打基，為了怕再被水泡，父親央人拉了兩拉車磚，做了個一尺多高的磚地基，接著壘坯上墻，起山架梁，終于一座展新的房屋總算是拔地而起了，我們又搬進了夢寐以求的堂屋，告別了那個帶著可怕老鼠洞的前任老屋。緊接著就是麥收打場，種秋收秋，一直忙到麥子種上，農(nóng)活才算歇住手。后來，父親看到剩下的土壞還不少，又向鄰居家借了些，就在年冬，又把兩間不像樣子的偏房也一并做了個翻新，一個完整的院子總算是落成了，它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老屋。
老屋雖然落成了，可我也差點把住在同村的姑姑叫成了媽媽。因為將近長達一年的忙乎，母親顧不得管我，給了我一個黑瓦碗，每到吃飯時間，我都到姑姑家混飯，跟著小表姐玩，她叫媽，我也叫媽，她睡哪兒，我也睡哪兒，以至于后來好長時間我都改不過來這叫法。
新屋的落成，不單單是帶給我一個“姑媽"，后來聽說，還有一件更為嚴重的事情，險些帶給我家一滅頂之災(zāi)?？赡苁且驗楦赣H生性耿直，又在大隊里做事，得罪了人是難免的，所以就有好事者去公社里報告，說父親身為大隊會計，貪污受賄，蓋了一大院落磚瓦房子。公社的領(lǐng)導(dǎo)聽后勃然大怒，這還了得，要知道當時七十年代，在農(nóng)村蓋磚瓦房幾乎是少至又少，能吃飽飯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那個年代走出來的我們都知道，節(jié)衣縮食是普遍現(xiàn)象，一件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是家常事。一個小小的大隊會計能蓋一院子磚瓦房，不是受賄是什么？公社書記拍案而起，當即要抓人，有謹慎者獻言說，還是先調(diào)查一下再抓人也不遲吧。后來調(diào)查的人回去說，什么磚瓦房，只不過是包了個磚根角而已，一院落房子也不假，但都是親戚鄰里幫忙拓坯，伐木所成，很平常，沒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還是屋內(nèi)進水，房屋破敗不得已而為之。通過這件事，反使公社領(lǐng)導(dǎo)加深了對父親的認知，為父親在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埋下了伏筆，但也成為一種無形的束縛。在此期間，父親也想走出去，可公社不放，一再挽留。這也正印正了老子的“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也”這句話。
堂屋東間前坡的亮瓦彤紅一片，至今還刺痛我的眼，灼燒著我的心。冬天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睡夢中好似隱約聽到父母親的說話聲，估計是父親從大隊回來不久剛睡，和母親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話，似睡不睡的樣子。我睡夠了醒來，揉了揉眼，似乎覺得漆黑的屋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睜眼一看，大驚失色，前坡一尺多長的玻璃亮瓦被映得彤紅一片，我驚駭?shù)刈似饋泶蠛啊皨?，快看?喊聲驚醒了快入夢境的父母，“不好，恐怕是哪里著火了！”父親邊說邊披上棉襖沖出門去，緊接著是母親，當我慌慌張張穿好衣服來到院子里時，看到東邊半邊天都被映紅了，原來是村東邊的一排牛屋著火啦……
