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時間不知從什么時候寫起。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是一個土專家，那時正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年代，父親帶著一批從天津、北京的知青，搞科學種田。我家那時生活不是很好，父親差不多將全部的精力獻給了科學種田。那些知青們其實也都是些孩子，遠離自己的父母，來到偏遠的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農(nóng)村的勞動是很苦的，知青們?yōu)闇p輕苦力勞動，一心跟著父親干試驗田。
父親搞試驗田的地方離村還有一段距離，很少回家里，我們也很少見到父親。父親和他有文化弟子們，幾年的辛勤勞動，從土實驗室到試驗田，終于出了成果。他們引進加拿大、墨西哥小麥和“美國一號” 種子，還有馬鈴署新品種 ---“南爵”，終于在中國較高寒的北方獲得穩(wěn)產(chǎn)高產(chǎn)。他們的成果被盟、旗農(nóng)業(yè)技術推廣站批準為試種產(chǎn)品，父親捧回獎品，雖然是一個普通塑料日記本，但這是以父親為代表農(nóng)民和知青們的共同勞動的成果。這些遠離大城市的知識青年，來到北方，能夠為農(nóng)民在農(nóng)業(yè)上做出點成績，他們是何等的高興。
02
我上初中時，父親已從大隊調到公社，成立了公社第一屆農(nóng)業(yè)技術學校，父親任校長，他的那些知青們大多成了學校的理論教師。那以后，我們母子維持著緊張的生活，父親更少回家了，有時是下鄉(xiāng)考察或統(tǒng)計資料時，路過家門才回來看我們，并叮嚀我們聽母親的話，好好學習。我也有很想父親的時候，上中學時，學校分配勞動活，同學大多是父親幫著完成，我盼父親回來，走到父親回家的叉路口，看父親的自行車輪胎印，因為父親自行車輪胎很特殊，多少次失望，也有過希望。我覺得父親越來越陌生了。
等我上初三，去鄉(xiāng)辦中學時，父親看我的機會多了，我們的中學不在公社，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離公社二十多里，父親因工作之事，每隔兩個星期看我一次，我那時很小，又是第一次離開家門，加上全大隊只考上兩個初三，很想家，我曾因想母親哭過許多次。這樣，中學生活畢業(yè)了，我沒有考住高中。補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為我補習跑了多少次，校領導還是不答應。父親是老革命，不管你要不要，只要別人能補習，就要我補習，他還大罵校長，因為校長是我的遠方姑夫，以前他在我們大隊當校長，父親是校管會主任，因為工作和我父親有矛盾。父親很晚才回家。懵懵懂懂的我也不懂得考不上高中痛苦。父親在中學跑我補習的事受了氣，回家沒有喝口水，就開始罵我，從講道理到大罵，我哭了，心里好痛。父親的教訓，使我終生難忘。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將我叫醒，因為今天補習班開學時間，父親要求校領導強行收我補習。
秋天的天，不冷，但有點涼，南風刮得很大，天微陰著，天上還有未退盡的星星。父親將我的行里捆在后車架上，很高很高，父親讓我坐在上面，父親頂著風吃力地帶著我和行走走著。我坐在行李上，風的阻力很大，父親喘著粗氣，聲音一會兒比一會重，汗從他那勞動布帽上浸出來，腳用力登，身子向前傾，頭向下底，我的心就象被什么擊中似的，流著淚。有一陣，父親喘著粗氣，喉嚨里發(fā)出拉鋸的聲音，我知道父親頂不住了，我?guī)状我聛聿阶?，父親還是不讓，我閉住眼輕輕的哭，感受父親吃力登車的疲憊……