東院九伯是做掌鞭的，喂牛，看管牛都是他。他晚上住在牛屋里，因為天寒地凍，太冷，生火取暖，不曾想，零星的火星被風(fēng)吹到喂牛的麥糠邊，火借風(fēng)勢引起了一場沖天大火！一連串十幾間牛屋都拴著膘肥體壯的耕牛。當人們用桶盆瓢勺澆滅那場大火時，只剩下五六頭燒斷韁繩的黃牛沖出火海，還有兩頭牛本能地跳到常飲它們喝水的池塘里， 但還是沒有保住它們可憐的性命。耕牛當時可是農(nóng)民的命根子，生產(chǎn)隊的幾百畝耕地全憑它們?nèi)シ瓛伬绨?，農(nóng)民的口糧也全背在它們身上，所以九伯把它們照顧得象孩子一樣，喂養(yǎng)得毛光發(fā)亮。誰知一不小心，毀掉了他半生的心血，簡直成了千古罪人。
第二天，公社書記肖任魁帶著槍和其他兩個干部來調(diào)查此事，就在我家堂屋里，父親為他們端茶遞煙，這件事我已經(jīng)能記得清清楚楚了，因為當時我就站在旁邊，九伯被一審再審，是故意放火還是失誤造成？肖書記把槍在桌子上敲得啪啪作響，可憐老實巴腳的九伯被嚇得哆哆嗦嗦，語無倫次，是父親在一旁極力的作證，例舉九伯平時的善舉，實事求是，總算是為他保住了一世清白，要不然“一條故意放火燒生，破壞社會主義建議”的罪行足夠把他逮捕入獄了。在那個年代里，可是時不時都會給人扣上一頂“帽子”的！事后，九伯的父親七爺感動地帶著禮物去道謝，被父親勸了回去。提起此事，父親總是說，牛沒了，是生產(chǎn)隊的損失，是大隊的損失，都心疼，牛屋燒了可以重建，牛沒了可以重買，但若再把一個老實人逮走，那這家人豈不就天塌了嗎？單不說生活艱難，光就一頂“帽子”也會使他們?nèi)舾赡甓继Р黄痤^來。
文章寫到此處，回想著這些當事人都歸于塵埃，已是淚流滿面。
冬去春來，夏秋更替，在老屋的呵護下，迎來了精明能干的大嫂，心直口快的二嫂，還有溫柔賢淑的三嫂，接待過遠在大連的四嫂，又戀戀不舍地送走了姐姐和我這個小幺！老屋目睹著我們從小到大，又從大到成家分居，最后只剩下父母安居其中。
時光如梭，不經(jīng)意間父親已從大隊退休。但他不甘閑散，侍弄著一大片菜園，又喂養(yǎng)了幾只羊，上午趕趕集，下午放放羊，閑時打打麻將，老媽也愛打麻將，院子里平時總有兩桌老人慢條斯理地壘著城墻，伴隨著噼噼啪啪的聲響，顯得熱鬧而又安祥。
父親退休后，給院子里鋪了兩條碎磚甬路，一條南北，一條東西，橫豎交錯。父親又在西邊院墻處壘了一條長方形花帶，種上繡球，芍藥，菊花，臘梅，四季花開不斷。父親還從街上買來了指頭粗細的一棵小桔子樹，那枝條柔柔的，那嫩葉亮綠的，煞是讓人愛憐。父親在院子的中間略靠東南的地方徹好了一個方池，填滿了土肥，然后把小桔樹穩(wěn)穩(wěn)妥妥安家落戶。小桔樹的到來給二老平添了許多樂趣，春天為它松松土，夏天為他澆澆水，秋天為它驅(qū)驅(qū)蟲，冬天為它保保暖。小桔樹也不負重望，茁壯成長，第三個年頭也就開出了朵朵淡淡的小黃花，青雅別致，不嬌不艷，順理成章，秋天也就掛出了幾個大大的青果，飽滿圓潤，碧翠欲滴?；浠ビ常嗟靡嬲?，為老院帶來了勃勃生機。我最懷念的就是老院的這段時光，父母能夠靜下心來安度他們的時光！
好景不長，零二年春三月初八，父親因腦血栓住進醫(yī)院，后因救治無效于二十二日永遠的離開了我們。曾記得就在父親去世的前一年冬天，他說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在不停地攀爬著一級又一級臺階，累的氣喘吁吁，突然，爬著爬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平臺，再也沒路可走了。父親當時把這個夢說與我和母親聽，并且說，恐怕是他的歸期要到了。我當時也不曾多想，只是寬慰父親說，那夢中的平臺就是說你完成了任務(wù)，應(yīng)該好好歇歇了！誰知年后春上，父親的話就應(yīng)驗了。唉，現(xiàn)在想來，那時幼稚，怎么都沒對父親的夢深加多想呢，早知如此，就應(yīng)該多加防范，不至于父親那么早就走了，享年七十又一。爺奶可都是八十多歲才離開我們的。
父親走后，留下身后的這幾間老屋，還有讓他牽掛一世的老母親。母親生性柔中帶剛，也身體硬朗，不愿同哥嫂們居住，獨自一人堅守在老屋的陣地，陪伴她的是已有杯子口粗的桔樹。如今，它也是枝葉繁茂，果實累累。每年秋季，一個個碧綠晶瑩的桔子掛滿枝頭，壓彎了腰，引得大人小孩不由得垂涎欲滴。
母親陪伴著老屋，不經(jīng)意間已過了十幾個春秋。我們兄弟姐妹、侄孫晚輩，都會在老媽生日七月十五這天聚集在一起，為老媽祝壽。雖說平時也會打打電話，拉拉家常，隔三差五地來看看老媽，但在這一天也就是小院最為熱鬧的時光！
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老媽這種與世無爭，寧靜祥和的生活還是被老天的不公所打破……
二零一五年，住在村子原小學(xué)處開著小賣鋪的三哥被無情的查出胃癌，全家人如雷轟頂，幾經(jīng)周折，去南陽，去鄭州，手術(shù)，化療，飽受病痛的折磨，一年多病情反反復(fù)復(fù)，時好時壞，但不管醫(yī)生怎樣努力，病人怎樣頑強，家人怎樣配合，可怕的病魔還是殘忍的奪去了三哥五十六個春秋的生命。三哥走時也是從老屋發(fā)的喪，老屋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這親人的離去，顯得格外凄楚與蒼涼。
三哥走后，三嫂忍受著巨大的悲痛，跟隨著兒子去深圳生活，老媽也就徹底地住在了三哥家。但可惡的病魔還緊追不放。就在三哥去世后，緊接著大哥也查出患上此病，侄子們傾盡其力，也無力回天。
大哥五七的第二天是三哥三周年的祭日，雪上加霜，三年內(nèi)接連痛失兩個兒子，白發(fā)反送黑發(fā)人，老媽的內(nèi)心該隱藏著多大的無奈與痛傷??！然而，在這種情況下，老媽也從沒放棄對老屋的牽掛。她在院子里又種了兩畦菜，時不時地就回到老屋澆澆菜，侍弄待弄桔子樹，拔拔院子里的雜草，把老屋照顧得干凈如初。
送走大哥后，侄子們又都遠離家鄉(xiāng)，北上京，滬，遼，南下深圳，港，足跡大疆南北，馳騁打拼闖蕩。但不管他們走多遠，也都會對家鄉(xiāng)的老宅念念不忘。不管哪次回來，也都要去老屋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如今，老家也就剩老媽，大嫂，大侄媳，以及大侄媳的兒媳和她的一雙兒女，六個人，五世同堂。一幅活脫脫的現(xiàn)代版楊門女將。大侄媳就是我們老楊家名符其實的“穆桂英”。事無俱細，她都會駕駛著她那黑色的座騎，劈荊斬棘，送日暮，迎朝霞，輾壓著生活的風(fēng)雨雪霜……
前些年，老屋的東西兩邊也早已換成拔地而起的紅磚樓房，小哥曾提出翻新老屋，可老媽就是沒讓。在老媽的心里，可能也和我們一樣，因為有太多的故事在老屋蘊藏……
重拾照片，心心念念，早該回去一趟看看老娘。心有所想，就有所愿。剛好周末同事去鄧州辦事，我就整裝出發(fā)，搭上順風(fēng)車直奔那心中的向往……
一路上風(fēng)馳電閃，十點左右就到家了，稍坐片刻后，提起侄媳發(fā)照片之事，老媽就念叨著老屋的菜苗又該澆水了。于是，就拿上鑰匙，和老媽一起回村前老屋看看，順便澆菜。
繞到村前大路上，就見老屋掩映在左鄰右舍青磚紅樓之間，低矮蒼涼，但不失莊嚴，仿佛在訴說著遙遠的往事。
打開大門，沿著過道，踏著碎磚甬路，撲入眼簾的正是滿目墨綠，形如傘狀，掛著一個個滾圓，碧綠，厚實，狀如雞蛋大小果實的桔樹，在這盛夏，中午，艷陽的照耀下顯得分外茂盛，雖歷經(jīng)風(fēng)雨仍茁壯成長！鶴發(fā)童顏的老母親正用支桿支起一枝低垂的樹枝，剛好，我不失時機的抓拍到這一幅自然純樸的畫面。
哦，老屋，桔樹，母親，我永遠的依戀，我永遠的根!
作 者 簡 介
作者：楊衛(wèi)華
河南鄧州人，自幼酷愛文學(xué)，也喜歡在茶余飯后寫寫畫畫，慰以自樂！寄予平凡的一生淡淡地過！
立足中原沃土 放飛文學(xué)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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