我上高中時，已懂得許多，那以后我和父親生活的次數(shù)要比母親更多些，有一段時間，似乎忘記母親居住的那個家。父親仍然忙著農(nóng)業(yè)技術學校的事。一九八一年，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父親的事業(yè)是相持階段。在之前，父親揮淚送走一批批回城的知青弟子，每送走一個，他都大病一場，他們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給了他們不僅是生存的勇氣，也給了他們做人的道理，說真的，那些知青都不愿意離開父親，都在留下與回城猶豫過，只要父親留他們，肯定不會走的，但父親沒有他們商量機會，必須回到城市，直到送走最后一個知青，那已經(jīng)是一九七九年的秋季。
我讀高中是旗第四中學，離父親單位三十多里。等我高一讀完，父親單位已縮減到幾個人，自負盈虧，從農(nóng)業(yè)技術學校變成公社的實體。父親是老革命，將實體不斷擴大，新建了辦公室，還開了掛面廠，解決一批公社領導家屬就業(yè)。我高中是大星期，兩周回一次，幾乎每大星期回父親那里，父親也習慣的等我，事業(yè)受挫，全身心都在功我上學上。每每見到我，父親不知多高興，將準備好的吃的拿來，將他寫過本子背面訂成大本給我，父親很愛和我交流思想，夜里，父子談形勢、談人生，有時我睡得馬馬虎虎，父親仍對我說著話，他以為我還在聽。月兒彎彎，星星點點。父親的愛，默默的，使我心靈震撼，每次離開父親，都是哭著走，按說我已長大了，我不敢正視父親，我舍不得離開父親。從那以后，我發(fā)現(xiàn)父親變老了，眼角悄悄爬上魚尾紋，精神狀態(tài)也不如以前。父親看著我，仿佛是送子上前線，或者要分別很久，其實才兩個星期?！白吡T，早點走，大星期再回來！”父親說。離別，送往，這樣兩年已去。我第一次高考失敗，我一邊學習功課，一邊實現(xiàn)當農(nóng)民作家的夢，從此較長時間和父親住在一起，那一年，我自學，父親忙他的工作，從未在學習上說過我什么，我那時很吃苦，父親總是提醒我休息。等我考了學，父親的單位已解體，回到家里。每一次都是父親給我寫信，他的手開始顫抖，但我理解字里行間的感情和教誨。
我在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上了班，父親的頭發(fā)已大多白了，等到弟弟妹妹都上了班，父親精神狀況又好了許多。父親幾乎每天等我們的信，父親每天盼我們回來，但知道工作很忙，不會回來。父親來信，話不多，但一定要寫上“我和你媽都好，不要掛念，好好工作”的話。父親和別人說，特別想我，因為我和父親一起生活的時間較多，體會的愛也最多。多少年，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以父愛關懷著我們。
如今父親年遇九十，他身體這臺機器還在艱難的運行，他勤勞、樸實、善良、節(jié)儉的生活作風，永遠是我們的榜樣。多少年，父愛是一種精神，父愛是一種力量，我終于讀懂了，因為我也有了孩子，成為了父親。
03
父親一生沒有離開土地，二十幾歲來到后草地開荒種田，1949年入黨，三十幾歲就是大區(qū)書記，四十幾歲辭掉干部職位又回歸土地。八十年代重新起步，在科學種田事業(yè)上，一干就是十幾年，一個文盲，通過自學讀書看報寫總結，想來真不容易。
多少年，我回想起父親熱愛土地樣子，每天早上帶領知青弟子們觀測土壤，化驗土壤酸堿度，觀看實驗新品種土豆的開花與果實，辦公室瓶瓶罐罐里全是泥土和標本，這使我聯(lián)想到春秋時期晉國公子重耳和大臣孤偃們流亡時，走到田間和農(nóng)民討飯吃時給他一掬泥土情景，父親是熱愛土地的，生命每一刻，他都記著自己是大地的兒子，珍惜每一寸土地，土地就是生命，土地就是食量。
1990年我工作后，父親子女的壓力小了，漸漸的離開大田的勞作，開始在自家房子旁邊種了兩三畝大的園子，西紅柿、土豆、向日葵、西瓜、香瓜、蔥、韭菜應有盡有，父親從大田搬到小田，除了自家吃外，還要送給親戚、朋友，父親和母親經(jīng)營的這分自留地，每到花開的季節(jié)是父親最幸福的時刻，他數(shù)著菜類品種，看著五顏六色的花，坐在園子里，抽著旱煙，那表情真有大將軍德勝返朝感覺，父母親的園子是村里的一道風景線，路上路下的人，都會停下腳步觀摩。這時父親總會送一些蔬菜給路人.....
時光推移、星斗變換。2007年，父母離開一輩子生活的農(nóng)村，隨我們來到了都市。我知道父親仍然眷戀著家鄉(xiāng)的土地，舍不得故土的鄉(xiāng)親，特意選擇了都市有小園子一樓房子，讓父親繼續(xù)經(jīng)營這塊小田。
父親人生的田地經(jīng)過幾次變革，解放初期，他是區(qū)領導，管理著大區(qū)幾萬畝土地，辭職回農(nóng)村后經(jīng)營著幾十畝的實驗田，1981年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父親分到了幾十畝土地，后來離開大田勞作，經(jīng)營著自家三畝大的菜田，再后來到都市，經(jīng)營著幾平方米的小田，父親擁有土地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在都市生活的十年里，每年開春，土地解凍大地復蘇，父親的心情也復蘇了，他開始規(guī)劃這幾平米的小田，自己育種，自己翻土施肥，這個小田地伴隨父親十年，這種經(jīng)營土地的精神，讓子女們心動。
初夏，父親的種植生活充實了，雖然已九十二歲，由于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jīng)，走路也困難，但在小田里忙活，似乎忘記了身體的疼痛。當種植蔬菜出壯成長時，父親坐在窗臺小田里的馬咋上，聽著二人臺，嘴里抽著香煙，聽著流水澆灌的聲音，感覺這時，他是世界最幸福的生活人。春夏秋冬，父親將生命的大部分給了土地。父母是從農(nóng)村來的，那種勤勞、樸實、熱心的心情，迅速成為小區(qū)受尊重的老人，大家都愿意聽父親講過去、現(xiàn)在及未來的國家，慢慢成為友好的鄰里。
父親來都市生活，另一愛好就是讀書、看報、看電視新聞，在都市十年里，我買解放戰(zhàn)爭的書不下二十本，他每本都認真的讀，領會書中的精神，反思現(xiàn)在的社會，因此，父親成為那個年代的歷史專家，他知道的事太多，他用過去的經(jīng)驗和一生處事的原則，勤儉節(jié)約，忠于共產(chǎn)黨的事業(yè)。
有時父親也會說起家鄉(xiāng)從前事和人，表情似乎沉重，悲喜感懷應有盡有。父親特別愿意聽到老家的信息，每當我們說村里現(xiàn)在的事，都會認真的聽，畢竟那是幾十年的故土親情，漸漸的我們已經(jīng)理解父親的懷舊心情。
一個樸實勞動人民，一個用一生經(jīng)營土地的人，一個擔當大愛的父親，就這樣愛著自己生存和相伴一生的土地。愛著自己的親人，我感覺，他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他是我們子女的榜樣。
時間在推移，父親已經(jīng)無法正常駕馭身體這架馬車，每天在病痛中為掙扎，耳背了，腿跚了，唯有對子女的愛沒有縮減，他吃飯，總是先讓子女們吃好，幾十年已養(yǎng)成習慣，飯少時，他先說吃飽，把好吃的讓給子女，他是中國父親的縮影。父親經(jīng)歷了民國、舊中國、新中國，看到了貧窮、落后，體驗了奴隸和主人，這一切，都是歷史的見證和思想產(chǎn)物。直到今天，我在反思人生，如果我是那個歲月過來的父親，如何面對生活，如何像父親一樣始終把共產(chǎn)黨作為精神向導，愛著黨、想著黨......
父親沒有走，但將來會走，我們子女用什么來傳承這種一生以土地為家的精神，我愛我的父親，我愛父愛的精神，也許父親不偉大，但父愛的力量足以傳承人類的文明，永遠、永遠......
【說明】文章相片來源于作者，父親九十二歲，母親八十九歲
從2017年元月10日本平臺創(chuàng)辦以來，就一直連續(xù)刊發(fā)原創(chuàng)文章，到如今已經(jīng)走過了兩年多，發(fā)原創(chuàng)文章兩千余篇，八百多期，日日更新，幾乎從未間斷，這期間耗費了作者和編者太多的心血、時間和精力，確實，原創(chuàng)文章不易，筆耕辛苦??！所以希望大家能幫忙多多傳播，多介紹身邊人關注、支持我們這個充滿正能量的平臺。謝謝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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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介紹】王俊飛，筆名銀河，出生于烏蘭察布四子王旗，1990年內蒙古銀行學校畢業(yè)，分配在鄂爾多斯市工商銀行工作，后招聘在鄂爾多斯市政府投資擔保公司工作，期間負責《納稅人報》鄂爾多斯記者站工作，主要擅長寫作經(jīng)濟類文章，愛好文學，偶爾創(chuàng)作一些紀實性文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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